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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庐城,冬雨似乎比往年都要多些,憔悴了本就将欲凋零的草木,凭添了天地间几分萧索。
清早,戚宣怀例行巡了一遍河工,又到水司衙门转转,正看见张伯超与傅之洵相对而立,似在争论着什么。张伯超已是面红耳赤,傅之洵却一副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的倨傲神情,他们见宣怀过来,双双都住了口,有些尴尬地站着。
“怎么停了,二位大人?继续啊,本王也好给你们评评理。”宣怀坐到桌前,悠悠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然后静静看着他俩,仿佛真的在等待他们继续“辩论”。
傅之洵闻言,立马摆出一副豁达宽厚的脸孔,笑道:“让六王爷见笑了,适才卑职与伯超乃是在讨论公务,而非理论对错,不劳王爷费心。”
宣怀并不接他的话,而是看了一眼旁边胸膛起伏的张伯超。这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两鬓已经花白,干瘦的身子微微佝偻,脸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黝黑,且刻着深深浅浅的皱纹,但仍旧没掩住那浓浓的书生气。“伯超大人,你来说说你们在讨论什么公务,能把你气成这个样子。”
张伯超一拱手,“回六王爷,这两天下官沿吴凇江下游河道走了几十里,发现由于潮汐和圩田的原因,吴凇江下游的泄洪水道已变得很窄。前朝,对吴凇江的大型疏浚基本上是四年一次,而我朝上一次疏浚整条吴淞江排洪水道还是在七年前,所以下官向傅大人进言,今年当对太湖下游及吴淞水道进行一次彻底疏浚……”
张伯超话未说完就被傅之洵厉声打断:“放肆!什么都比照前朝,你还是不是我大昱的臣子?”
宣怀干笑一声,“傅大人好大的官威呀,您吓着本王了。”又对张伯超,“来庐城之前,父皇特地嘱咐我要好生读一读这里的地方志,到现在本王才明白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看来,前两年太湖未遭大洪实在是侥幸。伯超啊,带上八百名身强力壮的河工,明日,”又想到河道上的都是些老弱,年轻的必是要重新招募,改口道:“哦,不,两日后吧,咱们启程去吴淞江口,沿太湖下游做一次彻底的疏浚。”
这回轮到傅之洵气得满脸通红,狠狠剜了一眼身侧已然春风盈面的张伯超。
从水司衙门出来,宣怀在系马石旁驻了片刻,想把自己也融进这行人如织的街景,岂料阵阵冷风兜头吹过,更加勾起心底难以言喻的孤独,他突然很想见游姜,想跟她说说话、和她道个别,这一走可能要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也说不定,他还有件事要托付她。于是,翻身上马,提缰扬鞭,许是动作太猛,前次被烫伤的手臂又有些火辣辣的疼痛,然而心里却是暖融融的。两腿一夹马肚子,往魏府奔去。
桌案前,游姜正襟端坐,专心绘着花本,虽是申酉时牌,屋内却依旧昏暗,点上一支红烛方能看得清楚,只是那烛火时而不安分地跳动一下,绘得久了,眼睛便酸酸的。听到有人轻步进来,以为是竹栀,眼也没抬就开了口,“昨天心果姐姐说乌鱼汤对恢复外伤有好处,又说人参鸡汤对补益内气很有效,我想啊,人参鸡汤里再放一条乌鱼,不就内外兼补了?明天让厨房做了,我带去给他们……”话未说完,却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环住,她整个身子瑟缩一颤,本能地想挣脱却是徒劳,扭过身刚想给那人一个大嘴巴,发现竟是宣怀。
宣怀进屋时,见她正专心做事,本不想打扰,只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游姜今日穿了一身素缎白裙,满头乌亮的发丝被挽成简单的髻子松松盘在脑后,只一根银掐丝蝴蝶步摇插在鬓边,三条细细的流苏微微颤动,似是撩人心弦,那蝴蝶翅膀上镶嵌的松石便是浑身唯一的亮色。如此闲散模样,以前的游姜断断不会显露,他痴痴望着,已是没了三分魂魄,情不自禁将她拥入怀中。
巴掌终是没有落下去,只化作一声怒斥:“你无礼!”
见游姜动了真气,他赶紧松开胳膊。“是我唐突了,你放心,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再不会这样了。”
见他这般,她心软下来,是啊,他有什么错?失忆的是自己,痛苦的却是他。“宣怀,你给我点时间,我只是需要时间重新适应,这一切的一切对于我来说太突然了。”
“游姜,我给你时间,哪怕一生一世,我都愿意等,只要你让我在你身边,陪着你、守着你。”
她看着他真挚的眼睛,满心愧疚。魏游姜何德何能,承君错爱。又想起刚才挣扎时好像掐到他上回为保护自己烫伤的地方,忙托住他的左手臂,“刚才弄疼你了吧?让我再看看伤口,才结的痂,千万别又流血了。”
宣怀抽回左臂,两只宽厚的大手包住游姜纤细的小手,扬起幸福的笑脸,“有你的关心,流多少血我都心甘情愿。”
“没正经。”游姜的双颊飞上两朵红云,刚想挣脱他大手的包裹,却又被牵拉着坐回到凳子上。“来,坐下,我这就跟你说件正经事。”他肃了肃神色,“今年,我打算对江南水道进行一次彻底疏浚,两日后就要启程去吴淞江口,去的时间可能会有些长,梓辰先生独自留在驿馆我不大放心,原想送先生到心果姐姐那里,但李府毕竟是她的婆家,怕她为难,所以只得来与你商量。”
游姜以为他要说多么严肃的事情,听到这里扑哧一笑,“要我说呀,早该让先生住到我这里,你那个驿馆哪里是养身体的地方?”顿了顿,“到时候,依瑶也会常常过来,可以找她说说话,这里的人,我都觉着生得很。”
“嗯,我这就命人到郁芳园替依瑶辞了那份工,好让她专心照顾先生。”他将目光投向桌案上明晃晃的烛火,想着自己昏暗的人生道路上不也正需要这样的光亮?于是慨然道:“这位梓辰先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能留他在我身边,以后的路定然会明朗顺畅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