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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已接近午夜,夜雨稍停,浓浓寒意侵入人间。白露成霜,树叶上罩上了一层冰花。
“疯子孙宾”满头满身白花花、亮晶晶,霜花、冰屑凝成一片。冷得销魂蚀骨,迟钝麻木。
还有大约近两个时辰。
张仪模仿着瘸腿的“疯子”慢慢挪动,一点一点蹭到石桥附近的白皮松下,背对着庞府的眼线。姓楼的颇为精明,此刻定也密切注视着自己的动静,所以禽滑厘给的药丸不能用,以免姓楼的生事、察觉。
长夜漫漫,寒意透心,冻到近乎僵硬。“疯子孙宾”只能暗暗运功,凭借鬼谷行气吐纳之术堪堪抵御。
大梁城外,郊野的森林之中,北风呼啸摇撼着枝叶。
林中朴素孤寂的小场院中白霜铺地,静默无声,只有四周树梢上冰凌夹杂着雪渣不断抖落而下,簌簌作响。
木屋内只有一座房间仍亮着灯盏,燃着火盆,舒适温暖。
钟离春“妖毒”再次发作,痛苦难当。好在王婶娘经验丰富,提前将其绑牢,烧好药汤灌下去。一人闹腾、一人治疗,二人同时折腾大半夜之后,总算再次消停。
“婶娘……谢谢你,辛苦您了。”钟离春卧在榻上,感激不尽,恍如再世。
“什么黑心烂肝的恶鬼?竟给一个姑娘家下这种毒!这狗杂碎简直不是人养,该五马分尸下锅油炸!”王婶娘气愤地咒骂,精疲力竭地跽坐榻边。
“说来话长。婶娘,您累了,去休息吧。”
“也好,你也尽量睡一觉。”
王婶娘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俯身解开捆绑钟离春的绳索。钟离春却仍是清醒兴奋睡意全无,忽然间想起了什么。
“婶娘,小春也是粗通医理。您能不能将此地药材各拿一味来,病在我自己身上,对各类症状甚为清楚,侄女想试着自己配一配药,或许能好得快点。”
王婶娘沉吟片刻,点点头。
“不错,有理,婶娘这就去拿。不过,配好了婶娘先看看,咱们一道商量。”
“嗯,谢谢您!”
齐整开阔的场院中除了厨房、柴房、马棚……另有三间木屋,一间专门储藏采集的时令药材,其余两间木屋中亦有存放药材的箱柜。
王婶娘提着个大竹篮,在储藏间搜集一番,装好。随后,提着篮子进到张仪、徐郎中住过的房间。王婶娘在箱柜中抄检一番,取出各色药材各一味,却发现篮子已装满,放不下了。
一番环视、逡巡,只见张仪睡过的床榻上,枕头下半压着一大块折叠的绢帛。王婶娘走过去,一把扯出来,抖开铺在地板上,将选出的药材堆在上面打成个包袱。
药材已选好。王婶娘提着篮子、拧着包袱回到与钟离春同住的房间。钟离春已坐了起来,等待着。
“小春,差不多都在这儿啦。若睡不着,先翻检翻检,不过,若是能睡了便赶紧睡。”
“嗯。”
王婶娘将篮子放在榻边,将包袱递到钟离春手中。钟离春的手触碰到包袱,突然一怔。虽然此刻只剩一只眼,且视力不佳,可是触手之处,竟然赫然摸到绢帛上绣着的两个字:“妹喜”。
再摸一摸,此绢帛质地咋看不出,可细品竟是说不出的古老精雅。此绢定然价值昂贵,绝非人间凡品!字迹竟然是甲骨中才可一见的商代初年文字。钟离春极力按捺着惊讶。
“婶娘,这绢帛是您家的?还绣着字?”
“哦,是在你兄弟房里找到的。”
“王义?”
“对了……这才一天。他走的时候交待婶娘,说尽快回来,若是过几天不回来,等你精神好一点,就把他屋里的一张绢帛给你看看。说是古代人写的故事,读读能解闷儿。看样子,他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嗯……看着挺像宋国、楚国的文字。哦,既然带来了,你提前看看也行,不过别累着……”
王婶娘已经哈欠连天,边说着边走到房间另一边的榻上,和衣躺下,很快便发出轻微的鼻息声。
竟是张仪让交给自己的?会是什么?
钟离春将药材放置在一旁,疑惑惊诧地展开绢帛,细细摸索……一个字一个字地摸过来,钟离春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此绢帛竟然是夏朝一代亡国妖后妹喜亲绣的绝笔!自己在鬼谷多年,接触的古物甚多,绝不会错。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般……这位口口相传的祸水妹喜竟然并非亡国妖姬,而是运筹敌我、再造天下、纵横捭阖的一代豪杰!从前阅览史书,便觉得这一段历史语焉不详、疑雾重重。而妹喜更是背负千年骂名,被众人豪气干云、汹涌澎湃、人云亦云的口水淹没,原来在夏朝末世,竟是她与商相伊尹完美配合,筹谋九天之上、密藏于九地之下,超凡脱俗,安忍卓绝,神奇地开创了商代六百年的盛世一统。
温热的泪水汩汩滔滔,从瞎掉的一只眼、半瞎的一只眼中汹涌而至,昏暗的炭火微光中,钟离春心中好似被狠狠地烫灼,火烧火燎,沸腾动荡。
反观自己,多么无知、无能、无用!
自己失去的不过是皮囊一时的美貌,妹喜失去的是一千多年,或许要更为漫长的清誉、名节。
耳畔好似有惊雷炸响,无限烟云过眼,仿佛瞬间穿越到千年之前大起大落、悲欣交集的前世……妹喜、伊尹,九夷、成汤、战火,碎片一般的错乱纷争,幻灭聚散,如置身其中。
一瞬之间,好似心扉被真正冲开!豪情满怀。
张仪虽然可恶,但他说的不错。即便伤残,即便没有令人艳羡的外表、即便没有了温柔缠隽、两情相悦的爱情,可自己仍旧能够独立天地,仍旧能笑傲浊世,有一番作为!
想起张仪,钟离春心中又是一怔。他为何要将如此贵重的古物留给自己?他想干什么?
钟离春稳定住发抖的手指,继续往后摸索。果然,在文字结束的下端,附着一小片布帛,同样用针绣着一段话。
“姐,佳人高义不可泯灭。若得机缘,当令其昭传。”
果然是张仪的字迹。王婶娘说,张仪交待尽快回来,若是过几天不回来,就将此缯帛交给自己。尽快回来,为何又要过几天?此缯帛价值无法估量,讯息更无可估量,他为何要托付给自己?让自己在适当的时机,洗脱妹喜沉冤,将其事迹伟业昭告世人。
难道……
这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可是万一、万一……可恶!这个极度狡猾的家伙,谎话连篇的家伙,究竟在摆什么局?
暗夜沉重湿冷,小屋外寒风凄厉地呼哨着掠过无边的长林,林木萧萧飒飒,天寒地冻。
钟离春心中莫名笼上种不祥的预感,竭力平静澎湃的心潮,设想着各种复杂可能性,再也坐不住。
对面的木板壁下王婶娘正睡得甜滋滋、沉甸甸。钟离春小心地将缯帛放在枕头下收好,随后,她悄悄穿起叠在一旁的长衣裙、大棉袄,拾起王婶娘扔在一旁的大围巾包住毁容的头脸,扶着板壁站起来,踮起一条仍上着夹板的伤腿,悄悄打开房门,朝着场院里慢慢蹭过去。
柴堆旁,钟离春寻到一根带着丫儿的趁手木棍,当作拐杖,戴上廊下挂着的斗笠,一步一步离开场院,顶着风雨雪籽,朝着森林中的小道走去。
此前,张仪提到过墨家,或许能找到墨家弟子打探到某些讯息……无论何事,或好或坏,一探究竟。
茂密的林海之外,西南方几里之外便的偌大的大梁城。
寒夜笼罩一切,整座城池仿佛隐没在一片黑沉沉的大海之中。冷厉的风扫过街道,将昨夜降下的雨水结成一层滑溜溜的冰。穿过城中的丹水河因两降暴雨,水流迅疾,夹杂着碎物朽木,几乎快要漫到街面。
春秋战国时代,城市并无路灯。
不过,和城中几处显赫的门庭一般,庞涓上将军府外,四面悬挂着威武的大灯笼,彻夜不熄。
正如楼先生所言,午夜过后,庞涓领着卫队连夜应召出发,再次率领魏军开拔。一番威赫、严整的喧哗之后,府邸四周再次恢复平静。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终于快要过去。
侧门后,楼先生裹着厚厚的冬袄,抱着火钵子烤着火,强忍瞌睡忐忑不安地从打开条缝的门板后往外瞧。
石桥边,“疯子孙宾”独自一人,背朝府邸,靠着一棵白皮松呆坐,头顶、发丝,雪人一般全身挂满霜花,被雨淋得湿漉漉的破烂衣裳已全部冻结成冰,闪闪发亮。
“狗日的,难道他真的疯了?还是真心不怕死?若是一心求死,早就有机会撞墙自尽……这是为何?”
从发出威胁恐吓,楼先生已疑惑了一整夜,期待观望了一整夜,可“疯子孙宾”并未如自己要挟的,乖乖爬到庞府的门檐下。
城中仍是黢黑一片,最勤谨的公鸡已经叫了第一遍。松树下的人影一动不动,已傻坐了许久,难道真的被冻僵了?冻死了?若孙宾真的死在自己手里,庞涓会不会将杀死他师弟的罪名栽到自己头上?
楼先生越想越心慌、气恼、坐立不安……终于,他站起来,打开门试探着朝河边的人影走去。才走出几步,对面传来一阵吵嚷。
“他娘的!老子的钱竟然被疯子拿去啦?”
“是呀,昨个你喝醉了,全被疯子搜去,还打人,咱们兄弟一个子儿也没拿!”
“好呀,看老子不踢死他!”
“胖子,你老婆也太凶悍了吧?这天没亮就逼着你出来找钱……连累兄弟我睡不成觉!”
楼先生定睛一瞧,只见陈轸的大胖子门客和另一门客叱骂着,一道气冲冲地从石桥上疾走而至。胖子寻钱心切,一溜烟径直走到“孙宾”面前。
“给老子交出来!”
胖子蹲下,扒开“孙宾”冻硬的衣襟找钱。可摸索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说!你把钱藏哪儿了?”胖子气愤地抬起疯子一只手,搜查袖子,忽然发觉有些异样。疯子从胸口到手臂全冷得冰一样刺骨、寒意瘆人。疯子闭着眼,好像睡着了。胖子顿了顿,一个激灵,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哥……哥们,来看看,疯子好像……”
楼先生闻言,和另一门客一道跑过来。楼先生虽然心急上火,可因昨晚挨的那一记老拳刻骨铭心,仍旧心有余悸,再次揉揉作痛的前胸,犹豫着缩在后面。另一门客过来,摁住疯子的虎口穴位,使劲掐。胖子哆嗦着想将手指伸到疯子的鼻端下,却又害怕地缩了回来。
“姓楼的,孙疯子可是被你们冻僵的,与咱们无关!死了可是你们干的。”另一门客冲着楼先生申明。
此话不假,正中楼先生忧心之处。见疯子半响没有反击举动,二人靠近均无事,楼先生忙凑上来。
“孙将军,孙将军……”楼先生伸头唤了几声。
“赶紧弄回去,或许还有救……”胖子瞧着“孙宾”,以手撑地挪远一点,要钱的事早抛到九霄云外。
楼先生闻言,着急地伸出手,就要搬人。忽然,只见冰塑一般的“孙宾”竟睁开双眼,淡定地看着他。眼神陌生、无情、幽暗……似乎来自另一个幽冥世界。做多了亏心事,楼先生心脏猛地一缩,唬了一大跳。
正不知所措,更是毫无征兆。猛然之间,“疯子孙宾”一把抓住楼先生的手臂,一口咬下。
“啊——”一声惨叫惊天动地。胖子、门客、庞府把守四边的卫士、眼线全都吓得抖了三抖,目瞪口呆。
“啊!啊……”楼先生恐惧地怪叫着,疯狂挣扎。胖子、门客杵在一边,不知该不该救。“疯子”狂性大发,咬定他毫不松口。
事发仓促,卫士不敢擅离职守,眼线不敢擅自暴露。二人跌在一处,扭到河道边的坡岸上,楼先生使出全身洪荒之力,拼出老命又踢又打。
“救……救……”楼先生忙乱得无法开口。
疯子毕竟差点冻死,浑身冰冷僵硬,手脚更是屈伸困难、不灵便。一番扭打,疯子快要被挣脱。楼先生野兽般嚎叫着,终于一脚将疯子踹中。
“咚”的一声,“哧溜”一下。
“疯子”被结结实实地踹开,沿着结冰的河岸转眼滑进水中。
此刻的丹水河水深流急,“疯子”瞬间被激流吞没。众人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疯子”已被冲得无影无踪。
打架斗殴倒无妨,死了也无关,可此时监视目标——孙疯子竟然就这么被意外踢进河里,眼睁睁消失、不见了?!
几名眼线、卫士顿时慌了,再也不敢怠慢,不等楼先生回过神纷纷跳入河中。三名经验丰富的高手眼线互相打了个招呼,机智地在岸上跑出一段,伺机跳入河水中拦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