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临江而建，错非如此，也不会大白天的吸引如此多的看客。出了茶楼，就是沿着岷江的一段木栈。那麻衣斗笠匆匆走过，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既然算计了一切，就应当从容一些。这场戏曲终人散，你小子怎么跑的比谁都快。”木栈前，有一灰衣胖老头垂钓江前。当麻衣路过他身旁时，轻声开口道，“万老头这么教你的？”
　　麻衣斗笠停下脚步，顿了顿，“我何曾有过算计？”
　　“那叫小白的小厮本确实是受了宋家小子的死令，要去舍命寻衅方百凌。但想他那多年为仆的怯懦性子，怎会真的答应下来。据我所知，小白双亲都是务农的老实人，只因欠宋家地款，这才舍了一身进了宋府为仆。想那宋家小子有断袖之癖，这几年下来，必是不好过。”胖老头的一张圆滚滚的胖脸，下颚胡子拉碴，一身灰衣和油浸过一样脏兮兮的。“那小厮最不济也可以把宋家小子的计划泄露给他那管家大嫂，即使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也好过死在方家小子手里。”
　　“然而你小子八成是费了手段买通了小白，这才有这么一出刀剑啸。”胖老头盯着江面的木刻飘子上下浮沉，“这一出，可看到你想要的？”
　　“在下不知，还请先生指教。”麻衣斗笠回答道。
　　“青城山的小道士，宋府雪藏的三大高手之一。你的胃口还真大。”胖老头笑了笑，拧开腰间葫芦，嗅了一口酒香。“喏，喝一口？”
　　麻衣摘下斗笠，接过酒葫芦毫不客气，嘟嘟就是两大口。
　　胖老头吹胡子瞪眼睛的骂道：“奶奶的，我早起一鱼篓就换了这么一壶。你小子最起码给我留点底啊！”
　　王齐贤嘿嘿笑道：“先生酒香，小子嘴馋了点。”
　　胖老头骂骂咧咧的收起酒壶，晃晃，却是涓滴不剩。
　　“你们儒门脸皮都这么厚吗？前朝公输羽借了我一把剑，一借就是这么多年不还；万曲殇那老头输了我一盘棋，至今仍然窝在他那破书院不认帐。”胖老头嚷嚷着，一扔鱼竿，似在赌气，“都说仗义多从屠狗辈，读书每是负心人。这句话说的真是不错。”
　　“老先生是？”王齐贤微笑问道。
　　胖老头拿油渍斑斑的衣袍一抹额头，抬眼反问道：“王齐贤？万曲殇的关门弟子。”
　　王齐贤点头道：“正是。”
　　胖老头的胖脸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半响后摇摇头叹息道：“可惜。”
　　王齐贤背后冷汗直流。
　　“放心放心，在那小道士出手之前，我就看到了你小子偷偷摸摸混进茶楼。要真有什么打算，早就做了。还等到现在？”胖老头不以为意，“我且问问你，你看这西蜀，气运几何？”
　　王齐贤翻了个白眼，蹲下身子，坐在老者旁边。“老先生若是问这阴阳谶讳，我可是一窍不通。”
　　胖老头一拍大腿，“谁他娘问你这个！”随即明悟，又笑骂一声，“那就说说这谶讳如何。”
　　“若将天下比之如人，中原洛城乃咽喉；北雁山海关为头颅；西蜀和江南则乃四肢。头颅和咽喉固然重要，但若手足萎缩，则是人人皆可欺辱。但若过于四肢强健，则又会反制头脑咽喉，沦为单纯的莽夫。当今天下，山海关有北辽环伺，江南道有几大世家盘桓。”王齐贤望着远方短芦苇飘荡，缓缓说道。“唯有西蜀，自成一体。”
　　胖老头摇了摇头，“不得要领。”
　　“西蜀的水浅，不像洛城那般，有百里洛川那般的千丈翻腾。但如果仔细丈量，岷江里也有几条过江大蟒。如若哪天化龙，也未尝不可。”王齐贤话题一转，“蜀地栈道五峰相连，单凭这剑阁一夫当关的险峻，未尝成不了五彩之气。”
　　胖老头浓眉紧皱，又缓缓舒展：“为何？”
　　“蜀地府志完备，地形虽是崎岖，却来往的商旅从不断绝。再者漕运便捷，从这乘船到江南道可谓朝发夕至。膏腴之地，休养生息几年，就又是一片大好局面。”王齐贤说到这，又摇了摇头，“但是，却也有不可。”
　　胖老头步步紧逼的问道：“又有何不可？”
　　“明面上是裂土封王，实际上这几年八极刺史实权不断加大。内阁削藩声音不断，明显是洛城的那位有意为之。”王齐贤随手扯了两根芦苇叶叼嘴里，“要说道徐徐图之尚可，但要说到一蹴而就，则是万万不可。”
　　“好一个徐徐图之。”胖老头低下头，斗笠下的眼睛望着远方，神情中若有所思，“小子可知，蜀地最要紧的一处是哪吗？”
　　王齐贤一撇嘴，“剑阁关？”
　　胖老头摇了摇头，“要我说，就是这条岷江。每年的秋收，这蜀地漕运把成吨成吨的粮食送到各地粮屯，大晋每年是丰年还是欠收，钱价是增还是减都依赖这条岷江。所以朝廷中有人说，在西蜀的漕运使位子坐两年，就够你吃几辈子。”
　　王齐贤想了想，点头道：“先生所言是极。”
　　“依我盘算，你还差份见面礼。”胖老头探手在鱼篓里摸索，拿出一个蜡封口的竹筒，“此乃蜀地漕运司各部官员的名单，朱笔和墨笔两份。什么时候把朱笔杀光了，什么时候蜀地漕运就完全掌握在手里了。”
　　王齐贤没有接，抬头看向胖老头：“先生大礼，小子不敢接。”
　　胖老头轻蔑一笑道：“你不知我是谁，就先想着畏首畏尾？”
　　王齐贤摇头道：“非是不敢，而是不能。”
　　胖老头哼了一声说道：“也不让你白接，我向你索一样事物。”
　　王齐贤问道：“先生所要，晚辈自当双手奉上。”
　　胖老头说道：“你小子也别答应的太早。我要的，你未尝愿意给。”
　　“先生要的是……”
　　“九歌令！”胖老头目**光，“一定就在你手里。”
　　“九歌已死，先生拿它做什么？”王齐贤面不改色回道。
　　胖老头脸上浮现一阵红，当下心神激荡，喃喃自语道：“果不其然，在你手里。”
　　“九歌令的确在我手里，但九歌令所能命令的人都死光了。先生就算拿着，也是一块好看点的铁牌罢了。”王齐贤神色不变，“此事在十年前的白首崖前，天下皆知。”
　　“你管我！”胖老头恶声恶气，“别以为你小子拿着九歌令就是令主，要不是……”
　　王齐贤伸手一抛，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落入胖老头怀中。
　　“九歌令在此，先生的竹筒小子就收下了。”王齐贤拍拍屁股起身，“改日有缘，再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