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江湖，并不冷清。在大周一统天下后，江湖也热闹了起来。百年前一把绣锦刀杀的整个江湖都沉默了的陈丹青，却被一个后起之秀石柒杀了。天下第一易主之后，便没了之前的沉默，活络的门派都开始广收门徒，而无论代表着正道的青侠会，还是被正道中人称之为魔道的赤霄盟，都在那个时期壮大了起来。至于天下第一的石柒，却消失了踪迹。后来有人说他退隐江湖到深山老林里去了，又有人说他杀了陈丹青本就是强弩之末，就那样死了。
　　青侠会和赤霄盟只是这个江湖的一个大格局，那些门派也都在陈丹青死后，涌现了大批的后起之秀。整个江湖都活络了起来，一座高楼也在扬州城外，悄悄地立起。挂着牌匾，叫上清楼。这座楼阁会有人悄悄地将吃食拉进去，除此之外，仿佛没有去收人。没有人知道这座楼到底是何人所修建，也不知这楼到底是有何之用。
　　就在所有人都将这座楼阁遗忘的时候，有个年轻的女子从这楼宇中出来，她没有兵器，却又仿佛万般皆可用。在这江湖上，一人一瘸马，就把那些个在江湖上风流得意的年轻一辈打的落花流水。有些人不服气，又想打回去，结果不过又是被这个女子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个女子她自称司徒婧，由上清楼而来。有些口花花的江湖人调笑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说，他们正是要上青楼，不知这位小娘子可否陪他们。司徒婧也不去争辩，只是巧笑嫣然地用刀子将这些人的嘴划得稀巴烂。至那以后，任何在司徒婧面前说上清楼坏话的人，都被她用刀子割去嘴唇，之后再无人敢说上清楼一句坏话。
　　可上清楼似乎就出过司徒婧一个人一般，在她将当世的宗派打了个遍后，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而她出入江湖以来，便无一败绩。这个女子仿佛与那石柒如出一辙，都是入世时无一败绩，此后在江湖中无人可敌。然后在整个江湖都没有敌手后，他们就悄悄地消失不见了。
　　后来又有人说，上清楼其实一直都在扬州城外，可是在之前没有牌匾。而石柒也是由扬州所来的人，他在隐世后，这才有了上清楼。又有人说司徒婧与石柒的功夫路子都是相同的，可这随后就由那些被司徒婧打败的门派中人给辟谣了，司徒婧用的是自己的功法，一手一冠风雷，还有从未有活人见过的半袖烟雨，都不是石柒的功法。石柒的兵器大家也都知道，在杀陈丹青的时候便是用的刀，其刀意与陈丹青不相上下。
　　所以石柒是不是由上清楼中来，成了江湖的一个谈资。有的人会神秘地说石柒就是上清楼中来，精通十八般兵器，每一种都是于世间无敌的，出手时与谁所战，便用其相同的兵器将他击败，与司徒婧的风格如出一辙。只有老一辈见过石柒做天下第一时的场面才知道，石柒确实是精通十八般兵器，但是并不是与他人所说的那样用他人所用之兵器将其打败。而是石柒最善用刀，入世时也只用刀。所以石柒是否出自上清楼，也无人可知。
　　上清楼在司徒婧隐退后，便成了江湖上一时无两的第一门派。一来是司徒婧称得上石柒之后的天下第一，二来是石柒出自上清楼的言论在江湖上传播甚广。于是上清楼外也有过无数的江湖人聚集，有初入江湖想学武功的少年人，也有混迹江湖想要本武林秘籍老江湖，总之上清楼总算是热闹了一回儿。可惜，上清楼始终没有开门，仿佛整座楼阁都无人一般。
　　直到一旬之后，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上清楼，直到最后，都没有人进到上清楼的门。它沉寂了下来，仿佛世间本无上清楼一般。只剩下固定运送吃食的人出行，上清楼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模样。
　　而后来，武林中正邪两道的相互厮杀，更是让上清楼的传闻，都变成了这一场浩大的厮杀。原本被青侠会死死压住的赤霄盟，反扑了青侠会，其中死去了无数英雄豪杰，都化作一抔黄土。
　　这场厮杀结束了，终于有个少年在五十年后的一个深夜里，从那灯火通明的上清楼中下来，腰间挎了把铁剑，走在扬州的官道上，一人独行。
　　月光下少年面庞有些青涩，怀中小心翼翼地揣着一袋子炊饼。后厨的老刘并没有给他多的吃食，银钱也没能多给他一些。可是少年并不在意，若说有遗憾，恐怕唯一的遗憾便是没从后厨中偷了那块上好的腌牛肉。就算是在楼中，也少有吃到腌牛肉。好大的一块，若是带着上路，恐怕天天都有肉吃了。
　　只是老刘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他离开前，就死死地看住后厨，见到老刘那提防的表情，少年只能遗憾地松开准备取下腌牛肉的右手。也只能暗暗骂一声这个老刘不是什么好人。
　　他也问过师父，为什么不在白天离开。可是师父说白天出去太张扬了，要是有人看到恐怕会把他碎尸万段，听师父说上清楼的仇家很多。可是他离开后这上清楼就张灯结彩满楼的风光，这让少年摸不着头脑，此前从未见过上清楼灯火满楼。
　　恐怕这也是上清楼唯一拿得出手的送别方式了，少年回头望了望，官道上隐隐看得到在那远方，上清楼灯火通明，从未有过如此盛景。
　　布衣夜行算个什么事，少年暗暗自嘲一声。若是可以，少年愿意在上清楼待上一辈子，可是他必须要出来。出楼之时，便不可再称自己是上清楼中人，直到那个时候。不过少年苦笑着，恐怕自己是到不了那个时候了，因为他并非是学成出楼，而是戾气太深，师父让他入世消磨戾气。
　　他不懂什么是戾气，师父说人人皆有戾气，他一直学的出世剑，若是有戾气，便入世历练一番，自有天地造化。可是什么是造化，什么是出世剑，他不懂。他只知道，他不愿意离开上清楼。
　　少年默默地走着，心里想要是有个车驾该多好啊。可是这黑灯瞎火的，别说车驾了，就算是有，恐怕他也付不起车驾的银钱。扬州到汴京一千多里路，走下去恐怕要一个月吧。
　　回头又看了看上清楼的方向，却发现早已看不见了，连扬州城都没了踪迹。自己也走了许久了，只剩下够几日的炊饼，想多拿几个，老刘说天气热，容易坏，所以带上几日的就够了。
　　怀念着上清楼，少年孤苦伶仃地挎着剑。
　　上清楼灯火通明，有个有些苍老的老妪站在上清楼顶，远远看着少年远去的方向。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是个年轻的女子，女子轻轻唤了声“师祖。”便站在老妪身后，不再多言。
　　“你在担心你师叔萧舛？”老妪开口问道。萧舛，自然就是离开上清楼的少年的名字。
　　“没有。”女子嘴中否定，可眉目的担忧还没完全消去。
　　“老身知道，你肯定在怨师祖将他赶出去。老身亦不愿将他赶出去，可是他修行的是出世剑，心中戾气不知由何而来，老身也不能解他心中所惑，只得由他自行去看着世间万物参透。留他在楼中，只能是害了他。”老妪叹了口气说道。
　　女子抿嘴，“徒孙不敢怨师祖。”
　　老妪轻轻笑了笑，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候定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那就是怨了。”
　　女子望向萧舛远行，面上尽是担忧。“徒孙明白，师祖用心良苦。可师叔终究未曾受过人间饱暖，那些银钱恐怕不够用，师祖不如让徒孙再给他送些银子去。”
　　老妪摇摇头，“未曾受过人间疾苦，才不知人间冷暖。你这心是好，只是还是在害他。由出世到入世，不仅仅是剑术之别，还有心境之别，这些都是他的剑道。你去送了银子，跟在他身旁，生活无所忧虑，那与在楼中又有何区别。”
　　女子咬牙，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那师叔因没了银钱仗着自己深厚的武学，去偷，去抢，从此入了邪道，那师祖又怎么对他？”
　　这满楼的灯火，竟掩盖不了一个女子的担忧。老妪眯着眼笑道，“若是他入世只知这样去获取他所得到的事物，那便是老身老眼昏花看错了人。从此再无这一徒弟，仅此而已。老身收的徒弟，授他武学，教他识字，自然知他心性。他之戾气，并非源自品行，而是因为他不知他自己对这世间万物多有向往，一昧修行出世剑而不入世，最终不过是空有苍山之高，而无厚朴之实。”
　　女子有些惊讶，“可是，可是师叔说过他不愿离开，他又怎会心中向往世间万物。”
　　老妪哈哈一笑，“那是因为你所见不过也是这楼阁中的他，不曾见他于楼阁之外。这方楼阁，不过是他周身的枷锁，这世间，才是他所去。”
　　女子不知作何答复，只能看着萧舛远去的方向，为他祈祷。
　　而那远方的萧舛没有听到这番言论，他只是在担忧着，若是炊饼吃完了，自己的银钱又够多久的用度。
　　当下的萧舛，心中还只是牵挂着那满楼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