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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巷子,绕过长街。王齐贤和欧阳颖掉了个头,向着城西走去。
“要不今晚去谪仙楼?我让后厨剐了新鲜的鲈鱼,和着城郊的笋芽一起炖了。”欧阳颖说着,瞥了一眼王齐贤。只见他神色平静道:“不必了,今晚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莫非你真打算半夜三更去玉璧草芦,听国子监老祭酒念叨经文?”欧阳颖惊奇道,“这不像你啊。”
“那当然不是。我就是再无趣,也不会带你去见那个老古板。”王齐贤笑道。
欧阳颖皱了皱鼻子,埋怨道:“我父亲嘱咐我,只要你在西蜀,无论大小事全权听你安排。”
“城西的马庙有夜市,走马的大小商贩都会祭一炷香,听说那里还算热闹。”王齐贤顾左右而言他。
欧阳颖柳眉一挑,目光流转。神色虽然不变,眸子却像在笑。
蜀地天晚的迟,约莫等到太阳刚刚触及西山山头,二人才走到城西。此时早已经敲过了夜市的钟,屋舍飞檐之下,挤满了沿街叫卖的商摊小贩。不过,最热闹的还要数四四方方的木栏围成的一块块马厩。三三两两的马商们各自牵了自家好马,都拴在一个木桩上,底下摆上盛满干草的槽枥。只要价钱谈妥,解了缰绳就可以牵回家。远远望去,到处挤满这样的买马人。
“听闻每年洗佛的四月初七之前,走马的马商就会卖一批北方草原的骏马。不过,这些马有好有坏,要想买马,这都得看眼力劲。据说,曾经有相马人在马市上用十两换了一匹孱弱瘦马,牵回去喂了几天,转手卖了千金不止。”欧阳颖一边走一边说道,“马市上也卖些北方奶块,用来煎茶,很是特别。”
“据说西蜀这里最大的马商,是一户姓江的人家?”王齐贤不经意的问道。
欧阳颖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江霖远一家做马商已历三代。他们年年用锦城的茶和盐巴换取北方草原的骏马,是川蜀地界上首屈一指的大贾。只是江家在朝堂上少了依仗,不然声势上还能再压西蜀两大门阀一头。”
王齐贤笑着摇头道:“两大门阀虽说是身在江湖,但根还在庙堂。漕运和地方税金,这些大家族总会伸手掏点油水,只是这几年变本加厉了,渐渐看上了马商的祖传生意。想要拿着官家名义收购军马,大力压榨马商的生存。看来,江家也不好过啊。”
欧阳颖点头道:“不错,北方胡夏和大辽年年侵扰山海关,靠的就是骑兵精壮。如今的内阁之中,严守马匹私购的论调更是层出不穷。如今两大门阀是瞌睡来了得枕头,扯一杆军马收购的大旗,保准能把江家吃的骨头都不剩。”
说话间,欧阳颖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什么稀罕物。提起裙角,走到一方马厩前。那里只有个窝着皮裘的瘦老头正在和客人点着银子。欧阳颖俯下身子,只见一群高头大马之中蜷缩着一匹小黑马,半眯瞪着眼皮,似睡非睡。
瘦老头瞥了一眼欧阳颖,心里冷笑一声:这个姑娘一身华贵打扮,八成是谁家小姐赶个新鲜。这匹野种小马比不上那些纯种的草原马,只不过模样生的喜人,等会可以好好宰上一笔。
王齐贤跟着欧阳颖蹲下身子,问道:“喜欢吗?”
欧阳颖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齐贤叹了口气,显然意有所指。但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招呼老板过来:“这匹小马,多少钱?”
老头佝偻着背连忙答应,一溜小跑过来,点头哈腰道:“两位真有眼光。这可是我们马队费尽心力捉到的纯种良驹,别看它年小,假以时日喂养,说不得跑的就比大宛马快。”
“比大宛马还快?这是汗血宝马不成。”王齐贤笑了笑,“你只用说多少银两就好。”
“小人看这匹马,无论做坐骑或是当种马都价值不菲。两位赏脸,五十两就好。”老头的笑容越发深刻。
王齐贤皱了皱眉,他虽不懂相马,但看这小马驹身下不少外伤,后蹄磨损不少,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所致。一般良驹的小种马,谁敢这么舍得?但难得欧阳颖这么欣喜,掏钱也就掏钱吧。
正想要掏钱袋,就听到一个大声嗤笑:“什么马,能值得了五十两?”
抬头看来,之见那人丹凤眼,卧蚕眉,正笑的狂气。一身紫绸蜀工锦衣,扎明珠玉冠,一条暗红色绣金腰带上别着两个香囊,分别绣一个隶书“长”,一个正楷“安”字。显然是总角之岁前求过长命锁,待到弱冠后戴着不合适,这才绣了香囊装好。
那人不过弱冠年岁,看着比王齐贤还要小一点。只见他身后跟着个狐媚女子,一身明黄色齐胸长裙,胸前露出点点酥白。
“这位姑娘,这马可是真不怎么滴。不如随我回府,在下自当奉送给姑娘几匹良驹。”那人对着欧阳颖又笑,眼神中毫不掩饰贪欲。“在下方家方百凌。”
“你这老头,也太不经事。几匹破马就敢给人狮子大开口。”方百凌呵呵笑着,“分明就在宰人。”
欧阳颖心里咯噔一下,方家是川蜀两大家族之一,而方百凌更是方家嫡系第一人。据说他七岁作对,十岁作诗不输翰林院士,不满弱冠之年就能独解十三家诸子经书,更被国子监的老祭酒称为“西蜀遗珠”。只是不知为何,方百凌不愿入仕。而且据传,其极好美色,别人不愿,他甚至敢当街用强。
老头脸色惨白,别看面前的年轻人一脸温和,这纨绔的大名可是锦城无人不知。当下只得讪笑,硬着头皮上前,想着搜肠刮肚几句美言,只求伸手不打笑脸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见方百凌的扈从里走出一名黑衣大汉,啪的一声,一巴掌扇了个老头一个跟斗。瘦老头头朝下砸在木椅上,连带着木椅碎成木条,地上多了两颗枯黄老牙。
“略作惩戒,下次不可再犯。”方百凌微微摇头。一旁的狐媚脸女子挽住方百凌左手,呵呵笑道:“方相公还是心善,这种坑蒙拐骗的市井之徒,就该杀了丢在城外乱坟岗,任野啃食去。”
方百凌回头,脸上似笑非笑:“我方家祖上也是市井屠狗之人,只因跟了先皇,才有这方寸立足之所。”
狐媚女子俏脸煞白,蹬蹬蹬退了三步,再不敢上前。后面的扈从明白主子的意思,立马上前两个管家模样的人把女子带走。
捧你时只需喜欢。我若不喜,不如敝履。
方百凌回过头,嬉皮笑脸道:“这位姐姐不知芳龄几何?有没有兴趣来我方府一叙?”
欧阳颖从小在世家长大,自然而然有股富贵人家的刁蛮脾气。只是她心思玲珑,开窍的早。外加几年来在蜀地幕后运筹,那种张扬性子自然就淡一些,但也并不代表她就没有一点脾气。现在这方百凌居然敢当街调戏自己,看这架势,如若自己不从,甚至还要绑自己回去?当下欧阳颖压不住火气,就要发作。
一直冷眼旁观的王齐贤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位公子,我内人年纪小不懂事。如若得罪,在下给您赔礼了。”
方百凌斜斜瞅了一眼王齐贤,呵呵冷笑道:“这位,是你家相公?”
欧阳颖俏脸通红,咬了咬银牙,暗地里骂了句无耻。但还是乖巧的上前挽住王齐贤,一张小巧俏脸埋在王齐贤臂膀之下,一副受惊的可怜模样。
方百凌又笑,左手食指一翘一翘的点着腰间香囊,似乎拿定了主意。与此同时,几名黑衣壮汉越出,当先一人,就是一巴掌扇了老头一个跟斗的大汉。
王齐贤摇摇头,左手从欧阳颖手里抽出。无视女孩一声惊呼,右手一探,搂住女孩款款纤腰。左手并指如剑,点向黑衣大汉眉心。大汉狞笑一声,这种半桶水的小儿郎他见多了,当下理也不理王齐贤一指,一拳凝神聚气,长驱直入,想要捣碎王齐贤天灵盖。
拳风未至,王齐贤的指头已经插入大汉头颅,用力一震,滚圆的大好头颅碎裂,鲜血糊着脑浆撒了满地。
点点鲜血溅落王齐贤长袖,欧阳颖在右手搂着,却并未沾染丝丝血气。
方百凌眯眼,缓缓说道:“你是何人?”
王齐贤回答道:“万松书院王齐贤。”
方百凌想了想,摇头道:“万松书院只听说过万曲殇和李牧。王齐贤,没听过。”说话间一挥手,又是几位大汉拥上前,将二人团团围住。
欧阳颖对着王齐贤低声耳语:“他随行有高手,你境界只有中品小宗师。要不,我来?”
王齐贤摇摇头。
方百凌只道二人是低声亲昵,又是一声冷笑:“杀我方家家仆,还想全身而退?”
倏忽之间,有声音从围观的人群里传来,“那你杀我江家马商,又当是如何算?”围观人群散开两条,中间是一位身穿柔红长锦袍的壮年男子,满脸胡茬,虎目圆睁,长的甚是粗犷。身后也是一队扈从,皆是红衣红袍。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这莫不是江家的江尺松?江霖远的大儿子?”
“是啊是啊,据说江老爷子年岁已高,手下的事都交给了这位江尺松打理。”
方百凌收起笑容,沉声道:“江尺松,这不关你的事。”
“欺男霸女,我江家管不到你头上。只是你伤了我家马商,这事就值得说道说道。”不等江尺松吩咐,自有人前去扶起瘦吧老头。只见他拿了拿老头脉象,探了探鼻息,冲着江尺松点了点头。江尺松这才一挑眉毛,“方家当街杀人,该不会想去衙门过过审吧。”
方百凌摇了摇头,“你又想如何?”
江尺松嘿嘿冷笑,寒芒一闪,反手从扈从腰间拔出一把短窄马刀,刃斜在方百凌喉头,约莫差了半寸。
眨眼间,两方剑拔弩张。方百凌身旁悠悠飘出一位背着剑匣的年轻道士,长发束冠,一身富贵黄紫打扮。道士无声的看着面前的江尺松,背着双手,前襟无风自动。看来,方百凌扈从中的高手,指的就是这位小道士了。
方百凌目不斜视:“你江尺松能杀我不成?”
江尺松收刀,重重哼了一声:“这么多心眼,你方百凌怕是连睡觉都不会踏实。”
方百凌笑道:“改日再来江府叨扰,告辞。”
眨眼间,方百凌领着一队扈从走了,不用吩咐,自有人带走黑衣家仆的尸体。那小道士走在最后,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待到方百凌走远了,右手在身前掐了个法诀,朝着江尺松微微颔首,身影倏忽间如烟波飘散。江尺松见一群人终于走光了,这才走到瘦吧老者身前,弯腰狠狠一拍他大腿,大声骂道:“老鬼头,起来喝酒。”
那老头嚎叫着一蹦三丈高,一边揉着大腿一边抱怨:“江爷,您老下手能不能轻点。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江尺松吐了口吐沫,笑道:“你老鬼头骨头这么硬,没事没事。”
欧阳颖见到老头滑稽模样,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江尺松身材高大,拎着老头的衣领就是一阵晃悠,“你老鬼头可不厚道啊,人家小姑娘的钱也敢骗?”
被老鹰捉小鸡一般拎着的老头只得讪笑道:“嘿嘿,嘿嘿。这,这不想着能赚一笔是一笔……”
“那也不行。我们江家走马行商,奉的就是一个信字。”江尺松训斥了老头两句,亲自前去解开小黑马的缰绳,牵給欧阳颖。
“姑娘,这匹小马本是野种,算不得什么名贵品种,只是我们马队走商途中无意捉到的。今天一揽子事情惊扰到了姑娘,这是我江家不是。这匹小马就送给你,当做赔偿。”江尺松说的诚恳。
王齐贤代欧阳颖接过,向着面前魁梧男人道谢:“有劳江家主。若非您今天仗义出手,我和内子都要受那方家恶少毒手。”
江尺松摆摆手:“无妨无妨。兄台武艺不凡,他日江湖上再见,还望兄台照拂一二。”
待到欧阳颖和王齐贤牵着马离开,江尺松才舒了口气,滚圆的粗壮手臂搂住瘦老头肩膀,对着围观人群呵呵笑道:“马市继续,大伙该干嘛还是干嘛。”
人群散尽,老头的马厩前,只留下江尺松二人。
“少东家。”瘦老头左手在胸前口袋摸了摸,拿出一袋散碎银子,“这是给您的。”
刚刚黑衣大汉一巴掌扇倒了老头时,当时只见他干柴似的十指死死叩在胸前,原来是为了钱袋。江尺松却没有接,“江家素来只收定额。卖马所得,都是归你们所有。”
老鬼头摇摇头,坚持道:“江家近况不好过,大伙都是知道的。这些不够,你自己去我房子取。”
江尺松心头一热,低声道:“鬼叔……”
老者把油布钱袋塞在江尺松手上,洒然一笑道:“老鬼头我走了大半辈子马,膝下无儿无女。这么几年来回折腾,也不知道能有几多活头。尺松啊,马道的几千里弯弯绕绕都没困住你,怎的几个耍心眼的夯货就想要你的命?听叔的,和他们干!”
老鬼头咳嗽两声,上前收了摊子,喃喃自语道:“怪可惜的。这么多年,到临走了也没个人给我扶棺。”
隔日,江家老马商李鬼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江家闭门谢客三天。听说有人见到江尺松一身孝服,给李鬼入殓扶棺,身后是二十位马商伙计。
灵堂前,不闻哭声。江尺松下葬前,用马刀割了一段白绫,捆在刀柄上。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