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锦城四合小楼,这里是一处极好的僻静去处。小楼前栽了几株吐芽杨柳,丝丝垂髫,长的喜人。小楼的门前是一条小河,夜暮刚至,微风徐徐吹过小楼中庭,难得一丝春末的凉爽。
方百凌坐在小楼下的一张老木桌上,面前只有个独眼老妪,正在缓缓扇着炉子煎茶。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方百凌端起茶杯,抬头就见老妪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狠狠瞪着他,方百凌无奈,只得放下茶杯。
“急什么,你这孩子,从不知道慢工出细活的道理。”老妪责备道。
“我还算耐着性子了。”方百凌放下茶杯,无奈的辩解道。
“你若耐着性子听我的,就不会去城西马市了。”老妪说道。
方百凌装作不闻,低头摩挲着茶杯花纹。
不一会,茶沸水开。老妪细细用热水洗过杯子,再来添茶。末了,又打开四四方方的木盒,拿起木勺挖了两勺奶块,横在茶水热气上,待其缓缓化开,再匀到茶水里。只见清冽茶水遇奶块即浊,茶香中却多了一股香甜。
“要喝一壶这种奶茶,只有翻过几千里山路,到另一端的大草原上才有。”老妪抿了一口奶茶,一阵感叹,“前朝战乱。哪有这么好的日子过。一天睁眼闭眼,都是想着能不能捡到些草皮树根充饥。到后来,只能人人易子而食,求个生存。”
方百凌听着老妪絮絮叨叨的讲着,不时啜饮一口热茶。
“到后来,我嫁了你祖父。当时你祖父从军于张肃虏将军,做一个手下不满百人的校尉,每月也不过几袋米粮。你祖父每天天不亮就驮着一囊的干粮出去,半夜回来,那羊皮缝的大囊袋里空的干干净净。我只得起床,下厨再蒸一笼窝头。我每天就怕啊,如果哪天晚上我不用做了,日子该多没有盼头。”
老太太挺直了腰杆,独目中眼神灼灼:“再后来,你祖父跟着安蜀王和张将军入蜀。你祖父一马当先,生生从西蜀的剑阁关撕开一道口子。随行鱼肠营一百一十七人,只有你祖父一人从尸山里爬出来。”
方百凌放下茶杯,皱了皱眉道:“祖母今天这番着急找我,为的是这些事?”
啪。几声清脆,独眼老妪一挥手,青花官窑的茶具在地上碎成几瓣。
“你祖父拼死力战,九死一生中才混到一方郡守。你伯父扎根洛城官场尚浅,官阶才不过做到小小的尚书省都事。但也就是依仗这些官家根基,我方家才有这三代繁荣。门阀门阀,有进有出才能平稳长久。怎的?翅膀硬了,被国子监的老糊涂称赞几句就当自己是大才了?”老妪一阵怒吼,震的小楼震荡。
方百凌就地跪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不想入仕也就罢了,怎的还给方家摊上这么个大麻烦!江家觊觎我方家产业已久,你这不是去火上浇油么。再说你要试探的那个欧阳家小女儿,今天如若当真发起性子来,我这张老脸都要跟着你一起丢!”
“孙儿知错。”方百凌叩首,砰砰作响。
“不,你不知错。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错在哪里。”老妪气喘吁吁的从藤木椅子上起身,手腕粗的老檀木杖结结实实的抽在方百凌背上,一下接一下,声音沉闷,“这些也都罢了。只是你为何,要去掺和那四月初八的洗佛会!”
“老祖宗。”方百凌伏地不起,任由手杖一下下抽在背上,声音中却满是诚恳,“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遇,我们江家不仅能一举吃掉江家和宋家,更能鲤鱼化龙,成为和欧阳南宫并驾齐驱的一大门阀世家。”
“那你估计过后果没?一旦失败,我们方家将会万劫不复!我当初把家中大小事交由你来盘算,一来是相中你小子心思活络,二来也是自你父亲英年早逝,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可以顶用。你如今所作所为,哪一点对得起我?”老妪厉声呵斥道。
“老祖宗!”方百凌声若泣血,叩首不止。青泥石板上,滴下丝丝血渍。
老妪一愣。
“我们方家自归并于安蜀王麾下,就一直是个不温不火的情势。说好听的,叫恩泽荣宠,得了三代的荣华富贵;但另一方面,我们又何尝不是制衡宋家和那三百马商的一坨铁锭。等哪天安蜀王厌了,迟早是要拿来垫桌脚。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伯父出在城周转,我们方家三代基业,也会在一夜之间尽数被人吞没。”方百凌沉声说道。
“所以孙儿不去从仕。要去,也得等孙儿把西蜀祖业经营成铁板一块再去。孙儿知道,孙儿若去了,今生都不见得能再回西蜀。祖母和母亲年岁大了,有个万一,我受不住。”方百凌说着,突然声音哽咽,“哪日孙儿丁忧回来,看着小楼萧条,祖母不知孙儿心里会有多难过。”
老妪不说话了,扔了手杖,缓缓坐回藤椅。
过了半晌,老妪疲惫的说道:“你起来吧。”
方百凌仍然跪在地上,却直起了上身,白皙的额头上结了一层血痂。
“今夜,你如何看那江家的江尺松和欧阳家的小姐?”老妪问道。
“江家是江湖出身,孙儿故意出手伤了他家马商,果不其然,江尺松就坐不住了。如今更是结了仇,他和我对局,定然不会像以前那般冷静。义气侠气,这是江尺松最大的依仗,却也未尝不是他江家落了下乘的原因。收购军马的政令在即,大辽年年骚扰,户部迟早要加大边关贩运的赋税。我们江家只用在洛城剐肉的时候,生一把火就好了。”方百凌顿了顿,“那欧阳家小姐性子却看不出深浅,按理说世家大小姐,受到调戏辱笑早已经大打出手。虽说让那书生移去了注意,但她事后居然没多少不满。孙儿身边虽有青城山的余小道爷,然而想那欧阳家的高手定然也不在少数。孙儿光是站在欧阳小姐身前三十余丈开外,就感觉市井巷集里有数十道目光盯紧了我。”
老妪点点头:“江南第一,是得有些派头。”
“孙儿让手下人试了试她身旁书生武功,虽然出手精准狠辣,但归根到底还只是些平平法门。最多杀几个力气大点的家仆。”方百凌说道,“万松书院的王齐贤,据说是被誉为’春秋风骨’的万曲殇关门弟子。虽没有打过交道,但想来是欧阳家的幕僚,送到万曲殇门下打磨一段时日罢了。”
老妪皱眉道:“前朝南唐国主,曾经三下万松书院求贤。万曲殇其人名声在外,他的弟子想来也不差。”
方百凌笑了笑,说道:“孙儿学儒,但还是看不起南派的腐朽做派。儒法的兼济天下,才是治世之道。”
老妪也笑了,“自从崇尚南派儒门的南唐国主被灭了国,国主夫妇被绑到洛城鸠杀。世人还有多少读书人是真正信君舟民水。大都表面上背背《诗》《乐》,暗地里通达关系,修习法家权势,期望找个世家当食客幕僚。”
方百凌摇了摇头:“没有梧桐枝,不揽凤凰鸟。”
老妪深以为然。
“两日后便是与宋家约的曲水流觞日子。这次干脆再添欧阳家一席,看看这个南派儒门会如何作答。即使真的如你所说,那姓王的只是志在欧阳家幕僚,也能结下一份不错的善缘。”老妪吩咐道。
方百凌点头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