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又东风，极尽温柔。
　　胡十一与何老头对坐于一张茶桌两侧，“我姓胡，家里排行十一，所以叫我胡十一就可以了。”茶桌本是空空，胡十一一边自我介绍，一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铜壶。看壶底些许铜锈已是用过多次，但表面依然光泽如新。
　　“你是茶楼的第一位客人，不能慢待了。”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不停。
　　“十一道友言重，老头子我受宠若惊啊。”何老头不知胡十一何意，便顺着他的话答道。“不过道友方才之举，略有冒失啊。”
　　“初来此地，为的是得一处清幽之地，以儆效尤，实属无奈。”
　　何老头知道对方仅是托词，但也不好说什么。那三百年修为的山精自己找死，贪图别人宝物，自身却实力不济。
　　“君山银针，采摘于今年三月底，洞庭第一批。”胡十一拿出一方黒木盒，根根茶叶静放于内，茶身满布毫毛，色泽鲜亮。之后胡十一又在炉底放入三块竹炭，向壶内注入大半壶清水，点燃竹炭。
　　“水为茶之母，器为茶之父。水是君山内部不老泉，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此水我借阵法贮存，与在山泉水别无二致。”
　　“君山茶配君山水，道友雅致，老头子我有口福了。”何老头赞道，对方行云流水的动作倒是看得他赏心悦目。
　　胡十一起身从柜台里拿出五件瓷器，一只瓷壶，四只瓷杯两两大小一致。瓷身纹路如冰片破裂，层层堆叠，逶迤远去，煞是好看。五只瓷器逐一倒入稍许酒精，静置一侧醒器。
　　“冰纹瓷，不知是哥瓷还是龙泉青瓷？”何老头听说过冰裂纹瓷器的名头，却对其了解不详。
　　“传世哥窑。”胡十一看似随口答道，以为何老头对瓷器精通，有心卖弄一番，毕竟存世的传世哥窑不过一百来件，可谓是有钱难觅。
　　“哦。”何老头其实不知两者区别，点头答道。
　　胡十一静待恭维，却看对方没有下文，知道对方是个门外汉，有些泄气。
　　顷刻铜壶内泉水已沸，水面气泡如鱼眼密布。胡十一将五只瓷器内的酒精倒掉，拿起铜壶倒入沸水温具，倒出用湿布擦干。接着取出一些茶叶平平铺满瓷壶壶底，倒入沸水浸没茶叶表面，待茶叶舒展开来，胡十一将瓷壶内茶水倒出，弃之不用，看得何老头有些心疼。
　　胡十一整个人高高提起铜壶，壶嘴微倾，带着白气的沸水呈一个弧度飞流而下，冲入瓷壶内部。铜壶渐渐下落，水流速度渐缓，如此三次，如“凤凰三点头”大约到整个瓷壶七八分满，胡十一放下铜壶，迅速盖上壶盖。此时冲泡的步骤基本完成，静待成茶即可。
　　大约三五分钟后，胡十一揭开壶盖，一股浓郁的茶香溢满两人周围，壶口上空白气凝而不散，颇具神韵。壶内茶水呈明黄色，杯中的茶叶都齐崭崭地悬空竖立，像一群破土而出的春笋。片刻后，又慢慢下沉，如隆冬落雪。
　　“好茶，形、气、韵三者皆备，茶中奇观。”何老头虽不精通茶道，但面前壶中茶汤，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胡十一将壶内茶汤注入茶海，用瓷杯盖住，双手手腕翻转，茶汤一丝不落全落入杯中。明黄色的茶汤被瓷釉映得有些偏红，别有韵致。
　　“请——”胡十一单手奉上，空余的一只手做出请茶的手势。
　　何老头双手接过，凑近闻了一下，顿时香气漫布鼻翼两侧。饮一小口，入口清香沁人，齿颊留香。
　　“十一道友茶道造诣令人叹为观止，却不知为何突然驾临此地？”茶也品了，何老头自觉说起正事。
　　“为一故人而来。”胡十一给自己也沏一杯，小口啜茗。
　　“莫不是江源小友？”这段时间江源经常去何老头那里喝汤，对江源的基本情况已是了解。
　　胡十一心里有些惊讶，江源认识这么一位修为高深的修士却没跟他说起过。
　　“不错。”胡十一知道对方还有下文，点头确认。
　　“道友向天道偷取一年阳寿，乃仙人手段。但江源小友业力缠身，恐怕不是今生所为吧。”
　　“是他前世所致，误造杀业，皆因为它。”胡十一掏出一方古朴木盒，盒子里放置块黑玉，深邃之至，摄人心魄。
　　何老头也是有短暂的失神，被黑玉里蕴藏的邪气惊到。
　　“触碰黑玉表面，恪守心神，便可知前因后果。”
　　何老头一手掐诀，稳住灵台，一手食中二指点触黑玉表面。霎时，无数画面传至何老头脑海，冲击他的心神。
　　胡十一悠闲的坐在旁边，等着何老头将黑玉的“记忆”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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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老头入目是一片血色，虽然已猜测到黑玉中血气不少，但这些画面依然震惊到了他。
　　一位黄衣老者将一团不甘的魂魄打入一块黑玉，设下封印，黑玉逐渐安静下来。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远处，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后悄然离去。
　　秦末乱世，一名士兵赤红着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将断剑砍入敌人的脖颈。血液滴落在土壤中，丝丝血气上浮，穿梭空间没入黑玉。
　　狼居胥，霍去病横刀立马，只手砍下一名胡人的头颅，喷涌而出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遥远的地方，紫红色的土壤之上，一块黑玉光泽愈发明亮。
　　赤壁之战，是夜，江水被火光映得通红。羽扇纶巾谈笑风生，血水浸红两岸的滩涂。数年过去，战争的痕迹被时光消磨的一无所有，一名葛衣人手持一块黑玉，漫步于赤壁两岸，黑玉内部血光更胜。
　　永和十年，桓温北伐，惨败而归……
　　……
　　一个男孩趴在地窖当中，眼睁睁的看着一群人浑身冒着黑气，拿着手枪打穿两位农家夫妇的胸膛，放肆地笑着。男孩眼里包含着痛苦、悲伤、愤怒……
　　一位年轻人面前坐着一群惊恐万分的妇人，青年眼中看不见眼白。一道剑光劈落，所有的妇人倒在血泊之中。既而，青年恢复神智，不敢相信自己的双手，痛苦的闭上眼睛……
　　一片海棠叶飘落，一位老僧看着安详躺在树下的青年，面容悲恸。
　　山顶佛光大盛，笼罩着黑玉，层层包裹。胡十一坐在老僧身旁，聆听着老僧的遗言。
　　所有的一切趋于黑暗，再无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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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老头久久没有睁开眼睛，依旧在消化着那数不清的画面，手边的茶水已经微凉。胡十一也不着急，坐在对面静静等待，十指交错，无聊的看着窗外的雨幕。
　　六月雨，登台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