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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文学 / 都市言情 / 爱情条码 / 命运多舛 1

命运多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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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瑟分两种,土豪炫富,贵族装贱。
  苦巴苦业的小草根突然整着钱,其实距离******的小目标还差的天远地远,但立刻牛逼晃腚找不到北,所谓穷人乍富——腆胸凸肚,大江南北比比皆是,《小时代》里面的人还算好的。
  贵族如今是稀罕物,等闲见不着,但电视上天天演绎,上溯到大清朝个个自甘下贱,康熙微服私访,吃糠咽菜;雍正流落街头,跟民女打得火热;乾隆下江南,连警卫员都不带。纯扯王八犊子!
  很多人觉得,何耀扬也得瑟。
  打的士回老家要一百多,舍不得;用公司配备的奥迪又怕惹来非议,作为本地名牌外企的总裁——堪称打工贵族的何耀扬居然坐公交,亲民有点过头岂不是有点装逼?虽然有耀文和那日新陪着,路上仍旧被碰到的熟人好顿笑话,幸好习惯了也不在乎。顺顺当当在南河沿儿下车,哥仨儿沿着玉米地中间的小道往村里走。
  正是傍晚时分,太阳余威仍在,没有一丝风,群山怀抱着小山村,稀稀拉拉也就三五十户人家,时间虽然进入二十一世纪但氛围依旧远古,鸡不叫狗不咬,倦鸟归巢,慢腾腾走在回家路上的山羊悠闲惬意。耀扬指着北山根儿处,用黑心导游的语气耍笑那日新说:
  “看仔细!这儿就是你天天念叨的祖先龙脉,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八山一水一分田!”。
  那日新天生的鬼子溜,一副矬爷骨架,小脑袋像乒乓球,自然也就小鼻子小眼,浓缩的比潘长江还厉害。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从名字可以判断,曾几何时他也被寄予厚望。
  不必麻烦度娘,稍微有点文史知识的人都知道,那——日——新三字读起来轻飘飘但古色古香: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刻在商汤王洗澡盆上的格言,出处不咋地但寓意深刻。
  老外起名字爱谁谁,甚至为了省事干脆直接继承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反正也不用交遗产税。但咱们老祖宗玩的比较复杂,名字往往代表爹妈深深的期许。当然,不能不承认许多熊孩子偏偏逆生长,死活要跟爹妈对着干,一茬一茬闹出不少笑话。
  譬如诗圣的爷爷,名审言字必简,寓意一点也不深刻:少说话,而且话得经过脑子。哪里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大唐的杜审言童鞋偏偏要玩物极必反,义无反顾成为话痨不算,讲话从来不经大脑,尤其喜欢嘚瑟。自诩文章能使屈原、宋玉叹服、书法能使王羲之跪拜。戏耍古贤也就算啦,名人苏味道任组织部副部长时,他参加官员筛选,出来后白话:
  “苏味道必死。”
  耀文闻听如此歪理邪说大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村口,正聚堆乘凉的老少乡亲一见到刚从城里回来的何耀扬、何耀文,如同见到血的苍蝇,嗡地一声围拢过来,尤其那些老娘们,不管是嫂子还是婶子,总算逮着新鲜物啦,一个个眼睛放光准备锻炼舌头。
  “耀扬,下晌儿三点你妈就倚大门,像孙悟空手搭凉棚朝南边大道上张望,把脖子都抻长啦!”
  扛着铁锨的何德明一看见儿子何耀文,乐得合不拢嘴,向来蔫巴巴的他,不顾街坊邻居在场,居然没老没小地与何耀扬开起玩笑,当然有拍马屁的意思。可惜并没有得到回应,无奈扭脸对儿子耀文嗡声嗡气道:
  “二胖子,好好表现给你哥争口气。你哥在那儿当领导讲究身份,有个不周不便地你得往前冲。好歹一个堡子的,平时多照应,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自来水好歹还有点氯味,只能形容这话寡得象凉水。左邻右舍哪个听不出来,何德明又开始得瑟。耀扬与耀文,说破大天也就一对出了五服的堂兄弟,平日里两家关系也就那么回事,多少辈儿来顶多一把葱两头蒜的交情,甚至偶尔为点针鼻儿大的小事闹个半红脸儿。
  但自打耀扬从南方回来,在开发区混得风生水起,何德明与林萍两口子势利眼,马上舔人家腚沟子,好象又恢复了祖辈相传的血缘。
  “大爷好!”
  书生气十足的何耀扬特怵这种场合,顾不得照顾那日新,边逐个敬烟边与何德明打招呼,其实他自己并不抽烟。玩心重的那日新也叼一根,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被老爸称做二胖子的何耀文长相粗糙像头猪,腼腆却像大姑娘,嘴没张脸先红。大家当然都记得,二胖子是从胖头鱼演化来的,实在不体面。因此耀文没搭理老爸,转脸对耀扬道:
  “哥,别让我婶做饭啦,我妈头晌就去买了猪血肠,等会儿端你家去,难得那工来一回,咱们整点儿。”
  所谓整点儿就是喝点儿,东北人聚会没有酒还成?他们家请客明显是为了套近乎,何耀扬刚想推辞。一位正坐在道边石头上敞开怀奶孩子的婶子,看样子也就二十郎当岁,一手搂孩子一手托着硕大的、白晃晃的**,尖声嚷嚷:
  “耀文儿,又想你妈了吧!三十多岁了还想着吃奶哪。没出息,人家耀扬好歹过了一水,你可好,到现在还是童男子儿。白瞎了你爸你妈的万贯家产,城里的大姑娘比地里的土疙瘩还多,赶紧扒拉一个尝尝鲜呀!”
  城里的大姑娘啥时候变成地三鲜啦?比喻新颖!我喜欢!那日新一边点赞一边有意无意瞄一眼**,刚看见耀眼的白光就吓得赶紧扭脸。周围响起懒散的笑声,男女老少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暧昧的表情。
  “耀扬,杜秀娟上你们家踩点啦,给她亲家女儿保媒。丫头长短粗细咱不知情,她爹可是方圆十里八村最有能耐的,三十年前县里的头号人物。清明回老家扫墓都带七八台轿子,要在过去就得净街!”
  轿子,东北民间对小汽车的古典称呼。
  “拉倒吧,猴年马月的老皇历,杜秀娟眼馋耀扬,顾不上亲家丫头。打算让自个儿丫头上阵,肥水不流外人田。”
  穷乡僻壤,小百姓觉悟有限,当不了朝阳群众。加上村里现在还没有网络,大家只能实名制口头慷慨报料,反正说错了也没后果,警察到目前为止也从来没计较,未来应当也不会追究。耀扬并不当真,只是笑笑。被年轻的婶子耍笑过后何耀文那张黑黢黢的大饼子脸变得和猪肝一个色,鳖头鳖脑不知如何自处。
  正在这时他妈林萍一溜烟走了过来。
  作为村里著名的坐地炮!林萍除了不会武功、不会下蒙汗药其它样样赛过孙二娘。板凳腿、磨架子个儿、水桶腰,走起路来极快,两条胳膊却像小脚老太太走半端着横扭。农村上年纪妇女又不戴胸罩,老头衫里面两个松了不扯、口袋似的大**悬吊在半空,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个老娘们浑身上下长得全是心眼儿,有名的瓷公鸡、铁仙鹤(音:豪)、玻璃耗子、琉璃猫。持家过日子教育子女,村里最顶硬的老爷们也不是个儿。论后代在村里一等一,儿子耀文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城里转悠,虽然没有大出息但也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不沾边。女儿耀芬咔吧一下眼睛就一个主意,前两年大本毕业,今年又考上研究生,正准备远赴广州深造,前途不可限量。
  论身家,六七年前林萍突发奇想,花豆腐价在城里买俩铺面。当时村里人都等着看乐子,有几个糟钱就找不着北,燕巴虎拖鸡毛掸子——冒充大尾巴鹰,山沟里装不下跑城里得瑟,有她哭的那一天。
  手打鼻子眼前过,现在回头再掂量,租金按年进账,足足顶五个好劳力年头干到年尾,铺面价钱还整整长了二十几倍,哪个不服!搂钱耙子林萍富的冒尖但名声不好,倒不因为年轻时候裤腰带松,现如今裤腰带松不算毛病,相反,能被男人惦记裤腰带的女人说明够档次,人们表面上讽刺暗中羡慕还来不及。
  用村里人话说她浑身上下没长爱人肉,为人尖酸刻薄贪小便宜。尤其那张嘴,大清早起来就跟老家贼(麻雀)似地喳喳个没完,薄嘴唇像刀片舌头像风火毒龙钻,得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连骂三钟头大街不带重样的!这么说吧,山头也抗不住她的舌头和唾沫作践,面对面时自动矮几寸。
  见儿子被围剿,她老远就打趣道:
  “本家当户不带这样式的,也没个辈分,狗带嚼子——胡勒。逮着年轻小伙子就往死里整,一个个也不嫌磕碜。”
  此处的整,是打击、践踏、作弄的意思。
  “德明大哥太抠啦,一家人就知道攒钱,馋了不买肉互相舔手指头过瘾。可惜一笔写不出俩何字,要不然把耀扬招成养老女婿多好。请客连个硬菜都没整,怎么说也杀头羊呀!”
  远房大妈气不忿,明着替耀扬出头,其实是攻击何德明捎带着耍笑林萍。不买肉舔手指头,暗示抠门。一笔写不出俩何字!是反话,假设没有血缘关系。支楞着耳朵的那日新顿时眼界大开,恨不得用手机录下来,第一次见识这样的用法,顿时对农村老娘们的语言能力刮目相看。
  老公在场、儿子在场、要命的是何耀扬也在场,林萍哪肯落下风?段子是现成的,她不顾激烈喘息,皮笑肉不笑地回击:
  “五嫂,吃了什么不干净的在那儿胡吣!谁能比你会过日子,钢崩儿都穿当家的肋巴骨上,要花时拿钳子往下拽,疼得你家大哥天天猫着腰。儿子现成的我干什么找养老女婿?耀扬等于咱自家小子,用不着虚头巴脑的,真想感谢,我就叫耀文在城里下馆子,哪能在家请客?耀扬是谁?压根就不图这些。不像咱们眼皮子浅腚沟儿深,借根葱都得还利息。”
  纪晓岚铁嘴铜牙算个屁,上这来都没有插话的机会。那日新惊呼一声,暗赞林萍逻辑缜密、逐一批驳、有条不紊。
  钢镚穿肋巴骨上,讽刺对方老公虾米腰。武术圈里把林萍的反击方式叫做连消带打。所谓:桥来桥上走,脚踢脚下消。腰里有钱、子女有出息、肚子里有段子,更关键的是嘴皮子比等闲说相声的还利索,底气自然十足。众人被顶得腮帮子僵硬、舌头麻木,尴尬地面面相觑,她益发得意,眉飞色舞地继续卖弄:
  “耀扬也各色,好点什么山珍海味不行,血肠不金贵可做起来费事,你妈病歪歪的,想吃怎么不跟大妈说,走吧,我已经炖上啦!”
  剑拔弩张过后玩感情,知冷知热还体贴走心!边说边晃晃毛扎扎的脑袋。张弛有度、进退自如!如果林萍是个男的,再年轻一点,那日新保证冲上前去,搂肩膀来个点赞:哥们,有一套!当然,如果貌美如花,他伸嘴就敢打喯儿,连呼:Iloveyou!
  村民们被气得干瞪眼,可嘴巴子笨干不过人家,只好拉粑粑攥拳头——暗中使劲儿。已经********的何耀扬笑着点点头,不敢答言,继续依次给街边的老少爷们发烟,嘴里轻声细语地问候。
  他的亲二婶历来与林萍不对眼,想起自己丫头还在城里饭馆端碗洗盘子,按照她的愚蠢逻辑,只要耀扬点点头,小姑娘可以当董事会秘书,飞上枝头变凤凰!
  肚子里酸水泛滥,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道:
  “德明大哥,耀芬念研究生,将来落在哪里还没个准地儿。不如趁早划拉个眼巴前的儿媳妇,守家在地过日子多好。别怪我说话难听,耀文也就矬子堆里拔大个儿,到底不是耀扬,城里人门槛高,千万别耽误了孩子,眼看着三十出头啦。”
  话是好话,但得从两家素日的交情和此刻的语气上品味儿。那日新饶有兴趣地仔细琢磨,越来越惊讶民间语言的生动活泼,抑扬顿挫不算,各种修辞方法应有尽有。林萍哪里听得进去!对方分明讽刺她不知天高地厚,讽刺耀文没有能耐,混到现在还没混上个媳妇!她立马瞪圆小眼睛,拍拍巴掌依旧乐呵呵地道:
  “城里人咋地啦!还能牙长咬***?不就是个钱呗,人家骑马我骑驴,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耀文现在有耀扬帮着,谁也不尿。”
  牙长能够咬到***#!不但需要特技还需要特效,熟稔***场景的那日新正抽烟,突然一激动被呛到肺管子,顿时咳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自己老妈嘴里***、老**轮流来,耀文紧皱眉头!
  世世代代居住于此,一百年前都是一家,彼此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闲极无聊磨牙打发时间,捎带着把平日里的不愉快借调侃发泄出来,和网民放肆吐槽一个道理。首先比较安全,不会被劳教;其次心事不隔夜、肚子里不藏话,所以农村人基本不抑郁。不像公务员动不动就自杀或者被自杀,也不像城里人动不动就精神病或者被精神病。
  打小读书,与村民没有深度交往,而且离开家乡日久,耀扬特别不喜欢这样的风俗,不适应这样的场合,针尖对麦芒的尖酸话语往往令他心惊肉跳,拔脚就溜又不礼貌。无奈只好耐着性子,满脸笑容有一句没一句应付。
  这一亲民举动自然赢得不少称赞,后院的老太太尽管没有牙,但并不妨碍她老人家蔫坏损,吧嗒着蛤蟆一样的瘪嘴对何德明道:
  “耀扬到底念过大书,多早晚见面还和当初一样热呼,从来不轻狂。不像现在有些人,头天挣一万,第二天就不是他了!眼睛长脑瓜顶上,走道不是伸腿就是拧胯,恨不得像螃蟹横着走。”
  人老精鬼老灵,别看老太太牙都掉没啦,但含沙射影玩得更溜。明面上称赞耀扬,实际是骂林萍牛逼哄哄,脸却对着何德明。那日新恨不得竖起耳朵,比高考之前听复习指南还认真。暗中惊呼,我靠!姜是老的辣,一枪打仨儿。林萍想跳出来反击却找不到借口,人家并没公开瞄准她。老太太又扭脸嚷嚷:
  “如今的世道,看不懂!丫头比小子还大方,身上就贴着铜钱儿那么大三片布就上电视,走道的劲头比光膀子老爷们还冲!爹妈竟好意思坐台下叫好助威,你们说可咋整?耀扬这回把眼睛瞪圆啦,找个靠谱的。三十出头可不算小人儿,得赶紧!”
  杞人无事忧天倾!吃口热乎饭都成问题,居然还担心别人家姑娘穿多穿少?众人哈哈大笑。林萍听着格外刺耳,耀扬咧咧嘴,耀文恨不得找个地缝就此消失。
  当瘸子不说短话,对瞎子不提点灯,老太太话里话外不仅攻击林萍,还暗示何耀扬上次的媳妇不靠谱。他儿子挟着何耀扬递上来的玉溪烟,赶紧打圆场不满地斥责母亲道:
  “就知道跟着瞎起哄,耀扬现在是开发区头面人物,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没听说连老荆家的闺女都上赶着往前凑凑!”
  “那是!耀扬他爹嫌弃老荆家丫头有孩子。杜秀娟立刻打算让自个儿的未婚大闺女上,可惜照旧热脸贴了凉屁股,上赶子不是买卖,耀扬妈根本没给她好脸子。”
  一位婶子高声贩卖耀扬家的机密,这事是林萍和女儿暗中鼓捣出来的。乖乖隆个咚,居然敢给何耀扬张罗媳妇?那日新赶紧跟耀文咬耳朵,打听细情,同时还冲何耀扬挤咕眼睛。
  最近忙得脚不点地根本没时间回来,与父母也没深度交流,何耀扬根本不知道,他亲婶子了解底细,仗着年长几岁,对沟里沟外的人知根知底儿,裂着破瓢一般的大嘴嘲笑道:
  “杜秀娟足足养了一窝孩子,除了大儿子跟小闺女,剩下的根本不是她老爷们点的种。我嫂子哪能看上这样破鞋打掌的亲家,耀扬也不会娶那样人家的姑娘,太掉价!”
  猪下崽子才叫一窝,孩子论窝那叫埋汰人。
  “王轩中当年就供销社一站柜台的,凭什么养四个孩子?”
  “关你屁事,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听说那俩孩子是原来********的!”
  “如今还有笑话破鞋的?沟底下王家崴子的三疤瘌,前几年穷得拉屎不成堆儿撒尿不成线儿,现在住楼房开轿车,谁敢不拿当个人儿。钱哪来的?傻子都知道,他俩丫头在南边洗浴中心当小姐,这年头老百姓苦巴巴站着扒拉钱,当官的四平八稳坐着等钱,小姑娘嘛?嘿嘿……”
  一位叔叔拇指和食指捏着已经看不见的烟屁,不以为然道:
  “拉倒吧,嚼那些蛆干嘛?王轩中当年傻了吧唧的,两扁担砸不出一个响儿,三脚跺不出个屁。不靠老婆钻当官的被窝儿他能进供销社?当官的、发家的不靠歪门邪道成不了事儿。没看电视听评书?李世民把兄弟杀个溜净才坐进金銮殿,康熙的老四不也照样学样。”
  “那是!杜秀娟就是发烧,忘了自个儿贵姓看上耀扬,换成别人早上门磕头喊她妈啦。人家是小姐睡觉——上面有人!她大儿子叫王斌,娶了老荆家二丫头,早就是财政局的什么长,咱一年到头吃的油还没有人家放屁啦啦出来的多!……”
  此人话音未落恰好就放个屁,旁边的人赶紧提醒道:
  “注意点干净埋汰,不管在哪儿,后屁股叮当乱响算怎么回事?现在**毛事儿没有,你抽空儿把排气管子修修。”
  众人一阵嬉笑!那日新犹如进大观园的刘姥姥,越来越觉得稀奇,听得如痴如醉、乐得眉开眼笑。
  “老荆家大丫头奔四啦,带个拖油瓶成天划拉男的!你们根本不知道底细,就知道瞎锵锵。”
  打骡子惊马,林萍又急又气,如此七长八短胡咧咧,搞不好难以收场,她眼睛一眨巴就是一计,扬手一指道:
  “耀扬,你妈喊你哪!耀文,走,跟我回家端菜。”
  正好脱离险境!何耀扬就坡下驴,简单打了几声招呼,拉着看热闹的那日新赶紧溜啦。意犹未尽的那日新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当然不是怀念小孩子嘴里的**,而是大家嘴里的段子。饶有兴趣地道:
  “再逗会儿呗!个顶个是嘴炮高手!舌头如刀,削起人来像片萝卜,凉丝丝的!”
  略有些后怕的耀扬叹息一声,笑了笑道:
  “农村都一样!没事就聚一堆死掐,老母猪吃食——想起万年糠。我听着特紧张,生怕哪个翻脸。”
  他母亲杨淑媛拖着病歪歪的身子已经站在院门口,满脸慈祥的笑容,儿子,是她全部的希望和依靠。虽然以前没来过,但那日新是这一家子的老熟人,率先走过去拉着杨淑媛的手,亲热地道:
  “杨姨,我跟来蹭饭,您老人家不会反对吧?”
  杨淑媛和善地拍他一掌:
  “你这孩子,尿罐子镶金边——就嘴儿值钱。阿姨别的没有,还有颗穷心,只怕你不来!小郭怎么没跟来?”
  “妈,排斥反应厉害吗?”
  一见到母亲,何耀扬紧走几步,完全一副孩子相,搂着母亲肩膀关切地问。尽管这样会惹乡邻笑话,尽管杨淑媛含笑责备儿子。但她很享受儿子的亲昵,刚做过心脏支架手术,脸色又青又白。见到唯一的儿子,她早就忘记了病痛,故作爽朗地说:
  “没事,比手术前强多啦,能吃能睡,再缓些日子,我估摸着肯定不耽误今年秋下地。”
  “郭开明不知道我回来。”耀扬代替那日新回答,郭开明在发电厂上班,是他们的骨灰级高中校友,比耀扬还高好几届。
  “行啦,你念个知足吧。还指望下地干活?苞米高粱能值几大毛?何苦天天惦记。哎呦,小那可是稀客,耀扬你怎么不提前招呼一声,家里连点准备都没有。”从后门赶来的何德余放下镢头,听见妻子逞能,憨笑着斥责:“收收心吧,一辈子争强好胜,刚见好你就得瑟,再住一回院我和儿子就得卖血。”
  多年来,这病那病花光了儿子和家里所有的积蓄不算,还欠好大一笔外债,连累儿子现在还没法成家,杨淑媛的脸色暗了暗,马上又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吩咐丈夫说:
  “净说没用的,咱家有啥还提前准备?林萍非要请客,她出菜。你去买箱啤酒,白酒家里有。”
  说话间,何德明拎着两瓶白酒酒和电饭锅,林萍端着一大盆堆得冒尖、热气腾腾的酸菜猪肉血肠,何耀文与妹妹何耀芬笑嘻嘻地各自端两盘菜,整个一全家搬。林萍到哪都自来熟,俨然以主人自居带着炫耀大呼小叫地张罗。
  何德余连声客气,但杨淑媛却略有些不悦,并非因为酒薄菜贱,而是她想独自守着儿子,安安静静地唠嗑。耀扬特别忙,近两个月才回来一次,明天下午又得回城里。林萍不管到谁家都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如此安排,无疑剥夺了她的幸福。
  科学早已证明,杂交有优势,而且距离越远越好,美利坚合众国总统贝拉克——******,集非洲与美洲、黑与白的优势于一身。活生生的杂交典范。林萍与何德余,实实在在的亲姑舅兄妹,于是何耀文倒霉,成为近亲繁殖的代表。体型粗壮随老妈、智商短缺随老爸,脸色则比老爸老妈的黑加起来还深。
  凡事有例外,也就是说基因有变异,要不然人类怎么进化?耀芬就如此,身高和模样有父亲一族的精华,但而言谈的尖刻、为人处事的伶俐、智力的发达,独得她妈林萍真传,娘俩一个赛灭绝师太一个赛周芷若。难道是孤雌胎生?村里人还没听闻有如此省事的繁殖技术,即使知道也未必肯相信林萍有此特异功能。
  毕业两年啦,耀芬始终没找到称心工作,当机立断决定考研,而且说到做到,已经被广州一所大学录取,正琢磨念还是不念!现在农村的孩子终于可以自由上大学,然而面对就业时才恍然大悟,大学压根儿没打算给他们脱胎换骨,让他们跟城里人平起平坐,给他们机会只不过是为了拉动内需,捎带着提高农民工的档次。
  耀芬有个孩子气的小秘密。
  喜欢耀扬!
  打心里喜欢,打小儿喜欢,喜欢得歇斯底里。为了帮助妈妈撮合耀扬的婚事,同时自己也有私心,因此拿出公关劲头,那身打扮足足把大家伙吓一跳十小跳:T恤衫、齐B小短裙,一对大**鼓鼓囊囊、不安份地颤着。几乎露到根儿的两条白晃晃大腿,像棒槌一样不算长但匀溜,充满了肉感。
  那日新登时满嘴口水,馋得恨不得当烧鸡腿扯过来啃一口下酒。
  安排座位时耀芬有意和耀扬坐一起,时不时碰碰胳膊碰碰腿以示亲昵。眼不见心不馋,此情此景对那日新简直是不人道的折磨,他恨不得把肠子拽出来打个结:自己远来是客,得跟家长何德余、何德明坐一起,道貌岸然地吃饭喝酒,捞不着套近乎占便宜。
  四个家长根本不在乎耀芬的举动,在他们看来不过无非是小孩子胡闹。可耀文却气得要命,倒不至于怀疑妹妹勾引耀扬,而是认为妹妹轻浮,二十五啦,还老黄瓜刷绿漆——装嫩!但他不敢指责。
  如同林萍蔑视丈夫何德明一样,耀芬也压根瞧不起亲哥哥耀文,他们家属于母系社会,一年到头兄妹俩说不了几句话,即使当面锣对面鼓,也是耀芬斥责耀文受训。此刻她早忘了亲哥,挨挨擦擦紧贴着堂哥耀杨,端杯啤酒,笑吟吟地道:
  “哥,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广州?到那儿帮我安排安排!”
  出差还仅仅是个意向,并没有最终决定。何耀扬一愣,马上明白消息是耀文泄漏的,还没等他答言,林萍骄傲地看一眼女儿,抢着说:
  “芬子不说我都忘啦,耀扬,你熟悉南边,上上下下肯定认识不少带‘长’的!两年工夫一喀吧眼就过,这些关系芬子将来兴许用得上,你得空儿给介绍介绍。”
  研究生还没念,八字没一撇就张罗未来?何德余、杨淑媛悄悄对望一眼,满脸苦笑。耀扬刚想表态,旁边的何耀文忍无可忍啦,自己这个一奶同胞的亲哥在场,妹子却一口一个哥喊别人,情何以堪?他没好气地抢白道:
  “想一出是一出,我哥是CEO,懂不懂?几个人儿去、哪天去、坐什么去,一整套的事!耀芬啥时候毕业?用得着现在就张罗?”
  理也直气也壮!可何耀文忘了自己家个别,当年他妈林萍一过门就在婆家立山头发号施令,现在已是太后老佛爷级别。无形之中影响了妹妹,何耀芬怎么着也算个和硕公主,连爸爸何德明都怵三分,何况他这个比土豆还普通的农民工哥哥?
  死气沉沉象块干牛粪、笨得像头猪、粗糙地像土坷垃,也敢教育自己?何耀芬毫不掩饰内心的轻蔑,坦然撇撇嘴,结结实实赏亲哥一个大白眼。扭脸却阳光灿烂地看着何耀扬,对杨淑媛说:
  “婶儿,杜秀娟阿姨嘴里嚷嚷帮荆桂芬找对象,其实是替她家大丫头提亲。要不要参考意见?我跟她家老三王凤是同学加死党!”
  又把脸凑近耀扬,大眼皮像芭蕉扇一般忽闪着亲热地道:
  “王凤大姐叫王玲,二姐叫王艳,姐俩儿双棒儿,今年二十七。王玲话少,心眼好,绝对是相夫教子的好材料。可惜比较倔,一头能撞倒南墙,而且男人相,闷乎乎地有点五大三粗,在中石油上班。”
  虽然已经进入网络时代,但媒人还没有摆脱和稀泥的角色定位,仍旧只说好的不说孬的。论伶俐耀芬绝不输崔永元,当然明白实话实说是噱头,达到季羡林的境界已经是极品。
  实话该有的时候有,不该有的时候就没有,沉默也是一种态度。实说也要分场合,该说时竹筒倒豆子;不该说时打死也不说。逮着什么嘚啵什么那叫傻子。
  实话实说道行最深的非纪晓岚莫属,某日陪乾隆在御花园聊天,乾隆问他昨晚都干了什么有益的事,纪晓岚坦然答曰:“昨晚与老妻‘敦伦’一次。”乾隆笑曰:“君子之言耳。”
  不但敦啦,还诚恳汇报,贵为大学士人品刚刚的,当然应该得到表扬。而乾隆不顾老百姓死活,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建圆明园时,纪晓岚的眼里心里嘴里只剩美丽的风景,绝对没有实话也绝对不实说,谁******爱嘚啵谁******嘚啵,自己稳坐第一才子宝座,全不管大清朝自此日薄西山、气息奄奄。
  实话实说最彻底的是苏东坡,凡遇不平不吐不快,该抨击就抨击。同僚杜默人称豪于歌,有大作《送守道六子诗》:
  学海波中老龙,
  圣人门前大虫。
  推倒杨朱墨翟,
  扶起仲尼周公。
  苏东坡在笔记中打趣:吾观杜默豪气,正是京东学究饮私酒,食瘴死牛肉,醉饱后所发者也。笔记广为流传,岂不得罪人?他就这倒霉德行。事关国计民生,更加直言进谏不避斧钺;皇帝和王安石搞变法,一再上书反对太匆忙,结果被一脚踹黄州凉快去啦。
  司马光上台尽废新法,他再次反对。于是由北至南,被贬至遥远的惠州以至于茫茫海外的儋州,付出了一生的代价。苏东坡是傻子纪晓岚才聪明绝顶,崔永元的偶像是谁难以揣测,但耀芬心里自然有杆秤。除了荆桂芬,杜秀娟只答应下嫁王玲。论形象、论学历、论有钱,王玲与荆桂芬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但未婚,美不美头一水!
  这是林萍和杜秀娟的观点。
  荆桂芬尚且不在考虑之列,一旦王玲的庐山真面被识破,耀扬岂能不翻脸?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耀芬才技巧地玩实话实说,提前下点毛毛雨给自己留后路。
  耀扬压根没当真,鬼心眼贼多的那日新却疑心大起。他历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由得暗自琢磨王玲的长相,想起网上的打油诗悄悄跟耀文附耳探讨:
  “背影风调雨顺,
  侧脸半拉年头,
  冷不丁一回首,
  母猪撞地球!你哥要麻烦,呵呵!”
  打油诗也是诗!作为学校教育最失败的残次品,耀文对一切书本上的东西本能地反感,根本就没去揣摩自己能不能整明白。一耳朵进一耳朵冒,心里还暗骂:有酒有菜还堵不住嘴?好么怏怏的拽什么?瞎逼得瑟。
  “王艳眼睛比核桃还大!腰条堪比A4纸,市总工会的,手眼通天!眼皮一耷拉就一主意!本姑娘的建议,找老婆得找王玲,她可靠。找情儿嘛,找王艳,有乐子。哥,怎么样?”
  A4纸是啥玩意?情儿又是个什么东东?
  两家的父母都疑惑地瞪大眼睛。
  冰山,露出来的只是很小一部分,大部分藏在水底下。面对美女那日新的思维格外活跃,从眼前直到天边,又想起海明威的小说,里面的人物对话特别短,但余韵绵长。而这里的人喜欢长篇大论,唾沫横飞听着夸张,却也暗藏玄机。
  照此原理:可靠,等于经济实惠,意味着长相需要整顿、智商需要充值、品味需要提高。有乐子,等于风摆杨柳,也就意味着花枝招展。听起来耀芬在抬高王玲贬低王艳,其实正相反。弄明白后他不由得大乐。
  “等会儿!”
  儿子是财政局的,大丫头是中石油的,二丫头是总工会的,老丫头念研究生,巴掌大的小地方,这样豪华的一家子!论理不至于那么低三下四。那日新从来不怯场,又喜欢扯家长里短,不顾的筷子上还挂着片臀尖儿,抢着发言:
  “杨姨,这年月丈母娘贼横,杜秀娟手里扣着四个大丫头任耀扬挑选,撒尿擤鼻涕——两头上听,没有道理啊。”
  大家都被逗乐了!耀文却不合时宜地对妈妈的厨艺发表意见,他指指那日新筷子头上的肉片道:
  “妈你看看,哪有把后臀尖儿片这么厚的,赶上驴嘴唇啦。”
  没有人搭理他,耀芬恨恨地瞪那日新一眼,讨厌他乱插嘴,打断自己思路,定定神借着道:
  “荆桂芬是名牌旅游鞋代理商,老有钱啦,最近正琢磨在咱们市开专卖店。她哪都好,就是年纪偏大,再说有孩子。”
  耀扬爸爸何德余听见末句话立刻紧皱眉头。那日新吓得赶紧吃菜,同时跟何德明干杯。二二乎乎的何耀文则神游天外,想插嘴找不到机会。林萍见缝插针一脸媚笑对杨淑娟说:
  “我也觉得荆桂芬不合适,她比耀扬大一岁!女大一活扒皮!”
  耀扬见爹妈不开心,赶紧逗趣说:
  “没事,不扒我皮就行。”
  相亲,高傲的何耀扬从来不屑为之,妈妈杨淑媛没倒出功夫跟他交待底细,因此他根本不上心,隔桌敬那日新一杯酒,那日新终于逮着机会与耀芬调笑:
  “拉倒吧,妹子!你琢磨琢磨这名字:王玲儿,怎么听怎么像亡灵,不吉利。玩打对面(相亲),耀扬你不至于堕落到这地步吧?一个带着拖油瓶,一个老得像咸菜疙瘩,兴许用她俩的零件能组装一条恐龙,无论你挑谁都属于慈善!”
  光顾着过嘴瘾却忘记忌讳,杨淑媛一听亡灵二字,立刻变了脸色,其他人也都黯然。而林萍一听荆桂芬、王玲被贬得那么狠,几乎成四条腿儿的,作为媒人肯定不快,心里恨死了眼前的小矬爷。意识到自己失言,那日新慌忙灌自己一杯酒。
  耀扬想宽慰母亲,活跃气氛替那日新解围,故作有兴趣耍耀芬:
  “真那么好能剩家里?这年头好女生只能上火星去找!老实交待,荆桂芬是不是穷得只剩钱啦!王玲是不是相扑级别?”
  虽不中亦不远矣,但两家人与外人那日新围坐一起,耀芬如何肯承认?只能强词夺理,她翻个大白眼儿嗔道:
  “也不怕老天爷打雷劈你。拍拍良心问问你自个儿,从小到大,老妹子我啥时候蒙过你,小样吧,当年你去河里洗澡,我都事先替你问问哪里水深哪里水浅,咱家耀文去河里淹死我都不管。荆桂芬真的挺漂亮,但我不清楚内情。王玲可是人家妈的心尖子,看不看得上你还两说呢。肯相你那是给你面子。”
  相亲,完全源于林萍的居中策划。
  其实杨淑媛娘家与杜秀娟娘家相距不远,算得上发小。当然了,肩膀不一般齐几十年没有来往,被林萍钻了空子。如今有钱人谁还守着农村?林萍也不例外,实力在那儿摆着,只要耀芬耀文安定下来,进城是早晚的事儿,因此竭力想在城里认门亲,人熟为宝,到哪都得经营个小圈子,要不然活个屁!
  前几年因为王凤和耀芬的关系,她总算踏进杜秀娟家门。虽然说过去也认识,但杜秀娟是谁?当年乡里的头面人物,穿皮鞋打阳伞涤卡裤子溜直,叉腰站集市上目光能把挽着裤腿的林萍烤化。好在林萍手面大,每次上门都苹果论筐、蘑菇论篓,渐渐地两家关系大有进步。
  两个半拉老太太是一路货,无利不起早。在林萍眼里,杜秀娟家现在经济不好,但过去不差,上上下下也认识些人,尤其亲家是高官,没准自己家将来能指望上。
  而杜秀娟也有难心事儿,自己三个丫头未嫁,同时还肩负批发儿子大姨姐的重任。假设可以自由选择,估计她宁肯去训练中国男足。
  林萍私下里跟耀芬讨论过,何耀扬虽然一表人材,事业有成前途有亮儿,但家里负担太重,看上去轻飘飘的杨淑媛,那身重病比过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还沉。而且耀扬是个鳏夫,身份比二手货还差一等,不赢人。
  如果能撮合成这门亲事,无论娶荆桂芬还是王玲,将来杜秀娟与何耀扬都得感激自己,无形之中家里等于多了一门有权有势的城里亲戚。因此,林萍特别上心,一个劲儿给何耀芬扇阴风。
  身为潮人儿的耀芬当然知道现在的婚姻行市,男人讲究的是才华、财富、权力,长相和离没离婚根本不在考虑之列,照此标准何耀扬抢手的很,根本不用上《非诚勿扰》。荆桂芬年龄太大、王玲素质太糙,基本都没戏,但看好王艳儿。
  细节上娘俩虽然有分歧但大方向一致。
  杨淑媛当姑娘时小有名气,杜秀娟还有印象,听了林萍的忽悠立刻动心,名义上串门子,实际上暗中窥探。结果杨淑媛那一身病、还有破旧的房子、以及相当多的饥荒,大大增添了她的底气。本来想介绍荆桂芬,讨好大连的亲家。但想到耀扬未来的绚烂前景,见猎心喜又临时决定留给自己丫头。
  甚至认为自己大女儿嫁耀扬有点亏。
  那日新越来越觉得耀芬可爱,每次端酒杯都瞄一眼。何德明觉得女儿有些没大没小,尽管家里谋划过此事,但何耀扬走南闯北经得多见得广,怎么会轻易听人摆布?话又说的那么直,他不敢批评女儿,摆出一副推心置腹嘴脸,给耀扬挟块血肠却对何德余说:
  “荆桂芬带个孩子,再怎么说也不行。王玲稳重,不管屋里屋外,干活是把好手。要不是她妈左一个条件右一个条件,也不至于耽误到现在。若成了耀扬就有照应,值得核计核计。”
  靠!尧舜时代农业社会的观点,比青铜鼎还古老。现在是网络天下,流行马云那样的ET风格!那日新暗中点评。何德余斩钉截铁道:
  “离婚的也不是不行,但不能有孩子,我还没孙子哪。另外,年纪不能差太大,大了不行,太小更扯淡!”
  病秧子杨淑媛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儿子,她打小心气高,可惜体格不做主。苦巴苦业熬成婆婆,结果儿媳妇过门没多久就死啦,背后不知淌了多少眼泪。好在耀扬有出息,不是找不着媳妇,而是找什么样的媳妇。此刻听见何德明夸奖王玲能干活,似乎有意贬低耀扬。能干活顶多是个锅台转,在如今算什么有质量?
  心明眼亮的她希望未来的儿媳妇亢快、热情、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能给自己家带来欢乐。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一辈子活得就是个干净,无论外面世界怎样变幻,杨淑媛都不认可杜秀娟的为人处世,况且街坊邻居的议论也难以忍受,但她脾气好,满肚子不高兴却先给那日新布菜,脸上的笑容像秋天的阳光。
  “小那,你吃菜呀,耀扬他爹也是,光知道填自个儿肚子,也不让客!”然后才不显山不露水地对林萍一家人说,“不管啥样都得耀扬点头。老荆家的名声在咱这一带能吓死一个俩的,杜秀娟也不是凡人,瞧我的轻便体格,哪里招惹得起那样的亲家!”
  何耀扬笑着道:
  “那你还答应?”
  “打哈哈呗。”杨淑媛终于抛出重点,貌似玩笑貌似回应儿子,其实是否决林萍一家子的建议,“刮风下雨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还能不知道?你姥家和杜秀娟娘家隔不远,打小儿就认识。咱两家差太远,人家过的什么日子,我们家吃糠咽菜还离不了药罐子。话说回来,我也不图她金子银子,过日子无非图个人好,我和孩子他爹怎么委屈都行,但我儿子不能填现去。”
  虽然娓娓道来,但语气不容置疑,惊讶不已的那日新这才明白,感情耀扬家也是女人最大。两口子一前一后表态,荆桂芬年纪大、有孩子,被秋风扫落叶直接排除。傻大黑粗,王玲也基本不再考虑之列。
  过分谦虚就是骄傲!
  杨淑媛语气虽然和缓但饱含着自矜,打小认识杜秀娟,暗藏着无尽的余韵;而过日子无非图个人儿好,直指杜秀娟道德残疾;不能让儿子填现去,则摆明了拒人千里之外。
  乡下人唠嘎咕嗑!果然有味道!那日新像听评书一般,心里不住地琢磨话语中的暗扣。林萍觉得杨淑媛太迂腐,可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辩驳。何耀扬属于浪漫派,极端讨厌农村的家长里短,本来不想参与,见大家唠得热闹,母亲已经替自己答应与女方见面,尽管不当回事,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他向来单纯,心里没有怕人事儿,杨淑媛形容儿子一根肠子,说话顾头不顾腚。
  “听说杜秀娟年轻时候是个人物,县里、市里脚面水平蹚,真的假的?把两丫头捂家里二十六七年,也不怕发霉。呵呵。”
  仗着酒劲,他口舌轻薄地道。杨淑媛佯怒狠狠拍了一下儿子肩头,眼中却充满怜爱,环视大家说:
  “一天到晚没个正经,香港老板做梦魇着了才看中你。说这扯那的,小郭还没对象啊?”
  尽管在城里混了多年,但耀文身上始终保持着农民的朴实直率,呵呵笑着对杨淑媛说:
  “婶儿,你们也太老土了吧。我们是外企,董事长才不玩人情世故呐,压根就懒得理。人家看重我哥的才华,还有就是从来不搞歪门邪道,我哥若像你们说的那样,早玩完啦。郭工属于六月韭菜——填壕沟的料,怎么跟我哥比!”
  郭工——郭开明,也是东山出去的。那日新这时候已经从刚才的失言中缓过劲来,举着酒杯道:
  “杨姨,耀扬不熊!三千多人的工厂,玩得滴溜溜转。关键你老人家得给他点压力,别让他太自在,老郭是前车之鉴啊,对不对?”
  乱插话破坏了林萍的大计,她心里着急,好不容易等那日新
  磨叽完,小嘴叭叭地总结道;
  “外国人不是人?敢不认姥姥舅舅?走到哪都得讲究人情世故。耀扬,杜秀娟闯荡多半辈子,不白给,寻常说话那叫一个咬牙,光屁股坐椅子——有板有眼。依我看让耀芬带你去打对面,她在两边都不是外人,和稀泥正好。淑媛你看咋样!”
  当着女儿的面,居然说出光屁股坐椅子——有板有眼这样的歇后语,那日新掩嘴而笑,特别想显摆显摆,揭密外国人还真******不认姥姥舅舅。但林萍脸色不善,他没敢。
  何德明瞪了老婆一眼,何耀芬脸色一红,装作没听见,何耀文则惭愧地低下头。相亲的事儿本来着三不着两,杨淑媛以为可以拖过去,哪想林萍死缠烂打,目前基本坐实。
  明明已经红口白牙宣布荆桂芬、王玲不合格,何德余没料到林萍、耀芬娘俩顶风上,自己的预防针当场失效,慌忙再次投反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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