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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事”,大猫说。
。。。。。。
平凡的一天,霖从休眠中再一次醒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他按照惯例检查了一下自身的状况。
不在最良好的状态,但也不算太糟。
他打开舱盖,按照流程去做一些必要的事,说起来,这份工作清单可不算太短,但倒也不繁重,因为工作主要是巡逻,只有偶尔的检修确实头疼。这些流程很重要,但大部分他都觉得荒谬,因为自己似乎不是很需要这样的条件。怎么会有这样脆弱的机体?稍微大一点的辐射就报废,空气中的元素紊乱一点都不行,还极度依赖高溢出的能量输入方式,而且有超级长的休眠期?
每天这样去把环境调整到一种堪称优越的状态,实在是一种过分浪费能源的奢侈行为。他都不知道维持这样的环境有什么意义,毕竟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不过他没有再继续深入去想,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事就好。虽然这个分内的定义有待商榷。
如果大胆一点地去想,不做这些,又能做什么呢?
长长的一条路线把所有地方串联起来,他正在挨个进去查看情况。前几年,他还清楚记得各个部件的自我运行十分良好,但现在是越来越不行了,总有这里那里会出现问题,上次那个气密门坏了,他跳过休眠期去整修,结果还是没用,这意味着它再也无法正常开启。那个建筑也只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门,就不能进入。
他今天需要重点确认的就是那个房间,如果不出意外,他以后的巡逻将因为删去了这么一个节点而要再改变最佳路线。这条即将改变第二百一十二次的路线也已经存在他的脑子里了。
真是可惜,那个房间对他来说很特殊。
除了那个房间,其他的地方目前运转良好,他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和能量,就把所有的事情轻松完成。但在这之后,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去,而是一反常态地脱离了原有的计划,离开了路线,朝着外围走去。一步接着一步,他迈过了那条只存在于自己大脑里的线。
这是极度浪费能源的行为,他本不该,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但这一切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似乎前面的不变只是假象,经久的等待是为了在一个正确的时间开始。他脑子里像是一直有个阀门,然而现在它松动了,在松动之前,他甚至感觉不到那个阀门的存在。
他现在能做到以前想都不能想的事,如同此刻。
地上的土是灰白色的,他从一个建筑走到另一个建筑,有些建筑里面的机械在转动,那就是活的,但大多数建筑都死了。这里一大片的建筑群,呈现圆形排列,却也由外环到内圈一环环地衰老和死去。飓风是贪婪地的,它会不断地蚕食,永不满足。
霖也无能为力,很久很久以前力场装置就坏了,他无法修复,即便修复了能源的消耗也是恐怖的。他算过,真能撑起力场,能源耗不过五十年,还得没有意外状况。而要是放任飓风侵袭,最内圈还可以苟延残喘百年。
他现在已经走出内环了,还在向前。
相比内环只是建筑里的设备失灵,这里的建筑外墙都开始出现皲裂,再往前几步,甚至出现了倒塌。建筑外大型的运输车逐渐多起来,在内环更多的是小小的装载车。这些沉重的铁块安静地睡着,在逐渐黯淡的光照下是一片静默的阴影。
霖还在往前,周围的隐约声响消失,这里的建筑只剩一片断壁残垣。风越来越大,温度也骤然降低,今天能源的消耗已经远远超出了往常。
停下,停下。
他的大脑一直发出警戒的呼喊,然而他只是顿了一刻,继续向前。
阀门又松了一点。
他已经彻底走出了建筑群。视野之内,都是浮土,这里风力很大,吹得身上嗡嗡作响。但在这飓风之前,还有一个不矮的土山挺立在前方。
整个建筑群都在土山之后,减少了飓风的影响,但是每百年一次的正向风还是不可避免。这座土山在几十年前,还是现在的两倍高。
霖很想爬上山顶,但这疯狂的举动会让消耗的能量倍增,这绝对不行。他现在的目标是绕到山阳。
比预计花费了更多的能量,他站在另一面的山脚。再没有任何的遮挡,沉重的灰暗尘埃遍布整个疮痍大地,那种空无感像是机械组件里面少掉螺丝的螺母。
遥远处的那颗恒星在地平线上挂着,再升起是下一个九天。接下来的时间将由着更小更远得多的几个星体来掌控光线。
旁边的伴星真大,像是要马上掉下来,他伸手就能碰到。在这个节点,确实离脚下的星球最近。他一反理性,觉得它比过去任何时刻的都要大,虽然模型告诉他伴星根本就没变。
但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从他出生到此时,恰是他在这个星球的第一个一百年。他还能活两百年,这是由现有的能源储量决定的。
他还要独自在这个星球上再生活两百年。
流线型的钛合机身在光线下闪耀,回望星空中的那个他真正诞生的小亮点,脑中的阀门崩解了,什么东西彻底地被释放,胸口的动力炉熊熊燃烧。
只有他一个人。
。。。。。。
故事告一段落,程乾还沉浸在其中。
入口的茶水像是是附着了那么点情感一样,也变得厚重起来。
“这个故事怎么样?”大猫问。
程乾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他才开口道:“不好评价,我以为你要讲你自己的故事。”
“就按你作家的视角来看,怎么样?”
“作家的视角?”程乾眉毛一挑“有点没头没尾的故事,实在是有点烂,百字之内都没有什么能吸引读者的东西,更没有起伏,这样的文章至少现在是卖不出去的,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他说得很是不留情面。
“算是吧。”大猫不置可否。
“那你无疑没有当作家的潜质,哈哈哈。”程乾放声大笑。
对于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就说这样的话,显然是不合适的。但是程乾不是一般人,至少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有时候疯疯癫癫的,保持适当的距离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顿了片刻,程乾似乎才想起要适当地有些好奇来表达一下尊重:“结尾倒是让我有些好奇,所以这是个机械人?故事背景又是什么?”
“不是,霖是个被制造出的机器人。他以为自己是人。”
“一个有如此高拟人化智能的机器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呢?”程乾反问。
“说得好像人类就知道自己在宇宙中的定位一样。”大猫笑了一下,“也许他自我欺骗,也许他的设计者布朗博士刻意设计了这个回路。”
程乾不由得回道:“自我欺骗,情感回路?这样的机器人可能我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也就只能听听故事。”
“是的”,大猫点点头“就当前科技而言这样的未来还有一段时间,人类看似简单的每个神经反射和情感波动难度都是非常的大。要完整恰当地演绎出来,需要结构相当复杂的电子脑才能做到。而且其实布朗博士为了实现自己机器人的“真人”梦,他还大胆地把机器人大法则全部弃用了。”
“这,这简直是疯了。”程乾摇头道,“你设想的这个有点不合理,大法则是人机相处的准则,也是保障人类安全的屏障,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又怎么会被允许。”
大猫摇摇头:“故事的背景是星系殖民的发端,新技术的成熟,就像工业革命一样酝酿着新的热潮。当时有许多的不公开的殖民尝试,除了探索资源,在上面做些实验也是正常。政府自然是禁止没有内置大法则的电子脑出现的,哪怕是完整的情感回路,也是作为一项前沿探索,所以才在一颗待开发星球上进行实验。但是该项目的负责人布朗博士怎么可能会轻言放弃,他一生在此领域埋头耕耘,又无儿女,早就把机器人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不完备的电子脑在他眼里就像为了安全驯化而把宠物送去阉割,在他看来是自私又残忍的。除了那些合规的实验机型,他还在母星偷做了一个电子脑备份,藏了起来,用以制作这样的一个机器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乾从大猫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沧桑。
大猫继续说道:“可惜这颗星球的资源价值被误判了,没多少年他们就紧急撤退,科研基地里布朗博士一行人也只能撤离,但是正当布朗博士要带走他时,突然心脏病发作离世了。星舰离开后,这颗星球就只剩下霖这个无人知晓的机器人留了下来。再则布朗博士的研究虽然前沿,但是科研基地的实验可不止他这一个,许多重大的项目也在进行,哪里留意得到他。博士一死,项目归档,研究人员也四处散落,无人问津。后来一个恰当的时机,霖内置的感应单元激活自启了。”
程乾按着一个作家的思路不由得思索起来。
“这么说来,倒是有点意思了,可以展开的有很多,人和机器人的区别在哪里?现代社会中的人机械的生活,是否也是机器人了?一个人该怎么去定义,又该以怎样的方式存在。另外霖的电子脑里设定的流程,他要按流程去维护好一个他自己并不需要的环境,这岂不是还有所隐喻?他甚至都没有接触过人类,还有建立在社交上的交流,都是他所欠缺的。”
程乾刚才还说烂,此刻倒是感慨上了:“连孤独都不自知的孤独,才是真的孤独啊,何况是百年的孤独。”
大猫没有回答。
程乾摇了摇头:“是不是每个人都像机器人一样,做着程序设定的事情,被你应该,你需要等类似的话束缚在一个社会里。”
大猫似乎很不以为然:“你太多愁善感了。悲观的人活不长。”
“对客人说这样的话太不礼貌了吧?而且想出这个故事的你理应反而比我更多愁善感才对。”程乾不禁翻了个白眼。
大猫没有理会程乾,自顾自地说:“其实故事还有后续,是个goodend。和机器人设想的理想条件不同,基地没到百年就耗光了能源,但幸运的是那个基地也被人发现了。机器人得以去了他诞生的星球,拜访了布朗博士的后裔。然后又选择回那颗星球自我了却。用他的话说,他自觉是个完整的人类,就应该用死亡为生命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程乾想了想,反客为主地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上。
“这个结尾对我的胃口。”
“我想也是。”
程乾犹豫了一下,“这个故事真的是你想的?”
“呵,我可算是第一手的原创。”大猫瞥了他一眼,“茶水都已经泡得没味了你还要喝。”
“不像,不像。”程乾摇头晃脑,“你怎么莫名其妙就讲到这个,什么意思?”
“突然想到罢了,没什么意思。”大猫从袖口中又拿出一包放在茶桌上:“我这里每天就给你两包茶叶,自己安排吧。”
程乾大喜过望,毫不犹豫撕开茶包泡上。
“你不考虑一下以后。要是再晚点想喝怎么办?”
“相比不确定的以后,我的人生告诉我,抓住眼下确定的幸福才是最明智的。”程乾倒入茶叶,冲上开水,“把事情拖后,就会有无法实现的风险,前方永远有意外发生,我只相信现在,不敢寄希望于未来。”
大猫打了个哈欠,“抱歉,我这人一听教条就犯困。我要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离开前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
“那封信。”程乾举起茶碗闻了闻茶香。
这位店主人的茶叶真的不错,每一泡味道都不同,但都是那么地让人惊艳。上一泡的口味就和他之前喝过的迥然不同,这一泡又不一样。
大猫哈哈一笑:“该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有些事情不知道就别去追问,有些事情忘记了就别再回想。”
“啊?”程乾一脸莫名。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房间的吗?”
“我——”程乾刚想回答,原本自信的声音一滞,只余沉默。
他死死地瞪着大猫,心里陡然升腾起的恐惧怎么都压不住。
“你对我做了什么?”
大猫耸耸肩:“不要紧张,你会习惯的。”
“习惯?我记忆消失了一段,你下药了?”程乾又想起了之前的事。
“你都四十四岁的人了,不要一惊一乍的行不行?又不是小孩子。”大猫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我懒得和你解释,解释了你也听不懂。我手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没空搭理你。这七天就只能把你关这里,省得你乱跑整出什么大问题就不好了。”
程乾盯着大猫,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让我稀里糊涂地消失了一段记忆,还不打算解释?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几岁?”
“以后会的,以后。”
大猫脸上泛起的笑容让程乾莫名心中一寒。
“喂,我要现在啊,现在。”
大猫摇摇头,径直转身,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他身前的空气中凭空出现了一扇木门,木框木把手,上面还歪歪扭扭地写着:“爱之门”。在程乾的眼中,这非但不可爱,反而格外的怪诞,甚至有些惊悚了。大猫伸手一拉,在程乾呆滞的目光下走进去。
门消失了,独留程乾在原地恍惚。
这一切时怎么发生的,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乾感到自己意识拼图里缺了重要的一块,而那种空虚的感觉是在认真审视下才能出现的,越是去体会越是有一种恼人的痒。就像小时候换牙,牙齿已经拔掉了,但是神经还顽固地显示着存在感,让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舐,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有趣了。这一趟回家回得很值得。
程乾开始回想关于奶奶生前的一切,许多许多。
如果有外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程乾此时浑身紧绷,汗毛直竖,一副典型的防御状态,潜意识已经拉响了警钟,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对大猫莫名的好感和对未知的好奇让他漂浮在意识海的浅层,他可以回避了那些不安的部分,而海面之下是波涛汹涌。
他很害怕,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的是什么。
人是天生被造物主限定了可怜的认知的,因为人类实在敏感,知道得太多反而会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多年后程乾还是会想,如果知道前路是会有怎么的折磨,他估计就在半途放弃了。他痛恨被隐瞒,又不得不承认正是有了欺骗才一步步地让他在在无知中去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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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离开了“房间“的大猫从从背后神奇地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像是在充满油污的厨房刚清洁过一遍就拿出来一样。
“一抹灵一抹灵,我说你行你就行。”
大猫念出了有些好笑的台词,下一秒,抹布变成了绿色,并且所有的污渍消失不见。
“啊,这次是这个副作用啊。”大猫拿着抹布,带着难以捉摸的神色七拐八拐走到一个死角。
那里放着一个早就生锈了不知道多久的废铜烂铁。
大猫很温柔很温柔地坐下来擦拭。
抹布所到之处,钛合金材料的银亮光泽逐渐展现。
“老东西,你死了这么久,有没有想我。”
“当初骂我不是骂得很凶吗,现在傻了吧,你拿什么和我熬,呵呵。”
“你好脏啊,怪我这些年实在是没空,都把你忘了。”
“。。。。。。”
片刻,大猫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把铮亮的一个大机器人立了起来。
许多许多年前,机器人的双眼部分还闪着红光。
大猫手腕一扭,绿色的抹布从手上消失了,他后退几步去看自己这个曾经的老朋友。
那个亮着深深红光的眼睛永远地暗下去了,大猫伸手去抚摸他胸甲前的划痕,大猫是故意保留着的,他要尊重他的意志。
毕竟这是他唯一不多的几个损友之一。
大猫拒绝承认让自己软弱的任何事物,但是时间的冲刷还是让他不住地看,不住地看。。。。。。。
总有些东西是时间带不走的,就像它胸甲前还存留着的一个中国字,那是他的名字。
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