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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小屋,那股血腥味越重,潇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是漠风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朋友,而漠风也是能让他唯一完全信任的朋友。
当一个人成为了另一个人生命中的唯一,那么这个人就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漠风的这间小屋他来过很多次,而且每次他都希望漠风可以不再整天待在这里,他希望漠风能多走出去。然而,这次他却盼着漠风好好的待在里面。
沉默也罢!睡觉也罢!总之要待在屋里。
逼近小屋,潇振却突然感知到小屋里有另外一个人存在,屋里有两个人,而且气息都很微弱。
潇振心头一紧,几乎要立刻冲进去,同时全身的肌肉收紧,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潇振一边轻轻靠近小屋,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柄两指宽的软剑,剑软如丝帛,柔可绕指,剑身几乎透明。
剑名绕指柔,是潇振赖以成名的另一件兵器,但是在江湖却鲜有人识得,和冷剑一样,这柄剑只存在于大家的声传之中。
小屋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似有人在翻箱倒柜。不过屋里的脚步声很轻,步伐也极其混乱,踏步轻重不一。
显然里面的人并不是武功高手。
砰——的一声,潇振冲进小屋。
虽然他刚才有了很多猜测,但是打开房门的一瞬间,潇振才意识到一切早已超出自己的设想,不但如此,面对眼前的场景,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震惊。
小屋基本还保持着原本的状态,桌子,凳子,还有漠风唯一喜欢吃的白面馒头,甚至那盏油灯里的油还是他上次离开时添加的。
然而,除此之外,其他的状况又让他觉得自己来到了一间陌生的小屋。
小屋里何时这么混乱过?又何时出现过外人?漠风又何曾如此任人摆布?
很快潇振就找到了发生这一切的原因。
——对于一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主人,他的屋子里发生什么都说得通。
潇振一眼就看到了漠风,接着心头一震,他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入眼处,漠风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任人摆布,脸色苍白如雪,腹部被鲜血浸湿,绽放如红梅。
这不是最让潇振惊讶的情况,他能料到漠风会受伤,也能料到敌人或许还未离去,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敌人会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或许那个女孩并不是敌人。潇振能看得出来在他闯进屋子前,女孩一直在努力为漠风止血,尽管在他看来女孩所做的努力很徒劳。
女孩不是敌人。
否则他岂非早在冲进小屋后立刻便取了女孩的性命。
不过——另一个更大的困惑出现在了潇振的心头。
漠风怎么会接受其他人在自己的小屋?或者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在潇振眼中,这是一个浑身浴血的坚强女孩,此刻正在帮漠风止血,很专注,不过手法极其差劲,但是她并没有放弃。此刻看到有人闯进来,立刻就拔出漠风的佩剑回身扑向潇振。
潇振本想了结了女孩的生命,在他看到女孩的双目后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明亮的眼眸里有决绝,也有勇气,唯缺恐惧。
这时一个不一样的女孩。
潇振迅速出手制伏女孩,然后立刻为漠风治疗。
潇振知道自己一时间根本搞不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想不出什么人能伤得了漠风。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漠风的屋子里?
他只能先把漠风救醒,然后让漠风告诉他一切,或许那个女孩也知道些什么,但是看她紧闭着双眼在那里发抖,潇振觉得自己无法从她那里得到详细的情况。
————
漠风很快就醒了,至少他自己觉得自己并没有昏睡太久。
而且当他有意识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自己得救了。因为若非得救,自己应该已经死了。
所以他醒过来时,看到眼前的一切都认为理所当然,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已到了何时。
漠风还未睁眼,就先闻到了酒味,很刺鼻也很熟悉。
然后他就看到了潇振的身影。
“你还是不肯戒酒!”
潇振饮完杯中最后一滴美酒,回头对漠风露出微笑。
“人生可以无饭,却不可无酒。无饭还有七日可活,无酒三日就熬不过去。”
潇振在不接任务时,不喝水,只饮酒。
漠风不再说话,甚至都没有去问潇振为何会救下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不需要,不需要知道已经发生的一切。
他只想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所以他开始在第一时间进行自我检查。
对于漠风的只字不提,潇镇并不在意,他也不需要漠风开口告诉他什么,因为他早已经知晓了漠风在溪边发生的一切。
潇振的耳朵在漠风这里没有什么用途,幸好他还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可以去看,大多时候自己的亲眼所见要比耳朵听到的更真实。
其实漠风最后和敌人交手的战场很好找,潇振处理好他的伤口便沿着血迹走出了木屋,这时从溪边吹来阵阵血腥味。
血迹也来自那里,显然战场就在溪流边。
循着痕迹走。
潇振首先看到了漠风用过的鱼竿,因为这根鱼竿正是他送给漠风的,看到鱼竿潇振有些许惊愕,但是也松了一口气。
他竟然已经喜欢上钓鱼了!
潇振把自己最钟爱的银丝绞留给漠风,目的正是如此。
没有人比潇振更了解漠风,也没有人比潇振更希望漠风做出改变,为此他做出过很多努力,直到今日他才心有所慰。
看到鱼竿的同时,潇振也见到了倒在那里的七具尸体,漠风根本就没有收拾残局的习惯,这样会带来潜在的威胁,潇振觉得有必要嘱咐漠风几句,哪怕是他压根就不在乎。
再此之前,潇振要做的就是清理好一切。
尸体们穿着相同的衣服,武器也一样,潇振只一眼就看出这些人竟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
当他仔细辨认过这些尸体后,潇振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他发现自己竟识别不出这批人的来路,从衣饰到武器的锻造者,都不是道上货。现在他只可以确定一件事——他们绝对是一批新人,而且是一群很厉害的新人。
他又仔细察看了这七个人的双手和筋骨,手指有力,筋骨扎实,显然他们都是为杀人而进行了非常残酷的训练。
目前潇振还想不到江湖上谁能为这件事负责,而他都看不出对方的身份便表示这是一个暗中新发展起来的势力。
真正的威胁都来自于未知。这是潇振多年来在江湖上闯荡所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个法则。
尤其是那些新手,他们存在最直接的威胁便是他们这些道上的老人,一代新人换旧颜,在杀手界进行的尤其残酷。
——江湖从来都不好混,杀手从来都不好当。
叹了口气,潇振便开始小心翼翼的清理现场。
五个因自相残杀而死的杀手被他故意丢在溪流下游,而那两个死在冷剑剑下的杀手却被他给烧掉了,尸骨无存,并且取走了这些人身上的武器和衣物,因为他需要查查这些人的底。
潇振既然看到了尸体,当然也看到了漠风是如何杀掉他们的。
潇振当然没有在暗处亲眼目睹这一切,否则他又怎么会让漠风受伤。
没有人知道潇振其实有一个天赋,一种所有捕快都梦寐以求的天赋。
——他可以凭借现场极其细微的蛛丝马迹还原整个事件发生的经过。
现场一共七具尸体,有六具尸体在水里,他们几乎死在一起。另外一个死在一旁,而且这个人的伤口最整齐,潇振认得出那是冷剑的风格。
然而另外六具尸体的伤口就值得寻味了,这六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是死在冷剑之下,且一剑毙命,但是其余五人竟都是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内斗发生在一瞬间,因为他们所有人的伤口四周的肌肉都完好无损,他们是在毫无防备之下就被同伴暗杀。
什么原因会让几个新手在面对冷剑时还想着除掉自己人?
——很显然,出刀的那一刻他们把自己身边的人当成了竞争者。
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在冷剑面前丝毫不胆怯,甚至不惜冒险先杀自己人?或者说他们从何处得来自信凭自己一人也能杀掉鼎鼎大名的冷剑?
——只有一个原因,在他们遇到冷剑时,冷剑已经威胁不了他们了。
接着又有新的谜团在潇振心中形成。
——漠风的伤从何处而来?
——这些杀手从何而来?
潇振很快就搞清了第二个谜团。
他去了溪流对岸,看到了那个庄子里发生的一切,而那一切解答了他心中很多的疑惑,包括那个小女孩的来历。
潇振回想起可能在漠风身上发生的一切。低头扫了一眼发呆的漠风,沉吟片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不该管那个庄子的闲事!”
漠风抬眼,道:“既然被我遇见了,身为一个杀手,我必须维护杀手的名声。”
潇振思索道:“这是一批新手,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是背后之人受命的,他们根本不算是杀手,只能算是一件嗜血的兵器。”
漠风皱眉道:“现在杀手这一行越来越不好干了,黑白两道都容不下我们。”
潇振坐到一旁的桌子前,品了一杯清酒,失笑道:“自从杀手这一行产生以来便是如此,可那么多的前辈们不是一样生存过来了。”
“可是——不也没有人知道多少前辈和我做过一样的努力。”漠风有时候很倔强,他想的不多,所以做的就相对变多了。
潇振不想和漠风争执什么,看到他在检查身上的伤口,心中谜团再次涌起。
“你的伤是从哪里来的?”潇振思索,皱眉,接着说道。“你的皮外伤虽是新裂开,但是内脏的创伤应该是旧伤,正是这道旧伤让你几乎丧命,还有——你的伤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不得不说,潇振的天赋给了他更准确的判断,他早就能确定漠风的受伤和遇到那些杀手仅仅是个巧合。
漠风神色一暗,目光游离,答道:“我遇上了一把刀,一把比我遇到过的所有的剑都要快的刀。”
潇振打断道:“我知道天下间能在你身上留下那种伤口的人只有那个捕快。我是想知道你在哪里遇上了他?他何时来了这里?具体情况如何?”
漠风并没有说太多,只是把他和温柔交手的过程提了几句。潇振也只能推测温柔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
“幸好温柔的目标不是你,否则你此刻就该在刑部大牢里养伤了。”
“温柔的刀很锋利,江湖上少有人能与之匹敌。即便是我也唯恐避之不及。”
然而,有一点却是他们俩都没有想到的。
——温柔也受了些许的伤。
事实上在面对冷剑时,温柔并没有全力出刀,而漠风却没有半分留情,冷剑的全力一剑岂是那么容易阻挡?
“连温柔一刀都重现江湖了!这说明最近江湖上很不太平,短期内你还是不要出去活动了,这里还算安全,你在这里先养伤。”
漠风反问道:“江湖又何曾太平过?太平的又如何称得上江湖?这可是你曾经告诉我的吧!”
“总之你必须先避过这一时的风头,至少要等伤势复原才能外出。”潇振很少在漠风面前坚持己见,这一次他表现得很霸道。
漠风很了解潇振,能让他如此小心谨慎应对的状况不多。
“是因为那群不知来历的新手?”
对于专业的杀手团队来说,他们没有完成的任务不会罢休。无论是在雇主的催促下,还是他们为了自己的名头,一定会再次找来,而一个人一旦被强大的杀手团对盯上,处境便危险了,无论你是谁。
漠风并不感觉到有丝毫紧张,因为他不在乎,哪怕是对方派来成千上万的杀手,他也不在乎。可是潇振在乎,所以他才会刻意去处理那几具尸体。
“那七个杀手的尸体我已经处理了,短期内不会有人找到你这里来。”
至于长期的打算——潇振相信,易晓寒不会对于这个突然冒出的杀手势力无动于衷。
“无论他们身份如何,该担心的不是我,更不是你。”
“是因为那个叫小秋的少年?”漠风的眼前再次浮现那个少年闪动的双目。
“自你和小秋一战,他便在江湖上消失了。”
“消失了?”漠风漠然道:“不过是生死不明罢了。”
潇振提醒道:“江湖上都知道他最后一战的对手是你,而你又是出手从不留活口的杀手冷剑!”
“所以他如果不再出现,或是尸体被找到,你岂非便是那个杀人凶手。”
“我本就是个凶手,也不差多背上一条人命。”漠风可不在乎自己在江湖上是个什么形象。
“有一点你可能还不清楚——那个小秋来自江南秋家。”
潇振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只此一句就能让漠风了解到自己的处境。
漠风虽然以杀手自居,但他首先是一名剑客,若非身份使然,只怕他也早就去挑战秋家了。
“你应该很清楚吧?在小秋的生死搞清楚之前,你都是秋家人的目标。”
漠风道:“秋家以剑道大家自居,他们不会容忍任何一个人在剑术上将他们打败。”
潇振忧心道:“所以,秋家应该很快就会准备跟你的决斗了。”
漠风把头转过去:“我目前还没有兴趣跟他们比剑。”
“秋家要挑战你,从来不会在乎你是否接受。这是江湖人所形成的共识。”
“秋家自诩剑道正宗,又岂会干那令人诟病的欺凌人的决斗?”
潇振会心一笑,漠风虽然不常在江湖上行走,却对江湖上的那一套很清楚,秋家的盛名便是秋家的枷锁,名气越大,枷锁越沉重。
——或许是自己太神经质了吧?漠风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入江湖的少年了。
可是——临走前,潇振还是忍不住叮嘱道:
“不要试图去找温柔报仇,这点你应该可以做到。另外,也不要去找那个女孩,虽然她救了你,但是相信我,你本身的麻烦不比她少。”
漠风看着潇振,几欲开口。
潇振知道他想说什么,黯然道:“不要怪我没有对她施予援手,我们是杀手,自身难保。”
“江湖险恶,各安天命。”
漠风找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躺好,目光空洞的看着屋顶。
潇振把漠风安排好,便不再此地停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江湖一直在变,因为江湖中的人从来都不固定,但是这些改变都比较缓慢,让人察觉不到它在变化。
——比如规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所坚守的规矩传自前辈,却不知它早已不是前辈们所坚守的那一套了。
——江湖一直变得比想象中要快,因为即便是同一个人,他的心也在变。
从潇振跟漠风分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漠风会很快离开这个安全之所,漠风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但决不是一个听劝的人。
然而,潇振一定想不到漠风会在他离开后立刻就离去了,更想不到他会去往何处。
当潇振回到易水山庄时,漠风也已经又回到了他的小屋。
————
小屋很乱,至少漠风从未见过如此凌乱的家,但即便是它再乱,依旧是漠风心中的家。
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只不过已经不在它们该在的地方了。
漠风默默地收拾着一切,没用多久就把一切给复原了。
烂掉的碗可以自己拿木头再做;裂开的床可以自己修好,修不好也可以再做张新的;断掉的青铜灯可能要去市集买盏新的了,尽管他自己用不着,还是要为他人准备着;破掉的门窗也要重新做了,漠风想不明白,家里明明没有锁门,那些闯入者为何就不能好好的走门呢?
漠风要修的东西很多,好在这些都难不住他。
可是——漠风却看着手中的一支檀木发簪犯愁了。
自己的小屋里何时有了这支发簪?
——是她的!漠风突然想到了那个女孩,自己是因为她才得救的,所以她也来过小屋。
漠风甚至能想到她是怎么把自己从溪流边带回小屋的。门后那张木板上还残留着自己的血迹,而那条延伸到溪流边的血迹和拖痕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一个小女孩到底是如何把一个生死不明的成年人从溪边拖到小屋的?
漠风循着痕迹一步一步朝溪边走去,树枝上,石头上,草地上,已经枯竭的血迹随处可见。深一步浅一步的小脚印记录着女孩的坚持和辛劳。
小屋到溪边不过百丈的距离,这一次漠风却走了许久,仿佛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之上。
溪流还是那条溪流,溪水却不再是原来的溪水,尽管里面已再无血迹。
漠风站在溪流边上,第一次把目光投向对岸的树林,树林中原本坐落着一座世外桃源,如今再无半点生机。
漠风闭着眼睛静静的感受风的温度,风中已再无一丝血腥味,因为血早已凝结,干枯。此刻风中竟干净的好似来自幽谷,甚至夹着些许草木的香味。
——对岸的风何时这般干净过?
对岸的风从来都是这般干净,至少在那帮杀手出现之前,那里还是人间乐土。
——杀手出现之后风还能恢复原本那般干净吗?
自然不能!至少遍地的尸首不会凭空消失,倘若尸首还在,那么为何风中嗅不到半点死亡的味道?
——难道那群不守规矩的新手还有帮忙掩埋尸体的好习惯?
漠风自然也不相信,所以他决定亲自去对岸看看。
熟悉的风景,陌生的小路,还有完全陌生的感觉。
漠风从来不曾想跨过那条小溪,因为他知道对岸是一个不属于他的陌生世界。可是当他真正的踏上这边的土地,想象到自己即将见到的庄园,漠风突然感觉很后悔,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很重要的事,而这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遇上第二次。
正是由于漠风错过了,所以他的记忆里永远只能留下了眼前这座破败不堪的庄园,只有大门上两个猩红飘逸的“梅园”两字依然风骨犹存。
无论曾经有过多少次的幻想,庄园在这一刻全都化为灰烬。
没有炊烟,没有花园,池塘里也再也没有一条活着的鱼,甚至连一间像样的屋舍都不存在了。
漆黑的灰烬没有残留一丝温度,冰冷的就像此刻漠风的心情一样。
难道尸体也已经化为灰烬?毁尸灭迹可不是杀手的作风。没有了尸体如何证明他们完成了刺杀任务?漠风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他仔细围着这块庄园转了一圈。
最后他在庄园西面的一片树林中发现了异常。
树林中的土地有松动,旁边新起了几座土堆,都很新,大部分是刚做的,甚至还有一座是空坟,由于没有见到墓碑,漠风也不好判断这里面究竟有没有埋人。
不过他有别的方法来确认土堆里究竟埋的是什么。
树林里逐渐昏暗下来,当一弯新月挂到树梢时,夜已经深了。
漠风还没有离去,他的双眼此刻瞪的很圆,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树下的土堆。
倘若里面埋的是尸体,掘墓人一定还会回来,因为他的工作还没有做完,既然是墓地,这里还缺几块墓碑。倘若里面埋的是宝藏,那么埋宝人一定还会来确认宝藏是否已经藏好。
今夜的弯月很低,低到漠风感觉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把它从树梢上摘下来。
漠风的注意力并没有在月亮那里停留太久,夜半时分,远处的树林传过阵阵窸窣声,紧接着就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
一切正如漠风所料想的那样,来人怀抱着几块木牌,看形状正是用来做墓碑的。
他能看到墓碑上有字,然而他却不怎么识字。不过——
他已经知道这些新坟墓里埋的是什么人。
想知道坟墓里埋的是谁,最好的办法不是去看墓碑上的字,因为字也不过是人写上去的。
漠风不识字,却识得造坟墓的人。
这是一位漠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她的出现让漠风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同时也让漠风满心欢喜,几乎要欢呼起来。
——任何一个人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活着岂非都会高兴的欢呼起来?
漠风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因为相比他的喜悦之情,心中的那团疑惑更让他为之疯狂。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有她的家,她如何不能出现在这里?
——她是如何躲过那些杀手追杀的?
漠风能确定潇振不会对她下手,但是也决不会对她伸出援助之手。
看到自己小屋中的状况他就已经能确定那批杀手又回来过,或许还不止一次。
那么她又是如何生存下来的?不止如此。她竟然还有勇气独自把自己家人给掩埋。甚至整个过程都不见她有丝毫的情绪失控,从漠风的角度看过去,女孩的表情很平静,双眼闪动着坚毅的光。
女孩一块一块的把墓碑插在坟头,每插好一块墓碑她就会跪下叩头,嘴里还不知到在念叨着什么。当她来到那座空坟前时,漠风注意到她迟疑了,站在墓旁,久久都未把最后一块墓碑插上。
半晌过后,她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把最后一块墓碑安好。
然后出现了令漠风非常不解的一幕,女孩居然躺进了坟墓中,此刻漠风才察觉到坟墓的大小几乎是为女孩量身定做。女孩没有一直躺下去,大约她只是想测量一下坟墓的大小吧?
女孩暂时离开了。
漠风知道她还会回来的,因为最后一座空坟里还未埋人。
漠风没有走,他开始一座一座的审视眼前的墓碑,墓主都姓梅,看得出来里面都是那家“梅园”里的人,而且从这些墓碑上的字中他还见到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梅轻瑶!
漠风不识几个字,却看得出来墓碑的署名中全都出现了这个名字。毫无疑问——梅轻瑶就是刚才那个女孩的名字。
当漠风看到最后一座空墓时,梅轻瑶的名字毫无意外也在墓碑上面。但是,除了这个名字外再无半个字。
难道刚才那个女孩的名字不是叫梅轻瑶?
——不!墓碑是她做的,她肯定就是梅轻瑶。
这座空墓是她为自己准备的?
——她要死了吗?
漠风没有看出她的身体有任何的伤,既然无伤又为何为自己准备坟墓?难道她的伤是自己看不出的?
梅轻瑶伤在哪里漠风看不出来,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的心似乎受伤了。就在他刚才发现梅轻瑶为她自己准备坟墓的那一刻,他的心底也蓦然出现了一座坟墓,坟墓里埋着一个未亡人。
漠风静静地注视着坟墓,墓碑上的字在淡淡月光下清晰可见,“梅轻瑶”三个字像三把利剑一般对他虎视眈眈,好像随时会刺穿他的胸膛。
漠风如临大敌。
砰——
漠风出剑了,重伤在身的他出剑依然凌厉,二尺长的墓碑瞬间在冷剑下化为碎片。
当漠风离开墓地时,他身后的空墓已经被夷为平地。
漠风决定回自己的木屋,因为他知道此刻梅轻瑶一定就住在里面。
————
梅轻瑶其实在这附近已经躲了好几天,自那日在漠风的小屋里被潇振制服,她就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后来她没想到那个满身杀气的男人竟然放了自己,或者说那个人压根就忽略了自己,梅轻瑶闭着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到最后她却发现小屋里就剩她一人。
无助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几乎将梅轻瑶彻底击溃,恐惧感甚至超过了那几个杀手对她的追杀。
又过了许久她才能自由活动,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重新燃起对生命的渴望。
她没有立刻选择逃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向何方,所以她索性在漠风的小屋里住了下来。
虽然与原来的家只有一溪之隔,梅轻瑶却不敢再轻易踏入那个给她留下红色回忆的家。她知道那个家已经不在美丽,家里也已经没有一位活着的家人。
梅轻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但是心中一直有一个信念——她想活着,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渴望生命能对她更加眷顾一点。
这一切持续到第二天傍晚。
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刀,同样的杀气,那群杀手又来了。
梅轻瑶亲眼看着原来的那七个杀手倒在自己面前,所以这次的杀手应该只是他们的同伙。
梅轻瑶远远的望见他们像当初冲进自己家一样冲进漠风的小屋,她甚至能听到他们在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梅轻瑶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发抖,但是她依然努力让自己睁大眼睛看清那群人。
——看清他们的衣服,看清他们的刀。
梅轻瑶还不知道看清这些人有什么用。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报仇,甚至不敢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但是她依然想要记住他们。
杀手们没有注意到远处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同伴的失踪,任务的失败几乎要把他们逼疯,直到他们在小木屋里发现了一根钓鱼竿,然后便满心欢喜的离开了。
梅轻瑶在树林里一直躲到夜幕重新降临,她小心翼翼的回到木屋,却再也不敢休息,瞪着双眼静候明天到来。
一切并没有结束,就在半夜,梅轻瑶又听到了动静。
这一次出现的是一个青衣汉子,手里提着一把非常简陋的刀,和那些杀手一样,他也是从对岸过来,又把木屋给翻了一遍。
等一切恢复平静,梅轻瑶已经趴在一棵树上睡着了。
第二天,梅轻瑶终于放心不下了,忍不住想到对岸看看。其实她想了很久,开始很害怕,可是看着一批又一批人从对岸过来,她不得不鼓起勇气踏过小溪,回到了那个已经破败的家。
幸好那些人并没有把她的家人怎么样。她开始把家人的尸体一具一具的拖出来,然后一把火烧了自己家。
她忍受不了那些人一遍又一遍的回到她的家里,所以索性一把火烧了。
在大火中的照耀下,她连夜挖掘了几个小墓坑,先把父母掩埋,然后是家里的仆人。
挖墓地不是一个轻松的活,梅轻瑶害怕那群杀手再回来,所以只在晚上干,白天就躲到山林里去。
七具尸体,八座坟墓,最后一座留给敌人?
梅轻瑶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最后她只得留给自己,连墓碑她都做好了。
——自己很快就会死吧?
当梅轻瑶躺在自己给自己挖的墓坑中,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他决定赶紧把家人给安葬了。否则可能就没机会了。
——不过自己掘了坟墓又如何?会有人给自己封土吗?
梅轻瑶的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影。
——他的家在这里所以一定会回来吧?若是他回来见到自己的尸体应该会把自己给埋葬吧?
梅轻瑶拖着掘墓工具,一边走着一边思索。
突然,那个人影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从未如此的真实,从未如此高大。
——他回来了?
不可能!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恐怕此刻连走路都困难。
梅轻瑶只当自己出现幻觉了,或许是太累了吧?也可能是刚刚才想到了他?
“你叫什么?”漠风看着眼前这个不停的在揉眼睛的女孩,他发现女孩比几天前更加瘦弱了,脸上的泥污也遮不住她苍白的面色。
不是幻觉!他真的回来了。
“你叫什么?”漠风以为女孩没有听到,又问了一遍。
“梅轻瑶。”
梅轻瑶终于确认了漠风的真实性,这一刻她反而平静下来了。
——死亡都不能击垮她,还有什么能让她胆怯的。
“你又叫什么?”梅轻瑶鼓起勇气,看着漠风反问道。
漠风瞥了瞥梅轻瑶,随口道:“冷剑。”
梅轻瑶却摇头:“冷剑只是大家送给你的名号,一定不是你的名字。”
“我知道你叫什么,漠风是吗?”梅轻瑶居然敢注视漠风,丝毫不惧那双冰冷的眼眸。
反倒是漠风瞳孔骤缩,右手竟然下意识的有了动作,险些拔剑。江湖上知晓他名字的人寥寥无几,更不必说知道他和冷剑是同一人。
梅轻瑶把漠风的反映收入眼底,闪动着大眼睛小心翼翼的问:“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你会杀了我灭口吗?”
漠风明知道梅轻瑶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而且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伤害她,但是自己的本能反应却让她感到恐惧。
他努力让自己放松,松开握剑的手,然后反问梅轻瑶:“我为什么要杀你灭口?”
“因为我知道漠风就是杀手冷剑,杀手冷剑就是漠风,而这两个名字都属于你——况且杀手不都是喜欢杀人吗?即便是毫不相干的人还会出手杀了呢?”梅轻瑶的声音很低,仿佛要低到尘埃里去。
漠风冷冷的问:“谁告诉你杀手是随便杀人的?”
梅轻瑶抬头质问道:“那为何他们要杀我?还杀了我全家?”
漠风回头,看到梅轻瑶明恍恍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晶莹的泪水。
漠风心头仿佛被那泪水洗过。他无法回答梅轻瑶这个问题,但是他可以给她一个承诺,一个杀手冷剑亲口许下的承诺。
漠风很认真地看着梅轻瑶,缓缓说道:“你救了我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我可以对你许下一个承诺,只要我还在,不会再有一个杀手能杀了你。”
梅轻瑶的脸色并不见好转。
漠风甚是不解——她难道不该很高兴吗?
无论如何自己保证了她的生命安全,对于一个随时被追杀的人,她不该欢喜一场吗?
过了一会儿梅轻瑶突然问漠风:“我可不可以换一个承诺。”
漠风让她提。
梅轻瑶道:“帮我去把那些杀手杀了。”
漠风自然不会答应,他只想保护梅轻瑶不再受伤害,却不希望她一直被仇恨所控制。况且他也没有把握能把那群杀手全杀光,到那个时候梅轻瑶依旧难逃一死。
梅轻瑶似乎早就猜到漠风会拒绝她,只见她看着漠风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不算承诺,我可以付钱,我请你去杀人。”
漠风摇头。
梅轻瑶急了,红着眼急忙解释道:“你觉得我付不了你足够的报酬?”
“你能吗?”漠风无意扫了一眼破败的梅园,
“我——”
梅轻瑶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已经身无分文,她的家也早就不存在了,她再也不是那个不愁吃穿的大小姐,而是成了一个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的孤儿。
“我——我可以为你工作,帮你干活,我会做饭,会洗衣服,什么都能做。”
“我不需要,江湖人都知道杀手冷剑向来孤身一人,带上你会影响我做任务。”漠风说完便转身离去。
梅轻瑶立刻追上漠风,道:“我不要你去杀那些人了,不过你说要保护我,这个承诺我不接受。”
漠风驻足。“你确定?那些杀手来自一个我不知道的组织,没有我的保护,你很危险。”
梅轻瑶道:“我不怕危险,所以你的这个报答我不需要,拿一个恩人不需要的条件来报恩算怎么回事?换一个。”
漠风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很不简单,至少比他那些曾经刺杀过的目标更难缠。
“你救了我,虽然我是一个杀手,但是救命之恩我是一定要还的。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或许可以去请其他杀手为你报仇,或者找个偏僻的地方过平凡的日子。只要你自己不去找那群杀手,我一样可以保你安全。”
“我不需要!”梅轻瑶摇头。
“有什么要求最好尽快提,因为等一会儿你就见不到我了,见不到我你就无法提条件,这样我也不算是违反原则。”漠风突然加快了脚步。
梅轻瑶不得不小跑才能跟的上漠风。
“我——我要你做我的师父。”
漠风再次停下来,第一次,他认真地打量面前的这个女孩。
“我要你教我剑术。”
漠风几乎不跟女人打交道,他曾听潇振说过,如果能不跟女人打交道最好不要,因为和女人打交道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比刺杀藏剑盟的盟主还要困难。
梅轻瑶虽然还只是一个小女孩,无法称得上女人,但她已经让漠风束手无策了。
“为什么要跟我学剑术?”漠风很好奇,他暂时还搞不清楚这个女孩有什么打算。
“因为你很厉害,你的剑是我见过的最快的一把,我要学自然是学天下最快的剑术。”
“你又见过多少人的剑术?”
“就你一个,但是我相信你的剑就是天下最快的剑。”
“学会天下最快的剑术后呢?你想干什么?”
梅轻瑶好像突然换了张脸,认真道:“当然是做天下第一的剑客啦!我决不会给师父丢脸。”
看着梅轻瑶信誓旦旦的样子,漠风突然又想起潇振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女人天生最擅长的便是说谎,而且厉害的女人能让你明知道她在说谎,还是选择相信她们。
无疑,这个梅轻瑶在漠风心里已经和那些厉害的女人划上了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