紫琅卫的司署内少有这种脂粉香气，或者该说，从来没有过任何有关女子的气息。但今日，这贴近肌肤体香的脂粉味来得迅猛、浓烈，叫一些未曾接触过女子的毛头小子，嗅得心绪不稳，呼吸急促。
　　皇贵妃侧躺在贵妃椅上，一手捧着茶碗，一手用茶盖轻抚茶汤。一双纤长的玉足毫不避讳地裸露，正搁在坐于贵妃椅末端的东厂督主腿上。
　　东厂督主裴公公用着适中的力道轻按皇贵妃的脚掌，坐得端正、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服侍着这位华美雍贵的女子。
　　贵妃椅是从宫里搬出来的，厅内的原本的椅子被她的太监们搬到了一旁去。皇贵妃腰疾，坐不惯椅子，习惯躺着，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有人搬上她的贵妃椅。
　　人人闻风丧胆的紫琅卫，此刻悉数跪在她面前，她不说平身，无人敢起。若不亲眼所见，无人能信一个宫廷女眷竟有这么大震慑力。别说是在紫琅卫，就算是在那皇宫之中，她也可谓是呼风唤雨、权势滔天，莫说早已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就是皇上都要惮她三分。
　　她刮了好半晌茶碗，把茶刮凉了，才轻抿一口，“你说今年宫里头是犯了什么太岁呀，先是皇上龙体抱恙，再是皇后娘娘寝宫走水，这会儿，本宫宫里那逃跑的贱婢又死于河中。真是不叫人消停。”
　　裴公公谄笑道：“宫里宫外频生事端，叫娘娘费心了。”裴公公低下的双目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这些人，唇角勾起弯弯讥讽的笑意，心想这些走狗果真木头脑袋，连个会上前侍奉讨好皇贵妃的人都没有。
　　底下的人无人敢应答，头上却早已都渗出了细细的冷汗。自从知道了死去的宫女乃是皇贵妃宫中的人，他们就知道，麻烦惹上身了。
　　“三日前皇后姐姐寝宫走水，她干的。”皇贵妃把茶碗一抬，身边的小太监立马躬身上前捧走。她玉手放在椅背上，嵌宝凤甲在黄花梨木上一下一下地轻敲，“小贱人跑得挺快，从宫里逃出去了。如今被贼人所害，死不足惜。皇上近来龙体欠安，加之国事繁忙，定然断不了这案。依本宫看呢，这案子，索性让它过去，免得你们劳力伤神。”
　　这话把紫琅卫听得脊背发凉，死的宫女是皇贵妃的人，又是个纵火贼，这把火还偏偏纵在了皇后的寝宫。这个案子若要查起来，皇贵妃脱不了干系。皇贵妃为了免掉这个麻烦，竟亲自出宫莅临镇察司。
　　镇察司司使外出公干未归，现在跪着的人中，官阶最大的是副司使文以鸿。副司使比司使还多了个“副”字，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镇察司的主，他还做不了。在未确认紫琅卫是否已归顺皇贵妃前，皇贵妃的指令，他不敢轻易应允。
　　文以鸿流了半壶冷汗，斗胆开口：“娘娘，此乃紫琅卫分内之事，紫琅卫不敢轻言劳累。”
　　皇贵妃当即神色一凛，冷目横视：“怎么，本宫的话，配不得你们听？”
　　“卑职不敢。”
　　“不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北胡燕将轻下马，不知中原有紫琅。当年中北之战，远近闻名的燕将十八骑，不出三日便败在你们紫琅十二卫手上。这世间，还有你们紫琅卫不敢的事吗？”皇贵妃一手拨开裴公公的那双老手，坐直了身子，满头钗环玉饰撞得琤琤响。裴公公连忙将她的牡丹嵌珍珠鞋奉上，伺候她穿上鞋子。
　　皇贵妃下得椅来，缓步走到了司校文以鸿面前，伸手欲将他扶起。文以鸿不敢叫她扶，忙自己徐徐站了起来，低头等候皇贵妃发话。
　　皇贵妃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宫现在就想知道，本宫的话，在你文以鸿这里，到底奏不奏效？”
　　文以鸿双眼一张，手煞是一抖。
　　皇贵妃这是想拉拢他。
　　皇贵妃拉拢人的手段不一般，现在朝野之上，已有大部分人为她所用，就连这位嚣张跋扈的东厂督主都对她唯命是从。不听其劝、不为她所用者，权高者压其权位、无权者一一借故斩杀，手段狠辣无情。
　　先前一名侍卫因酒醉误道了皇贵妃的几句不是，便被皇贵妃诬陷与后宫妃嫔**，斩了脑袋，其爹娘也被捕下狱，连那个妃嫔也因这莫须有的罪名而被乱杖打死。
　　文以鸿回想起这件事，冷汗直从额上往下流。虽说紫琅卫的人皇贵妃不好办，但若真要办起来，还是有那本事让他下诏狱。一下诏狱，生不如死。
　　“娘娘的话，在卑职这里，自然是奏效的。只……”
　　“回娘娘，紫琅卫只听从于皇上。皇上未说停案，紫琅卫不敢停。”
　　紫琅卫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像是一根针刺破了一层薄冰，破口延伸出万千裂纹，叫人心生一颤。他们皆斜目偷偷往发声人的地方看去，想不到，说这话的人，居然是平时处处行事谨慎的苏烬！
　　“放肆！娘娘的指令，你也敢违抗？”裴公公倏地指着紫琅卫中那个发声的人，像是想为皇贵妃指出罪犯。
　　苏烬毫不畏惧地说：“卑职所言，乃是事实。”紫琅卫只听从于皇上，其余人无召见、命令紫琅卫的权利，这也是为什么皇贵妃肯不远万里亲自出宫施压的原因。
　　皇贵妃眼珠一转，冷冷地扫视了一下说话的这个人。说话这人低着头瞧不清容貌，隐约见得清秀面庞，看衣领上的刺绣是个缇尉，年纪瞧着不大，话说得倒是句句铿锵。她心下唯生二字——轻狂。
　　遇上这种事情，紫琅卫里的同僚无人敢说话，恨不得与这人撇清关系，生怕惹上是非，没人愿意掺一脚浑水。文以鸿咬牙狠瞪，恨之蠢钝，只是此刻也无能为力，他如果一替苏烬说话，那就是抗了皇贵妃的意，就是不接受她的拉拢。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皇贵妃并不说话，只是慢慢地走到苏烬的跟前，看起来慵懒的眼神之中，透着一丝丝阴戾的寒气。此刻，她的一句话未必能决定得了苏烬的生死，但却绝对可以决定得了他的命运。
　　正在这时，陈招慌忙跪向皇贵妃：“娘娘，这人年纪小，说话不知轻重，望娘娘饶了他这一次，卑职日后定会好好管教！”
　　一见陈招开口，文以鸿心里又骂了声“蠢钝”，眼见皇贵妃的脸越来越黑，文以鸿怒声呵斥道：“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这儿哪有你们说话的份！镇察司里头，你们还做不了主！”
　　这句话是在暗示贵妃，苏烬之言，代替不了镇察司，更代替不了整个紫琅卫。他一个小小提尉口中的“只听从皇上”，根本不足挂齿。
　　一听见大吵大闹的，皇贵妃就觉得耳根疼，她折回身，手指点了点文以鸿的肩膀：“这个案子，你看着办。本宫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