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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凛冽,裸露的林木好似野兽的獠牙,怒指苍穹。
时辰已是下半夜,钟离春吊着一条伤腿,腋下撑着拐杖,一瘸一跛,艰难跋涉,林中小道终于走到尽头。
四野昏暗无明,不见人迹。西边,大梁城远远地露出一隅轮廓。郊外,官道边远近坐落着几户人家。钟离春咬牙忍着伤口疼痛,慢慢接近近处一户人家的牲口棚。
不一会儿,一头小毛驴被围巾扎住牙口,悄无声息地被牵到路边。
“抱歉,借用,尽快归还。”
钟离春心中暗道,携着拐杖跨上毛驴,灵巧地驾驭着它轻手轻脚朝着大梁城方向行去。若记得不错,城外应有一处墨家临时据点。
大梁东门外,护城河与丹水交织为一道宽阔的激流,翻滚着匆匆朝着黄河河道奔腾。大雨再次滂沱地降下,天地更加混淆莫辨。
毛驴疾行一段,墨家据点很快出现在前方。
钟离春正要靠近,却见原本燃着的一点黄色灯光突然熄灭,随后是大门关闭、脚步踏杂之声,门前几道人影闪动,很快消失在雨幕中。人影似乎身着便衣,并未做墨家弟子装束……小据点中定已无人,可见是乘着夜色全体出动。
“难道有何隐秘的行动?”
若是如此,便先不必打扰。钟离春思忖着,借着雨声雨雾的遮掩,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远远跟上。
城外,丹水河与护城河交汇出城,涌流向东,进入一片郊外的小树林。墨家弟子一行约七八人纷纷有秩序地散开,从河流出城口,每隔一段便安插一两名弟子,众人紧密关注着河道。
自从视力受损后,钟离春虽视物模糊,但听力却日益变得尤其敏锐、加倍澄澈。钟离春将小毛驴罩住牙口拴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丛后,侧耳聆听,判断着墨家弟子所在的方位。
激流从护城河中的出口倾斜而出。河岸边,墨家长老史定领着一名弟子默然不语,注视着湍急的河水。大约半柱香的功夫过去……
“时辰要到了!人一出现即刻接应。”史长老小声警示。
“是!”
两名墨者的议论清晰地传来。钟离春蹲坐在树丛背后,顿时大为诧异。夜半三更,谁会从护城河的泄洪水口出来?
二人姿势紧张严峻,不便打扰,钟离春继续观望、等待。
此时、此刻、城墙之中的另一地点已是一片前奔后窜、大呼小叫、惶急躁动。七八名卫士奔到丹水河边“噗通”几声,先后跳进冰冷的河水中寻找。庞涓大将军府外卫士、眼线、家丁忙成一锅粥,沿着河道两岸寻寻觅觅,将夜色中的街边搅得动荡不宁。
长期以来,一直徘徊、爬行在庞府周边的孙宾——孙疯子竟然落水不见了!
“截住他!”
“快去城墙出水口!孙疯子游不了这么快。”
三名身手了得的眼线率先行动,跑在前面,力图设防拦截。几名卫士则奋力游水,追踪搜寻。
距离庞府不到两里,便是城墙泄洪的出口。暴雨中的出水口洪流卷裹,因水量大增、形成巨大的吸引力,冲击成凶险的漩涡,好似一条贪婪的饕餮老龙,大张巨口来者不拒,吞噬一切猎物。
河水中夹杂上上游的碎木、冰屑奔涌而来。且不说天寒水冻,若孙疯子这般半身不遂的残疾人被吸进泄洪口,定然必死无疑。
“他娘的!冻死了……”
“哎呦,亲娘呀!”
跳入水中的家丁们很快受不了,冷得打摆子,赶紧招呼岸边打着灯笼的家丁帮忙,陆续爬上岸。几名卫兵毕竟训练有素,继续忍耐酷寒朝前搜索。
仓促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庞府街边,黑糊糊的石桥桥洞下,“疯子孙宾”——张仪悄悄地冒出头,一手攀着桥壁,往前方瞧过去,被几名落汤鸡一般瑟瑟发抖的出水家丁逗得暗自发笑。
自被楼先生一脚踹下水的当儿,“疯子孙宾”便飞快地将禽滑厘赠送的御寒丹药吞下,顺着水流一脚钩住桥洞下石壁,屏息等待。趁着众人往下游追赶的当儿,丹药热力很快蔓延全身,冻僵的手脚渐渐回暖,施展自如。
“楼先生,半天没见孙疯子露头,难道沉到水下了?”
“有可能……他差点冻成冰疙瘩。”
一名家丁从下游跑了回来,朝站在桥上的楼先生汇报。楼先生磕磕巴巴地回答,因怕担责任吓得浑身发抖,魂不守舍地朝河面张望。
“多半是活不成了。”家丁叹道。
“狗日的!混帐!死也要见尸,赶紧给我找……不然你们他妈的和我一样,全脱不了干系……”
楼先生惶急气恼地威胁,急得带上了哭腔。
张仪藏在桥下听得真切,忍住狂笑,脱下破烂的外衣揉成一团摁进河水中。随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河水之下,施展浑身解数,旗鱼一般利落地朝前方潜去。
前方河道中,几名士兵也终于忍不住,一阵潜水乱摸之后,个个冻得快要灵魂出窍,加之铠甲沉重,甚是吃力难受。再往前一段便快要接近城墙出水口,若是被吸入墙体宽厚、不明就里的隧道中,危险至极!
当兵吃粮,为了个疯子送死却不至于。众卫士禁不住一个接一个攀住河岸,大喘粗气,冷浑身发抖。庞府的家丁们一路奔忙,抱来干燥的衣物,接应爬到岸上的卫士。
河水仍旧一片黑漆漆,夹杂各种杂物看不真切。高手毕竟的高手,高人一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沉住气,盯紧了!”
“放心。”
家丁、卫士全都败下阵下之际,三名庞涓高薪雇佣的眼线仍旧沉着冷静地注视着湍急的河面,目不转睛,眼神犀利,不放过任何可疑迹象。
丹水河水下,张仪顺着水流,以超水流的速度一路潜行。计算着,约莫已游过了一里多地。若估计得不错,前方就是城墙的出水口。按照禽滑厘的图纸展示,水中隧道甚长,必须换口气再前行方能通过。
张仪在水中摸到一丛杂乱漂浮树枝,掩饰着浮到水面。可是,尽管只有一个翻身的瞬间,仍被一名眼线捕捉到端倪。
“那是什么?”
“大概被水冲上来了!”
稀稀落落的各色杂物中,一件什物模糊地一闪。两名高手眼线猛地跳进河水中,朝着目标迅疾游去。
随着两声轻盈的入水之声,张仪也几乎同时觉察,再次铆足了劲不顾一切,奋力划水潜行。两名武林高手功力深厚,水性甚好,凭借判断穷追不舍,破浪而来,几乎就要截住张仪。
一人逃,二人追。三人在深寒黑暗的水下鲨鱼一般你追我赶,展开短暂激烈的角逐!
好在吸力巨大的入水口就在前方,暗流涌动,旋流阴险复杂,且二人估算的是残疾人孙宾的速度。大水之中,张仪虽差点被揪住衣襟,却仍险险避过,继续勇往直前朝着巨大的吸力顺势而去,被卷入暗道中。
“放弃!危险!”
留在岸上的眼线冲着两名同伴大声疾呼。一名眼线赶忙止住追赶,竭尽全力朝着斜后方游去,扑腾着拼命避开了隧道巨口的强大水流。
可惜,另外一名眼线却稍迟了一瞬,回身不及,挣扎着被吸入了巨大的城墙隧道之中,瞬间被吞没。
庞大的水底工程,高大、方正、神秘、气势恢宏。这一从无活人到达的空间之中,水流依旧迅猛,时间却仿佛静止。张仪与被冲进来的高手眼线一前一后,在宏伟宽阔的水底隧道中游弋,悬空一般。
必须要快,稍迟一步便有溺亡之险。
不知是否禽滑巨子把图画错了?水道似乎漫长得没完没了。冲出一段,游出一段,张仪和后面的庞府眼线已闷得几乎憋不住。
不过,张仪毕竟有备而来。再往前,就是巨大的水底活塞,为防止护城河河水倒灌设置。按照图纸,若是游在隧道中央,一旦被迅急的河水冲出,便会一头撞在活塞上,非死即伤。
为避开险情,张仪刚被卷入,便努力摸索着隧道石壁,沿着边缘巡游向前。终于,石壁完结到达尽头,张仪向着侧面灵巧地转身,游鱼一般机智地溜出了隧道。
后边,可怜的眼线便惨了,被大水冲击慌慌张张游过一段,正不知所以,忽然当头一震,被激流冲到大活塞突出的板壁上,顿时撞得背过气去,身体随即被强大的水流裹挟,绕过活塞,流过月坝,朝着双层城墙下的另一个水底隧道而去。
失去了在月坝换气的机会,此人此去便再无生理。
同一时刻,大梁城高大的城墙之外,北风仍在呱噪,雨水不间歇地降下。风声、雨声、水流声交织成一片,萧飒凄冷。
河边树林中,一众墨家弟子分散几处,继续密切注视着丹水河,恪尽职守,奉禽滑厘巨子之令接应张仪。
忽然,长久沉默、不动声色的史长老重重地一跺脚,甚为焦急。
“坏了!”
“长老,出了何事?”一旁的弟子吃了一惊,忙望向他。
史长老忧心忡忡,瞪视着眼前的河水。眼前,一直顺流而下的河水竟怪异地打起了旋儿,激荡着水花,翻波涌浪。
“坏了!河水似乎倒流,难道是暴雨太急,黄河缺口漫水啦?”史长老急道。
“啊?真的?黄河缺口的确尚未完全垒上……”
弟子听闻,担忧地一道观察河水。果然,眼前的河水竟分成了相互搏击的两个方向,两股流水奔涌着你来我往。不久,汹涌对流对抗一阵之后,上游水流被降服,竟改变流向,由从西向东变作从东向西水位,急剧上涨。
“啊?这个节骨眼上,史头领……这可怎么办?我刚去过黄河灾区,那儿的缺口确实还没完全修复。”
弟子急得沿着河边两边转,史头领神色严肃忧郁,眉头紧锁,紧盯着眼前怪异阴森的水流。
“若是外城墙中的活塞被倒灌的河水堵上,那位兄弟就出不来了!即便能出来,两道水流相互冲击,河道也是凶险莫测。事发突然,咱们能做的只有盯牢了,准备接应。若是耽搁,庞涓的手下定会倾巢出动,出城搜索。咱们一定要赶在庞涓府中的卫兵到达之前寻到他。”
史头领语调沉重,出言果断却似乎信心不足。弟子一时亦不知如何是好。二人凝视着河面,眼珠子快要瞪出来。
庞涓?和庞涓有关?要尽快寻到谁?
钟离春隐藏林中,心中大惑,继续凝神细听。无论是谁,一定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大梁城作为春秋战国最伟大的三大都市之一,城墙防御系统达到最高级别,体现当时最高科技水平。水道、月坝、双活塞、双城墙,布局完善,设计严谨巧妙。所谓“月坝”,正是两座高耸城墙之间的空间,平日注水加强防御功效,并有缓冲水流之性能,因四周高中间低,呈月牙形而得名。
此刻,张仪奋力上游,终于在快憋断气之前浮出月坝中的水面。不过,众所周知,此处为城池禁地,按律擅自闯入者死。且两座城墙居高临下,士卒守卫森严,此地并非久留之地。
抬头仰望,狭长的天空一片混黑,并无半点星月,密集的雨点依旧劈头盖脸地砸下。
禽滑厘的丹药的确神奇。尽管置身凄风冷雨,全身仍是活力焕发、暖洋洋。张仪清醒下头脑,尽快调整呼吸,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知何时,脚下的水流似乎慢了下来,很快变得混乱,不辨流向……定是出了何事?
张仪急忙一个猛子,再次扎到水中,朝着外围城墙的暗道勠力游去。可是这一次,虽然距离稍短,可水流明显不给力!
“诸位坏蛋们!这次该骂谁?禽滑厘?不,他毕竟领着墨家重修黄河堤坝。骂孙宾师哥?算了……他已经够惨够可怜!骂庞涓师兄?好像也不对,若不是师父引狼入室,这家伙也蹦跶不起来……骂师父?对!若不是鬼谷的王栩,大家都不会搞这么惨兮兮……不过,也不对,若不是师父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师姐。对!骂赵肃侯,就是这天杀的老贼掘开黄河,水淹齐魏涂炭生灵……”
张仪一边使出老劲儿往前游,一边将赵肃侯的祖宗十八代一代一代问候、怒骂了一千遍。
此刻,已经很清楚,禽滑厘说的最坏情形竟然发生了。不知何种原因?黄河河水居然倒灌,护城河涨水,外城城墙的活塞就要因浮力与水流的作用,阻塞通道关闭防水,拱卫城池。
关键时刻来事情,还能出的去吗?
只能向前奋力一搏,冒险一试。回到月坝,天亮即会被乱箭射死。水流开始倒转,逆流游动越来越艰难,活塞迎面压到,出口就差几步之遥。虽有出不去的准备,却没想到是这般情形,试问世上还有谁比自己更倒霉?更碰巧?
死了倒也好,一了百了,可师姐的医药费还没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