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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琅琅书声飘摇在水野上空,和着激荡水声东流而去,浓密的积雪草茵得一片碧绿向天边蔓延开去,混进山脉云霞间没了踪影。踢踏声中一只沾泥大脚迈来压得草地一匐,挎着木刀的瘦朗身影缀着落日余晖烬末行来,清香裹挟在水汽中吹来带起他身上短衣一阵翻飞,他头颅一抬露出浓眉大眼青年模样,清瘦面容上挺拔鼻梁一皱,看看手中古卷不禁抚额无奈自语:“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光这掉书袋的劲就不是个人人能干的事,乡试在即这次怕是有些难喽。”他转念一想:“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凡事功夫到了自然水到渠成确是急不来的。”青年心下一宽,突然感到怀中一硌,他伸手入怀取出件物什却是个木簪,木簪是新雕还有些细碎棱角,花纹虽说简陋也勉强认得出几分花瓣影子,确实像少年懵懂的爱慕思量简单却刻骨之至。
四周猛地一静,只余清风徐徐,青年感到有些不对,手指一松任由木簪滑落怀中,但还不待他动作天音滚滚已然炸入人间:“石小子,我让你一天掉书袋,今天牛要是丢了一只,别说亲民了,明儿你就连牛屁股都没的亲了!”呼喊声中老头气急败坏的身影愈行愈近,石头猛地一惊,环顾四周,“哟!这可坏了,刚还在这怎么一只都没了?”石头心一慌,将一旁孤树枝上搭着的草鞋一把提过,三两下套在脚上向远处溪流跑去,还不忘回头对着老头高呼道:“黎叔,您先回去吧,放心!我一定给您找回来,一只也不少。”老头看着他匆忙远去的背影白刷刷胡子气得一抖,眼看他跑得没了影儿,只得气冲冲急喊道:“回来!回来!牛都自己回去了,就你这只傻牛还在这掉书袋。”暗淡天色中跑远的身影一溜烟回到了老人身边,“回去了?那就好。黎叔,你别生气哈,我就一转头的功夫它们就没了踪影,好在这不没丢嘛。”石头满脸窘态看着老头气鼓鼓直喘气的样子只得挠挠脑勺歉道。“行了行了,都这会了你还不回去,害的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跑这么远叫你。”老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见他满脸歉意十分诚恳倒也不好见怪于他。暮色中一老一少缓缓向远方村落走去。
“石头啊,不是叔说你,你说你小子人踏实手上也有些功夫,还会采药,好不容易人家洪福堂看上了你,你小子还摆臭架子不去,非要抱那屁用没有的书本子...”行到途中老人忍不住苦口婆心起来,石头早已听过不少次了,当下一呲口中白牙急道:“黎叔,您老又来了,我总不能一辈子在洪福堂当个小伙计吧。”老人白胡子一动砸吧砸吧嘴,皱眉道:“话是如此,年轻人是该有抱负!可那洪福堂的伙计人家可都挤破头想当的,你看看咱邻村村长的儿子,不过当了个药堂小伙计,看把他得意的那样儿。”老人不知想起了什么不愉快,气道,“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小药堂嘛,洪福堂可是安阳城里最大的药堂,把他那个小药堂算什么。”老人眼睛一转,眯着眼乐呵道:“你看,你要是进了洪福堂,那十里八村让我老黎头说媒的人家不得把门槛都踏破了,呵呵,那时候你小子可不能驳我老头的面子。”石头脸一红看着老人无奈道:“黎叔,你又来了,你放心,石头啊——驳谁都不敢驳您的面子。”老人满意一笑,突然转过头正色道:“石头,黎叔的面子不要紧,你要是出息了,进了洪福堂,可得多帮衬黎栋那混小子,他可不像你,一点不给我省心。唉,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命赔进去也没法子啊。”老人说起自己儿子话风一转不禁气不打一处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黎叔,你听你说的,栋哥哪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再说我这不还没说去洪福堂呢,指不定栋哥以后帮衬我还差不多。诶?栋哥不是进城去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石头见老人说的郑重只得捏着鼻子道,心中却着实不以为意,那黎栋是黎叔的独子,可别提有多混蛋了。老人见说来说去石头仍是不当药堂伙计只得叹气道:“石小子,倒不是黎叔说你,可咱一把年纪都过来了,那书本子哪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碰得了的。”石头甫一听却兀地脚步一慢,抬首向天倔强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黎叔你别劝我了。”说完竟是杵在原地不再前行了。老人见他动了真格倒不好再说,只得伸手拍拍他道:“行行行,不劝你了,快走吧,天都黑了。黎栋嘛,说有些事情办去城里了,明天一早就回来了...额...”老人欲言又止,枯老的手指不经意间将衣角捏了又捏,石头看老人这般模样疑惑道:“怎么了,黎叔,有话就说呗!”“石头,明天可能你就不用给我放牛了...”老人慢慢道,语气中满是歉意,石头平日憨是憨了些可不傻,脑袋一转就明白了老人意思,“没事儿,黎叔,我在哪儿还找不到活干?正好明儿一早我要进城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和你请假呢。”石头话音一顿,“可是你那群牛怎么办?谁放?栋哥吗?”老人见石头把话说透了,只能歉然看他一眼气道:“不用了,以后也不用放牛了。那小子和安阳城的一个守卫长拉上了些关系,要把这几只牛给人送了去,换个城卫的位置,唉,老头子最后这点东西也得被他折腾进去了...”事情说到老人家中去了,石头也不方便置喙其中,他眉头一拧下定决心笑着道:“黎叔,你要是以后有麻烦了,可别忘了给我说啊。”老人一听哪还不明白他话语中意味,老人干涸眼眶渐渐湿润,急忙伸袖揉揉眼睛,“好孩子,你有这份心黎叔就高兴了,黎栋要是有你一半出息我就没半点遗憾了。”一时间老人不胜唏嘘。两人说了许久村子不知不觉已近在眼前,石头突然想起有事便看向老人道:“黎叔,你先回去吧,怎么说今天这牛还是该我放的,我去看看就回家去了,你先回去吧,路上慢些啊。”“哈哈,你这孩子。”老人心里一暖,拗不过石头再三催促,只得转头向家中走去。夜色下,石头看着老人到了家门口,向老人一挥手咧嘴一笑,也不管老人是否看到,转身向着黑沉沉的无尽夜色中奔去。
朝雨邑轻尘,舍青柳色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重重迷雾降临人间,好奇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石头在林子尽头停下身形,拍去衣衫裤腿上沾湿的水露,阳光尽洒,映出他稚气未脱的眉目,十几年的贫苦生活并未磨去他少年棱角。一头乌发用青布系起,脱下粗布短衣换上袭洁净青衫,新崭崭的窄袖黑布护手小心护住手臂直到虎口,黑裤黑靴勃发出阵阵少年郎的英气颇有几分佳公子模样。石头起了个大早,眼看着安阳城在望心中欢欣喜悦实不足以言表,他小心查看一遍,紧紧腰带向前走去。新阳村隶属安阳城,由于采药换钱,石头时常往返于安阳城和东村之间,这个安阳城东门城郊的小村子是他每行的必经之路。出了村子不过百十来步就是安阳城——此行目的所在。“时日还早,相必她还没有出发。”石头抬头看看日头位置,不禁喜上心头眼中笑意更盛。
“求大人开恩,咱村里就靠这几亩地活命了,可万万买不得啊...”“哼,老东西,你不用推三阻四,我也是听命办事。米老爷发了话,这地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要是开罪了米老爷,你担待的起吗?”一阵嘈杂声传来,石头一皱眉循声望去,四五个家丁围住个老人凶神恶煞大声喝骂,老人不敢多言只能弯腰鞠躬连连求饶,村落里家家户户房门虚掩尽是些妇孺偷眼观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这等恃强凌弱之举当街而无人问津,石头一眼望去,看到家丁袖口的“米”字图样,心里霎时明了。新阳村之事他也略有耳闻,说来说去不过是些贪赃枉法的烂事,安阳城的米市向来由城内最大的米商米大老爷垄断,这米大商人原本就是当地巨富财源广进,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米大老爷一心想赚得更多,一来二去就把主意打到了周围村落村民的地上,他大肆积压囤粮调高米价,再利用家丁地痞恐吓施威低价收购村民手中土地,办法虽是老掉牙但胜在官商勾结,村民无处喊冤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为了活命只能将地卖给米商,这还不止,那点不够塞牙的银钱没了,还得为生计去做佃农,好在这两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若是碰上饥荒只怕连租子都交不起,到时饥民饿殍无数不知是如何惨象。新阳村村长是个明白人,若是交了地,只怕一村老小都命系他人之手,新阳村青壮本就不多,那米商略施手段,就尽数打伤的打伤、坐牢的坐牢,村里没了青壮只剩老弱妇孺,老村长苦苦支撑怕也没得几天光阴了。石头越想越气脚步一迈踏出一步,步子踏到半空身形不由一滞,“错过了今天,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此去不过一时半会,想来一会儿回来还来得及帮助老人。”想到此行目的,石头心肠一硬,步子收回又往安阳城看去。正待迈步远处“哎呦”一声传来,他大惊看去,老人已被推搡着坐倒在地淹没在了几个家丁高大的身影中。
“今天走过去了,我就再也回不来了。”石头伸手入怀细细磨砂怀中木盒的纹理,那是一份雀跃的温柔,刹那间他心中已有了决定。
“住手!”人未至声先到,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向老人跑去。几个家丁听到他呼喊,手中动作一停回头望来。石头乘机撞入圈中按摸下老人腰腿,见老人无碍才一把将老人扶起。“小子,你是新阳村的人吗?快劝劝老头,把地卖了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石头见状暗暗退开几步将老人护在身后:“几位误会了,在下不是新阳村人氏,我只是见诸位身强体壮却合起伙来欺凌一个弱势老人,难道不怕自己年老体弱之时也遭此报应吗?真不知诸位是无父无母天生地养呢?还是...良心都黑了呢!”石头看上去傻小子一个,这些天却多读诗书长进不少,一番话说来句句诛心,五人听后一愣不由面面相觑大感羞愧,只是转念一想若是买不了地得罪了自家老爷,只怕才是真的报应来了。一个魁梧马脸汉子当先站出身来呵斥道:“你懂什么,既然不是新阳村的人,就滚到一边去,别妨碍我们办事,免得自找苦吃。”说着他马脸一拉横手就向石头肩头推来,石头不闪不避只等他手到肩前将触未触之际肩膀一撤一摆,那人手甫一推来却推个空,不待动作就被石头肩膀撞了个正着,霎时手腕一阵生疼,急忙捂着手腕退开,他揉搓着手腕怒视石头,脸上一阵青白,悄悄回头嘱咐了身后矮脚汉子一句,矮脚汉子急向远处城池跑去。马脸汉子回过头来盯着石头道:“这位小兄弟不简单啊,看来你是非要强出头了!”石头目光一动,将那矮脚汉子奔出方向看了个清楚,只是苦于分身乏术他确实无法阻拦。石头面露笑意直视马脸汉子道:“大哥何必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呢,难道你心里不清楚这事谁是谁非吗?”马脸汉子心中理亏,羞恼之下不再多言,一挥手身后三人齐齐扑上前去。
“拳集一身之劲,兵合百阵之威,兵拳相通,不动如山动若雷霆,牵一发而动全身,冻三尺以结霜寒,一击而功成,水落石出矣。”便宜师父的谆谆教导转瞬在石头心中流淌而过,他横身侧移一步,伸掌格住来人拳头一带,身体后仰向他脚踝处一绊,转身一脚从膝后将来人踏倒在地,其余两人一愣,还没动手就被放倒一人?两人对望一眼,一人挥拳直击石头左颈,一人旋身侧踢攻石头右肋。石头见状不禁苦笑:“看来不挨两下没法快速解决他们。”他不看右边踢来一脚,左肩一提生生受住来人一拳,右手握拳,柔中寓刚以搬拦捶式直锤那人颈间人迎、水突**,那人应声而倒晕厥在地,石头肋间一麻,紧跟着一股钻心疼痛深入心肺,他一呲牙按下疼痛,左足一绷将身子硬生生顶入另一人怀中,崩山靠!他疼痛之下含恨发力,肩角猛地一顶将这人远远撞开。“嘭。”人影重重落在地上,马脸汉子不禁一愣,他看得出这小伙子有些本事,没想到眨眼间就将三个彪头大汉放倒在地没了还手之力。马脸汉子见石头凶狠模样瞪眼望来,心底一虚急忙摇手道:“小兄弟,且慢动手,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你可别给别人当了枪使!”“嗯?”石头本就是吓吓他,闻言缓下手来,“我只问你,这新阳村的地你还买不买?”他说着踏前一步大有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的架势。马脸汉子脸一拉眉一耸磨蹭道:“小兄弟,你可想清楚了,你真要为他们得罪我家米老爷和城主大人吗?”石头脸上一寒,他虽然知道官商之间有所勾结,没想到已到了直接明言借势的地步,为今之计他也只有将事情闹到官家手里,那城主虽和米商有所勾结但想来还不敢明目张胆行事,只消弄得人尽皆知想来他们有所忌惮自会退去,他想到此处不再迟疑:“废话少说,今天只要我还在此,就没人能强夺了新阳村的地去。”马脸汉子连连摆手,“小兄弟,别动气,别动气,我们也是给人做狗的,你救了他们不假,可我们回去交不了差呐...”石头眉峰一抖回道:“你回去不过受些责罚,他们若是丢了地那就连命都没了。”悠悠风声中一阵马蹄声传来,马脸汉子心一横不再纠缠,“这地今天买不到,明天也一定会买到,得罪了米老爷和城主大人,你小子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石头见他不肯松口也无意多言,“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没有王法了!”石头大怒之下踏步向前就待出手,突然一阵马蹄声急响直往身前冲来。
“王法?老子就是王法!”话音未落,一条黑影凌空直往石头脸上抽来,风声疾啸,石头急忙一甩头,伸手一挡旋即退开两步。“啪嗒”一声,来人落下马来,刹时一股淡淡血腥气漫入石头口鼻,他急忙再退两步停住身形却未感觉道意料中扑面而来的袭击。石头心下一凛:来人未借势发难,不是自负武艺高强压他一头就是另有其他手段在身,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石头眼角往后一瞥,心中估算着他和老人距离,他和老人只有七步距离,再近一些只怕动手之际就会波及老人无隙照及。石头凝目看向来人,低额高颧,中等身材,一身红色官差服饰十分招摇,他轻挥着手中一杆黑色马鞭似是想让自己看起来阳光些,但他眉下一双三角眼宛如毒蛇一般,顿时让人觉得一股阴冷之气油然而生。那人打量了石头一番,突然一挥手,鞭影瞬起即落,马脸汉子却已捂着脸上血痕匐倒在地。石头摸摸右手护手裂口,想必那人适才就是用这条鞭子偷袭于他。虽然这马脸汉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石头见那人一来便出手偷袭,又动辄伤人,仍是不禁一怒喝到:“他是你自己人你都打,你没人性了?”“咦?”三角眼饶有兴趣回过头来,一双毒眼盯着石头道:“你小子真是嫌命长啊,一帮废物连几个泥腿子都收拾不了,我教训他们还不应该吗?你可真是闲得...”他正说话间右腿猛抬轰然袭向石头胸前,有所防备,及时并起双臂一挡被震得退开两步,“慌!”最后一字喊出,那人发现偷袭无用放下右腿。石头见他右肩向后微摆,急忙伸右肘自下而上格去,间不容发之际恰好格开三角眼伸来一抓,机不可失,石头收拳挺肘,左臂虚浮护住身子,右肘肘尖趁机向三角眼肩臂相接处顶去,三角眼一愣急忙往后一跳拉开距离出了圈子。石头不敢懈怠,他见三角眼左肩一沉,急忙身子向左一侧,左臂一绷就要抬起抵挡,哪知三角眼竟是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原来他不过是虚晃一枪。“有点意思。可惜你碰上了我。”石头心底一惊,“他看出了!原来他刚才是试探于我。”三角眼丢了面子也不恼怒,只是紧紧盯着石头,“有点意思。”他看出石头能料他于先察觉他的招式,便不慌不忙迈步逼近石头,石头身后几步就是老人茫然无措身影,此时他退无可退只得由着三角眼接近自己,眼看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嘶~”三角眼眼中寒芒一闪,合身扑上右拳疾挥势如奔雷直取石头太阳穴而去,石头见他左膝一沉早已看出他想挥拳进攻,只是三角眼拳速奇快,此时距离过近虽然看出他动作却来不及反应,危急之间,他竟只来得及堪堪将头微侧便觉脑中轰然作响,跟着胸前一麻身子便不听使唤的被远远撂开。腥苦味弥漫口中,嗡嗡声中胸口似是堵了一口气闷得要死,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一股钻心疼痛直袭心间,石头强自振奋伸手按住泥地挣扎爬起,不到一半就颓然趴到在泥土中大口喘息,泥土味杂着血腥在口鼻间回荡,仿佛身体都不属于了自己。
束手无策无力起身,石头挣扎着向前看去,三角眼脸露狞笑,步步紧逼慢慢向老人走去,“老东西,这地你是卖还是不卖?”老人见他凶悍面容目含杀机心中万分恐惧,此时身前又没了石头抵挡,地虽重要活命才是当前要紧,老人急忙跪倒在地俯身道:“卖,卖,卖!马上就卖,大人恕罪,还望大人恕罪,放过老朽和村中无辜村民。”三角眼眼睛一眯,“哦?舍得卖了?”“舍得,舍得,大人有命,草民不敢违抗.”三角眼看着老人跪倒在地苦苦求饶,兀地咧嘴一笑,“那可真是不巧,这地我想要,钱我却不想出,你说这可如何是好?”三角眼一脸玩味戏谑道。“呃...大人。”老人正待讨价还价,“呛啷”一声三角眼腰间钢刀猝然出鞘,吓得老人一个趔趄,“就依大人,就依大人,这地...这地我们不要了。”老人心一横转瞬下定决心,地再好也没有人重要。三角眼满意地笑了笑,斜睨了一眼仍在泥泞中挣扎的石头,他悠然拍落肩上雨水换上副笑脸面向老人道:“老人家,我听说你们村里有个叫贾雯的女人是也不是?”老人心一提却不敢抗拒只得道:“嗯...有倒是有。”“那就好了。”三角眼打断老人话头,“还得劳烦老伯与我向她说个媒,我要娶她。”老人一惊急忙小声嗫嚅道:“大人有所不知,村中确有此人,不过她已经有了夫家了。”三角眼脸上笑意更盛,他伸出宽大手掌拍拍老人瘦弱双肩得意道:“这个好说,她男人不就是前两天被抓到牢里的那个姓吴的泥腿子嘛,我明天就让人杀了他,这样就行了吧。”老人眼光急转低头道:“大人,若是有丧在身恐怕她还是不能嫁人吧。”三角眼神色蓦地一冷,“老东西,你可别蹬鼻子上脸,识相的把她叫出来让我带走,否则的话...”他说着将手中的钢刀一举就要作势砍下威吓老人。
“轰!”天雷滚滚一声巨响震撼人间,石头十指紧扣泥土挣扎着抬起上身,大雨猝不及防间倾盆而下,一阵凉意袭来虽让他落魄在泥泞之中但也让伤痛一缓,石头晃晃脑袋,眼前模糊的景象慢慢清晰开来,让他看到了——地狱:恶魔挥舞着屠刀,老人跪倒在地苦苦哀求无力反抗。“吼!”心底一阵不甘的低吼,眼前雨幕仿佛丝丝血线浸润着他的愤慨,天道无公,以武犯禁!二十年来信仰的公道被人践踏,苦苦守护身体力行的侠义换来不屑和冷笑,还有什么呢?石头大脑空洞一片只余一个声音:杀了他!杀了他,救出恶魔刀下人;杀了他!救弱扶倾替天行道;杀了他!恶人少一只天下清三分!“哦!啊——”麻木的身体忠实地追随着脑中唯一的意念,石头屏住气息用力爬起,奋尽全力向前冲去。
三角眼被雷声一惊,不由失神抬头看去,猛地一回头只见嘶吼声中石头像只公牛垂头飞奔而来,三角眼透过层层雨幕望去,不由一惊!一双眼睛,一双血红的眼睛,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石头二十年来老实本分,他见过生离死别但若论杀人他只怕会连刀都举不起,如今满腔不甘汇成惊天杀意竟一时震住三角眼不敢动作。三角眼并非庸手,他强自按下心中恐惧,移步后撤避开锋芒,猛听得一声野兽般嘶吼,石头心无杂念含恨发力,动作奇快于电光火石间撞入三角眼怀中,他不顾三角眼挥来右拳,左手一探从他腰旁插入紧紧箍住,右拳指节一凸钉向三角眼握刀的左手手腕,还不够!他眼露疯狂将头一仰跟着狠狠砸下杵向三角眼鼻梁。“啊—”鲜血溅起,三角眼鼻梁碎裂涕泪横流不禁失声痛呼。机不可失!石头劈手夺过三角眼手中钢刀,他手腕一动,钢刀在空中灵活一转被他反手握住,“哧!”血光乍现。三角眼眼中没了阴毒,满是不可置信地向后缓缓倒去,他颈间一条一指长的伤口赫然在目,鲜血仿佛泉水般汩汩流出,被雨水冲刷的模糊了颜色。
雨势又大几分,漫天雨水划过脸颊一阵冰冷,石头感到脸庞兀地一阵温热,他茫然伸手一抹——一片腥红。“嘭!”三角眼的身体重重摔落在地没了声息,石头颓然跪倒,手中钢刀委落在地,“我杀了他。”雨水啪啪打在身上,石头突然感到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垂头呕吐起来。“我杀了人!”他兀自一手抚胸干呕不止,脑中却乱如缠麻。他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层层雨幕后阴暗的天空,无奈闭上了双眼静静跪倒,任由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却再也冲刷不去我身上背负的罪恶。
“小伙子。”温暖的话语声在耳边响起,“起来吧,没事了。”声音听来有些颤巍巍此时却仿佛最明亮的火光让他阴冷的身体一热,石头睁开眼睛看向老人,“没事了吗……我杀了人。”“孩子,你是为了救我。”石头眼神一动,他挣扎着挪动膝盖向老人凑近两步,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是我毕竟杀了人,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大雨说停就停,老人伸手抚了抚石头脑勺,“傻孩子,你救了我们。”旁边一阵声响,石头抬起头来,看着老人身后十几个妇人孩童,“你们要去哪?”老人伸手紧了紧身上新添的蓑衣,转手拿过一件给石头披上,“我们得走了,这里待不下去了。”石头一愣,“老人家,对不起,我害了你们。”深深愧意让他无力垂下头颅,一时不知道如何才能挽救这发生的一切。老人满布皱纹的脸庞现出几分和蔼疼惜,“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总有一天我们会待不下去的,不过是早晚罢了,至少你今天救下了我的性命。”老人说着伸手过来架住石头臂膀就要将他扶起,老人年老体衰哪能扶起她,石头急忙挣扎着站起身来,肋下隐隐作痛,胸前更是一阵剧痛让他眉头一皱。“孩子,那人的手下被吓跑了,你赶快回家去让家人也避避吧,我也得带着乡亲们去松临城了。”石头摸摸转身看看近在咫尺的安阳城门,“我没地方去了……”“嗯?你没家人了吗?”老人一顿,“若是你没去处了话,不妨和我们一起走吧。”老人身后妇人悄悄扯了扯老人衣角却被老人甩手挥开。石头看看老人慈祥面容,那一番小举动如何能逃过他耳目,他心中一暖,站定身子道:“老人家,不用了,我还有些事回家一趟,你们快些走吧,路上小心些。”他不知如何才能感谢这位一面之缘的慈祥老人,他向前一步轻轻抱抱老人,转身向着来路行去不再留恋回头。老人见他远去,只能长叹一声带着村人急忙离去。
月色清冷,星星不见几颗。石头闭目躺在洞口任凭清风吹拂,胸前即使抹了些新鲜的草药仍不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他深吸口气仍是不敢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若是说杀了官差让他惊慌失措,那接下来的事就让他再也不敢轻信他人。他担心自己会牵连到黎叔,赶忙回去报信哪知等待他的居然是黎栋得意的笑容和一屋子的捕快。黎栋今晨回村时恰巧撞到了石头阻拦三角眼,以他的身份平日三角眼压根不会看他一眼,如今有了机会,黎栋计上心来便伙同城中押司带了群捕头到黎栋家中守株待兔,黎栋知晓以石头的性格,离开前定会到自己家中拜别父亲,黎叔知晓一切后自然不愿如此,但耐不住黎栋要求只得同意,再顺眼的邻家孩子哪能比得上自己的亲生儿子重要呢?石头不禁一阵苦笑,若非黎叔家的屋子是自己前日修葺,梁柱还未来得及固定,只怕自己还真难逃出生天,想到此处石头又不禁有些担心,自己那一脚踹倒梁柱,房子塌下可别压坏了黎叔,怎么说他曾经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他坐起身来自嘲一笑,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哪还有心思顾及别人,还是先考虑自己怎么办吧。他突然一惊,纵目望去只见山下星点火光迤逦而来。这山洞是他平日进山采药歇息之用,洞口小巧隐秘,内里空间却不小。况且他在东山采药山洞却在西山中,料想旁人绝不可能得知。石头急忙站起,忍住胸前疼痛将备好的树枝拉过遮住洞口,小心隐在洞口向外观望。
不大一会,一阵窸窸窣窣声后,宽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石头视线中。来人走得近了些,借着月色石头终于看清了来人模样。来人中年模样,低眉深目,鹰鼻虎须,面上颇见沧桑眉宇间却隐含贵气十分迥异。山下传来个低沉嗓音,“让兄弟们招子放亮些,今天若是走脱了那人,这场伏杀谁都别想有好果子吃!”石头若有所思,“伏杀?”他本想出手相助但自己此时也自身难保只得埋头看下去。那人宽大身影裹在一袭褴褛绸袍中露出衣底白色内衬,他想来逃亡已有一阵时间,脸色累的发白,唇间裂纹密布,说巧不巧,那人走至洞前不堪疲累,拄定山壁大口喘息起来。山下不远处话声那人自然也是听到,他虽不时回头看去脸上却没有半分恐慌十分镇静。山道间声响愈近,那人手一推山壁就像动身,没想脚下一软半跪在地居然一点力气都没了。隐隐约约火光渐近,石头心一横猛然伸手格开树枝将那人一把拉近洞中,那人身形颇重,用力之下扯得伤处一疼。那人没想到山壁中突然伸出手来,饶是他定力惊人仍被吓得面色一变看向石头,石头兀自恼火自己不分时宜出手救人,见他看来也不管那么多了,只得伸指在唇间一比示意他稍安勿躁。那人确是胆识过人,一阵惊慌后就定下神来,两人悄悄隐在洞口,窥伺着洞外动向。
等了好久目送火光远去,两人才放下心来齐齐进入洞中。火光亮起,映出两人面容,石头默不作声仰头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打起瞌睡。静默良久,那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小兄弟,你有吃的吗?我有些饿了。”石头睁开眼睛不由一愣,他本以为那人会开口谢他救命之恩的,若是以前嘛,他一定随意挥挥手,萍水相逢他乡客,陌路何必总相仇,仰天长笑豪气顿生,就像书中那些大侠一般,现在嘛,他恐怕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石头愣愣神,发现那人眼巴巴望着自己,脸皮不禁一烫,忙从身边竹篓中取出个干巴巴的大饼和水壶扔了过去,那人一阵手忙脚乱将大饼接到手中尴尬笑笑:“见笑了,时间长不活动了。”他看上去很是富贵态,此时吃起那粗粮大饼来竟是津津有味不见丝毫嫌弃,那人抬头撞见石头惊讶眼神,会心一笑道:“不用奇怪,现在人模人样,以前也是庄稼人出身。”初次相遇,石头本就心软,此时听他也是贫苦出身凭空对他添了些好感。那人拿过水壶大饮一口,抿了抿嘴唇道:“哦,对了,还未谢过小兄弟救命之恩,不知小兄弟是哪里人士?”石头面色一变,他如今负罪在身如何能对人言。他一日内受尽罪业折磨,看尽人情冷暖,听到那人问询不禁起了提防之心,“举手之劳,不用介怀。我是哪里人也不重要,你今日在洞中歇息一晚,明朝各奔东西就成了。”那人满怀热情撞上他冷冰冰话语,满脸笑容不由一滞,跟着便恢复神情不再多言。“当!”洞中本就安静至极只听得见噼啪的焰火声,此时一声脆响两人视线不由一转聚集到了落地的物什上——一个雕纹粗劣的木盒。木盒似是受了重击,盒面折碎向内凹去。石头猛地一怔,醒过神来急忙探手去取,手至半空却不由一滞,以他此时的情形,只怕这木盒中的心意再也没了半点希望,纠结再三他不忍就此丢弃,小心拿起木盒掰开碎裂盒盖,木盒想必是被三角眼当胸一脚踹碎,好在木簪仍是好端端地睡在盒内,外面风起云涌它却安然无恙。石头抬头看见那人似笑非笑面容,心底一紧张急忙将木盒揣入怀中,仰头闭目靠在石壁上昏沉睡去没了声响。
万籁俱寂,明月当空静静注视着这片落寞人间荒谬的喜怒哀乐。朝阳也罢落日也好,都不是他心中的那一片霞影。石头静静坐在洞口依靠着石壁,失神望着手中木簪怔怔发呆,他细细摩挲着木簪上的木纹,每一刀每一刻都清晰在心间。明月千里,相思无寄,思来想去终究换来一声悠悠长叹。造化弄人,人生仿佛生来就是被做弄得,不久前他还壮志酬筹想要济世经国替天行道,半日之隔却已落魄至荒郊野岭为国法天理所不容,此中辛苦非亲身经历万难感同身受。
身后一阵响动传来,石头回身望去,却是那人脱去褴褛外袍,只着身上白衬走出洞来。事已至此,石头心境虽已平复,但他意兴阑珊自然对那人不假辞色,自顾自摩挲着手中木簪静想满怀心事。那人倒是不见外,大马金刀往石头身旁一坐,也不怕脏了衣服,悠然向山壁上一靠道:“打了个盹,舒服多了。奔波一天此时竟有些睡不着了,突然想出来看看月亮。”石头置若罔闻一动不动,既不起身离开也不搭理个只字片语。那人倒是好似早有准备,丝毫不以为意,不慌不忙吟起了诗:“两情若是长久,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次他不再多言,似笑非笑地看着石头。石头有些诧异,那人这才接着道:“小兄弟若有心事郁郁在怀不妨说来听听,老哥毕竟是过来人,说不定就能为你排忧解难略尽绵薄呢。”石头闻言望去,月色下他面容诚恳眼神真挚确是真心相询,石头心中一暖温言道:“大哥见笑了,我没什么心事。对了,我叫石头,那时初次见面我...”石头脸一红话头止住,难不成让他告诉人家自己提防他才没告知姓名?那人似是看出了石头难言之处,摆摆手道:“不打紧,我姓殷,石兄弟若是不嫌弃的话,叫我声殷大哥即可。”他顿了一下道:“我看你对那木簪甚是在意,这木簪虽说简陋,我也看得出不是男人用的,再说你深更半夜抱着木簪发呆,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得出你在思慕人家的小娘子呢。”石头尴尬摸摸鼻子,讪讪笑道:“殷大哥说笑了,我能有什么心事。”那人斜瞥他一眼忍俊不禁道:“石兄弟,咱两一个被人追杀,一个逃犯在外,困在这山洞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必要提防我吧。”石头一惊当即起身怒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逃犯?”那人见他变了颜色却不慌不忙道:“石兄弟你误会了。我看这洞中有些藏红花末,想来是你新用,月黑风高荒山野岭你独自在此又身上带伤,若说你是采药人可洞中什么草药都没有,加之你见我时慌张难抑,故而我猜你定是犯了事情躲避在外。你无须担心,且不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单凭你身无长物穷小子一个我便没什么可图谋于你的。”石头面色一缓心中仍有些许怀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那人却不屑一笑道:“好处,这世上我想要的好处只怕能给的人不多。怎么?石兄弟觉得举凡做事就是要好处的吗?”石头见他口气颇大有些不以为意,但也就此打消了疑虑,石头听他语中微怒,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歉道:“我意气用事落得负罪之身,心里惊慌,还望殷大哥不要见怪。”那人见他眼中大现诚挚,怒气全消,温和笑道:“石兄弟别当真,我逗你玩呢。这也不打紧,人之常情罢了。”那人看向石头,深深地眼窝中目光温润,“石兄弟,你若单是为情所困,那这天下痴情人多了去了我绝不会对你多置一词。我看你说是负罪在身,但只怕这罪来得让你有些委屈是吗?”石头一凝眉,想想无奈道:“我杀了人,杀人偿命自古如此,那是跑不了的,但说到底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我逃了一天,也不知道逃到哪里才是尽头,逃到何时才算结束。”石头长叹口气,“说来我只是气不过,气不过这世道好人难做,恶客横行,好人佝偻着身子苟活,恶人却锦衣玉食堂而皇之的为所欲为。”一番话讲出石头不由一呆,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霎时一切都明了了,心中久积的疲累瞬间将他压垮,他脊梁一松软软靠倒在石壁上没了言语仿佛死去一般,疲态尽显。石头闭上眼睛无力道:“殷大哥,你说我们活着到底为了什么,行端坐正也好恶贯满盈也罢,不就是苟活吗?那些书里的侠香义气,都是假的么...”他语中颓态尽显没了半点弱冠之年意气风发的样子。那人不忍他这般苦痛模样正想打个哈哈劝慰几句,突然心里一震说不出话来,他低头沉思半晌,蓦地起身面对着无尽夜空道:“石兄弟,这个问题我没资格回答你,只是我想,若一个人所作所为真的对得起自己,那便没人能责怪他,他更不能责怪自己,你说,对吗?”一时间山野浸没在清冷月光中没了声响,两人默然对坐各有所思,但一片静谧中气氛却亲近了不少。“不瞒石兄弟说,那时年少没什么钱,只能听说书的老先生讲上一段,我也曾向往书里的侠客义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亟拯斯民于水火,力挽狂澜之即倒,万民敬仰拂衣而去...只是多年下来却磨灭了少年心肠成了如今世故模样。”那人被一番话牵动心肠,不由想起了年少时豪情满怀一时长吁短叹起来。
到了这般地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了,石头挺起胸膛坐正道:“上天馈赠,两年前惊鸿一瞥我得见她芳容便将她样子深深印在脑海之中。她随父亲赴任到此暂住,指不定哪天就回京去了。我异想天开每日拼命识文断字只一心想着考取功名,盼着自己有一天拼自己的能力娶她。哪知我侥幸过了院试,她却也要随父亲回京述职去了。我一边准备乡试,一边雕了那根木簪。”石头突然看着那人扭捏道,“殷大哥,那木簪真的很差吗?”那人不想他突然转过话题不由一愣,不及细想接口道:“木艺品一重木质那是天生,二重雕工那是后天可为。你这跟木簪...呃,确是简陋了些,不过礼轻情意重,有你心血其中,便是世间最适宜此刻的礼物绝无第二件能够相提并论。”石头面上一窘,他自然知道这不过是顾及他情面的说辞,当下接着前言道:“我想试试!我得告诉她我喜欢她,那只木簪确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礼物了。”石头目光一黯,“可是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也许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曾远远看着她。”石头仰起头来看看天边孤月,自嘲一笑道:“我昨日清晨启程,路遇安阳城官商勾结侵占村民土地,我心里不忿强出头,一时莽撞终于错杀了那名官差。”石头闭上双眼痛苦道:“我真的没想杀他,想他也不过是个听令于人的差人,并无犯下大错,我竟然就杀了他。”那人挪挪身子换个舒服些姿势侧靠在石壁上,想了想道:“不是这么简单吧,石兄弟!若真是如你所说,那你罪有应得犯不上如此难过委屈。那官差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一个乡下傻小子竟然动了杀心?”石头嘴角一动苦笑道:“我看他举刀以为他要杀了那老人,可是他还没砍下去我就...我撞开他就可以的,何必要杀了他呢?”石头言语中懊悔不已,那人却面色一怒:“看你那点出息!真让人没眼瞧了,不过杀了个把恶差就为难自己成这般模样,老子若像你这般,早就下地狱去了。”“殷大哥,你不用替我开脱。”那人气极反笑,“开脱,咱俩才认识几个时辰,你未免想太多了。傻小子,醒醒吧!你若真是让那刀砍下去了,那才真是罪无可恕!”石头一愣不禁心头火气,心中百般煎熬却还要受人责骂,“你懂什么,我不出头还好,我强自出头杀了人不说,还害得那些村民背井离乡,一天好日子都没得过了。”那人撇撇嘴,冷笑道:“好日子?那帮恶官奸商一日不死,你当他们会有好日子过吗?早晚让人吃得连渣滓都不剩!”石头沉默半晌,气馁道:“也许你说得对,也许我昨天就不该去安阳城。”那人见他仍是执迷不悟,继续道:“你以为你不去安阳城就躲得开吗?我问你,若重来一次,你会杀人吗?”“不会。”语声坚定无比。“若重来一次你要强出头吗?”“我...我不会。”石头语中不禁带了一丝犹豫。“那若重来一次,你要坐视老人被杀吗?”那人问到此处字字诛心,石头颓然靠在石壁上,避开他如烛目光落下泪来。原来啊,有种叫命运的东西,当他踏出今晨第一步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再没了半分回转的余地,那时冥冥中就早已注定,他会失去清白之身,失去安静宁定的生活,失去心中朝思暮想的人儿,失去...自己。石头默然不语,他咬紧牙关将眼中泪水拭去低声道:“殷大哥,谢谢你。我不想逃了,明天我就去松临城县衙,是生是死自有国法定论,我杀了他,便是给他抵命也没什么的。”那人闻言更怒,他不声不响冷眼旁观本想让石头自己走出心结,没想他竟灰心至此。他拂袖而起呵斥道:“糊涂!你真当换个县城就能秉公处理吗?官官相护你没听说过吗?世人就尽是如你这般,才让好人受尽折辱,恶人横行当道。这世上恶人千千万,敢出头的好人都去给恶人抵了命,那这天下不早晚是恶人的?”他这番话颇有见地,石头无法反驳,但三角眼濒死时的眼神就好像一颗钉子钉住了他令他不能翻身不能喘息。少顷,那人见石头没了声息,长叹一声道:“石兄弟,对不住,大哥不该逼你的。只是你想过没有,你若死了你家人怎么办?”“我没家人。”“那你对人家小姑娘的承诺也不算数了吗?”“什么承诺?”“你没去见她吗?”“人命关天,我哪有得选?”“你后来也没去?”“我杀了人,如何去得?”那人言语一滞,两人自相识以来他言辞犀利无往不利,此时一连被石头顶回几句不禁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劝说才好。他远眺黑沉沉的天际,伸手过来拍拍石头肩膀,深深看了石头一眼,无限感慨道:“石兄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语毕不待石头作声便重新坐回石头身旁道:“从前,有个叫‘大柱’的农家孩子,他母亲早亡,父亲在他十三岁那年也因为酗酒冻死在了冬夜的街头,将他孤零零丢在了世上。好在镖局的一位老师傅收他做了徒弟,师父待他极好,教他武功,带他行镖,那些日子十分快活。只是好景不长,他十五岁那年师父走镖被杀,连仇家是谁都无从查起,转眼他又只剩孤零零的自己了。幸而老天仿佛玩弄够了他,他十七岁那年对一位姑娘一见倾心,两人坠入爱河,那些日子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哟,殷大哥,那位让你一见倾心的姐姐叫什么?”那人转头看来,石头弱冠之年却少年心性,转眼就将适才不快忘得一干二净,正对着他挤眉弄眼打趣。他所说故事确是一些前尘往事,没想到不过两句话就被石头看破,他面上一窘板着脸道:“她叫郭小野。你老实听,别打岔。”看他故作严肃,石头忙作噤声状侧耳倾听。“转眼两年过去,我与小野私定终身,我发誓终此一生非她不娶,只想着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那便心满意足了。老天还是不肯放过我啊!小野父亲调任崎远城,无奈之下我们只得分别,离别之际我和她约定两年之后风光娶她过门。如此一来当一个小小镖师自然不成了,我投身西境军中,每战争先奋勇杀敌,饶是西边战事无几也被我拼命累下赫赫战功换来个七品把总,总算不负一身伤疤。”他想起往昔岁月脸上不禁现出一抹笑意,“时值边防轮换,我星夜赶路直奔崎远城而去,只为早个一时三刻见到她,哪想得来的竟是一纸死讯。靖西王!靖西王的独子看上了小野姿容便要她为妾,小野自然誓死不从,郭县令为了爱女舍弃仕途趁夜出逃,一家人却被堵个正着没留下一一个活口。”石头恍然看去却见殷大哥笑意全无,早已泣不成声浑然不觉。石头默然,那从未谋面的郭姐姐忠贞不二实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却就此殒命,石头气愤之下不禁脱口道:“该死。”那人倏然站起,面目狰狞狂笑道:“哈哈,该死,说得好,他们该死。靖西王是一方诸侯我不能力敌,从此我改名换姓转投北边关塞,那时恰逢漠北元蒙来犯,我便就此潜入军中隐姓埋名等待复仇。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我拼死苟活二十年,成一方豪雄,将靖西王一脉连根拔起,从上到下八百余口尽数斩尽杀绝告慰小野在天之灵。”月色下他站在群山之间白衣翻飞,泪流满面却杀气重重直欲择人而噬宛如妖魔癫狂。石头不知如何说道才好,那靖西王之子死有余辜,可其他人却不得不说死的无缘无故。他想了想道:“殷大哥,既然大仇得报,想必郭姐姐在世也不愿你如此折磨自己,你节哀些。”那人伸手抚上面门拭去满脸泪水深吸口气,放下手掌垂在身侧背对石头道:“石兄弟,当年靖西王之事天下皆知,想来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没错,我就是天下首富,武威王朝第三位征北将军,殷野。”
殷野!石头霎时变了颜色,那人却还兀自不止说道:“石兄弟,咱俩一见如故,莫说你不过是杀了个恶差,你便是将那安阳城主的头提走,殷大哥也保你平安无事。”他想到石头惊喜模样感到越发得意,便满脸笑意转过头来,却见石头眼中尽是不可思议,恨恨盯着他道:“殷野?你是殷野?哈哈哈!”石头指着殷野疯狂笑道,“殷将军,哈哈,殷大官人,殷大将军,好威风好霸气,怪不得诺大王朝一个小小的安阳城米商都敢冒国法之不韪侵吞百姓田产,原来是你在背后撑腰!”石头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冒险救下的竟是害自己落魄至此的元凶,也是害得安阳城民不聊生的幕后黑手!他惊怒之下一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一阵讥讽一会怒喝,双眼喷火,不禁握紧双拳紧朝殷野逼去。好在殷野见他神情不对早有提放,他不及细想急忙喊道:“石兄弟!停——”他见石头脚步一停,心下稍宽,不敢松懈紧跟着道:“你误会了,那不是我。你想想我堂堂天下首富,哪有空指挥一个小小的米商去抢人家的地呢?”石头一醒,是啊,以他的本事几块地还不放在眼里。“你没有骗我?”殷野这才松口气道:“哼!石兄弟,你未免太小瞧我了就凭你称她一句郭姐姐,姓殷的就决然不会害你,更不要说骗你。”石头放下心来,“殷大哥,对不...”石头心猛地一提,“你为什么会在这?”殷野被他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二十年前安阳城还不叫安阳城,我和小野在这里相遇,我把她的骨灰埋在这里,每年都独自一人来看她,只是这次不知为何竟然被仇家利用设计,想必有人出卖了我,看来是得查一查了。”石头完全放下心来,至此再无半点疑虑。殷野抹去头上冷汗苦笑道:“石兄弟,你别一惊一乍,吓我一跳。”石头心中窘迫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歉意看向他。殷野也不责怪他,“石兄弟,言归正传,你可知我讲了自己故事用意何在?”石头见他不生气已是喜出望外,听他问话不由挠挠头道:“用意?殷大哥,你就直说吧,我这一天都弄得头疼。”殷野摇头道:“你这小子,我此番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人之于死,或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若如此轻生,那便连鸿毛亦不如。”石头叹口气道:“殷大哥,你要我忘了自己犯下的罪过吗?”相识一番殷野早知他脾性又臭又倔,知他有此一问,不慌不忙道:“当然不是,我可没说让你忘了,我只是让你去还。”“去还?”石头不解道。“对,去还。近年来北方元蒙对我朝虎视眈眈,若让元蒙攻入,只怕中原的老百姓一天好日子都没得过了。”他顿了顿,“我要你投军北关,为中原百姓守住北疆国门,以此偿还你今日罪过。三年后你若不幸战死沙场,大哥自会帮你去给那姑娘说上一句,若你大难不死归来,那咱便论功行赏,只要你战功够足,文举武试任你挑选。”石头眼眶一湿,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受人关怀至此,他望望眼前这个相识不过几个时辰的大哥,二十余年来,比他还关心自己的人,竟是半个没有。“殷大哥...”石头一时梗咽不知说什么才好。“傻小子,别发愣了,快回去休息吧,人生际遇就是如此,过几日你就习惯了,我的人不久就会找来,咱们啊!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你随我去拜祭你郭姐姐,我要带她回京了。”他说着带头往洞内走去,石头哭笑不得只得茫茫然跟着去了。
武威王朝三十七年,皇恩浩荡,特许探花石三调任阳州知府领兵部千户俸禄不变;特准征北将军殷野辞官所奏;封太长寺少卿桃伯符领兵部尚书印遥掌兵部。
安京城青龙道上两骑齐鞍并辔缓步而行。
“哈哈,傻小子,你这傻劲怎么一点儿没变。”殷野开怀笑道十分酣畅,“这几日可让我出尽了风头,现在京城谁都知道,本将军的兄弟战功赫赫不说还是今年科考的探花郎。”石头浓眉大眼一如往昔,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沉稳,脸庞上多了几分刚劲,肩背上多了不少伤疤,他端坐马上,面目僵硬,突然转头道:“殷大哥,咱今天能不去吗?”殷野一瞪眼道:“不去了,你小子说得倒是轻巧。不行!军令如山,临阵退缩者,斩!”石头撇撇嘴,无奈苦笑道:“没,我就是还没准备好。末将哪敢不去啊,将军大人。”“嘿!你小子还有牢骚了不是,你当我闲着了?这三年我堂堂将军之身却将王朝治下州府县城走了个遍,你还和我发牢骚。”石头连忙笑道:“将军英明。”他话头一转满脸愁意道:“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你让我早些去不就成了,这回去万一人家都...”殷野哈哈一笑,“放心吧,傻小子,我早帮你看着呢,没情况。”殷野看他仍是十分紧张便安慰道:“你怕什么,咱们哥俩今日是拜访又不是去抢亲,就是让你见见人家。再说了,这兵部尚书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不该拜访人家一下?最关键你以后还指不定叫人爹呢!”殷野说来说去仍是忍不住调侃石头两句,他猝然大惊道:“哎呀!那我岂不是还得比桃伯符矮上一辈不成,石兄弟,大哥为了你可是亏大喽!”石头早已习以为常也见怪不怪。“对了,傻兄弟,东西没忘了吧,拿出来看看。”“没,怎么可能忘,你今儿一早就让我揣怀里了。”石头无奈笑笑,伸手入怀拿出个精致玉盒往殷野眼前一晃。“一会可别说错了,你叫石三,三思而后行的石三,石头多难听啊。”殷野自顾自唠叨不停,石头却看着手中玉盒失了神,这块弥足珍贵的玉盒中放着件最粗陋的礼物,但那是件极具心血情分的礼物。
行不多时,桃府在望,门外一位中年儒生束手而立,见殷野二人行来赶将上前道:“殷将军到访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殷野翻身下马笑道:“桃大人不必多礼,今日拜访只是来和你叙叙旧罢了,这是舍弟,石头!还不见过桃大人?”石头伫立一旁,闻言忙拜道:“石三见过桃大人。”朝野遍知殷大将军有个兄弟关系甚好,桃伯符忙将石头扶起道:“哈哈,英雄年少,殷将军所言不虚啊!”石头听见此话不禁脸红道:“殷大哥夸大之言,此后还需桃大人多加指点。”桃伯符一抚山羊胡满意道:“别站在这了,快请进,快请进!阿福,快准备些茶水过来!哦对了,记得去叫小姐也过来。”三人步入厅内,自有家丁献上茶水甜点。眼见两人相谈甚欢,石头却不禁有些心不在焉,正东张西望时悦耳声音传来,“爹,叫我干嘛?”石头只觉心底一颤不由转首望去,一抹水红身影俏生生走到桃伯符身旁,石头眼前一亮,眉如新弯,眼含秋水,原来千回百转朝思暮想为的就是这一抹桃花笑靥。“小女桃源,生性顽劣了些,让将军见笑了。”桃伯符说着转向女孩道:“阿源,不得无礼,还不见过殷将军。”桃伯符回首训道,语气中却满是宠溺。“见过殷将军。”女孩见有人在场急忙敛衽道。“桃大人,令爱姿容甚佳,你可是有福气啊,”殷野直言相赞直乐地桃伯符合不拢嘴。姑娘见过了殷野不禁转过头来好奇看向石头,桃伯符心里高兴忙介绍道:“这是你石大哥,他是殷将军兄弟,不仅如此他还是今年殿试的探花郎呢!”“哦,见过石大哥。”姑娘与之前一般无二敛衽行礼,石头却早已没了魂魄呆呆看着她面容发呆,姑娘见他火热目光盯着不放不禁感到有些羞赧,俏脸生晕低下头去。殷野见状尴尬一笑急忙唤道:“石兄弟,人家姑娘和你说话呢。”石头恍然惊醒,只觉脸皮发烫。他定神看向眼前姑娘,想到自己等候这一时五年之久,还有什么害怕的呢?他蓦地只觉心中一定,拱手微笑道:“在下石三,见过桃姑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