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价值四百万的比赛输了，乔在车队的日子肉眼可见地难过了许多。
　　同一场比赛的几位机械师，都遭到了利兹兄弟赛后的清算。最惨的那位被大利兹当场爆了眼球，送进医院重伤抢救。
　　
　　剩下的几个人直接被打散，分配到了不同的车队当中。最近接连几场拉力赛，乔连着坐冷板凳，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大利兹似乎是打算扶持其他的机械师来跟乔分庭抗礼。前几日比赛中丹的车队里那位满头脏辫的机械师，顶替了乔的位置，指挥其他的机械师做进站练习。
　　
　　乔远远站在看台的栏杆旁，一脸平静，仿佛场下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甚至在看到小艾一脸担心的表情时，还有心情冲她微微一笑。
　　
　　“怎么了？”乔淡淡说，“不过是场拉力赛，没什么大不了。车子都不贵，速度也不快，只是碰撞多了一些。丹搞得定。”
　　
　　“我不是在担心丹。我是在担心你。”小艾说。
　　
　　乔仿佛被噎了一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啊...这个异国他乡的女孩子，这个整座天空城里最单纯的人，会来担心像他这样的人。
　　
　　“我不需要...被担心。”乔微笑。
　　天空城的车神永远被崇拜，永远被仰望，永远被一遍又一遍地追随。
　　但从来没有被谁担心过。
　　
　　可她担心的神色是那样的认真，一本正经地分析场上的局面：“我看他们跑得都挺好的，还能赢比赛。我做过功课，上赛季的时候那辆蓝色福克斯还没办法完赛，这赛季就已经很有威胁了。”
　　
　　乔的目光落在她的张合的嘴唇上，思绪却飘荡在万千逻辑世界之外。
　　他的世界里，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呢？一个外来者，单纯得近乎愚钝，却总用这样的天真一点点让他放下戒备。
　　
　　就像那天，他早有准备会与南安城的混子大战一场，却发现站一旁的她拎了一盒烤鸡翅指望着他们化干戈为玉帛。
　　
　　就像现在，她一个连开车都不会的人，却拿出了准备高考的精神，正儿八经研究起了他的对手，那辆上赛季的福克斯到底会不会威胁到他。
　　
　　乔垂眸，湛蓝色的眼睛中，细碎的光芒轻轻闪烁。他忍不住揉她柔软的头发：“都哪里学这些乱七八糟的？”
　　“上网查的。”她说。
　　“网上都是骗人的。”他无奈叹息，“赛车谷的拉力赛门槛低，车价低速度快，场面看起来精彩，奖金池却很低。”
　　
　　车不行，自然没有好车手参赛。连好车手都没有，哪来的赞助费？
　　利兹兄弟在拉力赛里捧着其他机械师，无非杀鸡儆猴，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可是天空城的车神怎么可能这么好当，一场比赛的失利，难道就能让利兹兄弟架空他不成？
　　
　　“等到下周耐力赛，才是真正拼车队拼赛车性能的时候。”乔微笑，“等到那个时候...”
　　
　　小艾追问：“那个时候就怎样？”
　　
　　“那个时候，我就带你去夕阳城。”乔说。
　　
　　小艾惊呼：“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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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没说谎。
　　
　　两场拉力赛坐板凳，他极为识趣，脸上不显山不露水仿佛半点也不在意。
　　可等到第二周的重头戏耐力赛开始之前，乔却因为劳累过度“高烧”不退，躲在家里出不了门。
　　
　　耐力赛对赛车要求极高，赛车谷的赛道本来就复杂，一半山路一半沙漠的设置更是考验赛车的稳定性。
　　利兹兄弟前一周刚刚输掉四百万，本来指望耐力赛能回一点血，却因新上任的维修领队经验不足，多进了一次P站而错失良机。
　　
　　利兹兄弟输掉比赛的同时，本来应该在家里“养病”的乔，正带着小艾开车前往夕阳城。
　　
　　“你是怎么做到的？”小艾好奇地问。她开车还不熟练，捏着方向盘的指尖泛白。
　　乔只是浅笑着按下车窗，夹杂着黄沙的风吹散了他的额发。
　　
　　冬天的夕阳城，满是棕榈树的大道上造型各异的酒店林立。小艾平生第一次来，看着大厅里望不到尽头的一台又一台的机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很多人坐在机器前面，一下又一下拉动面前的摇杆。玩法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含量，却有很多人机械地玩摇着，像屁/股上生了根。
　　
　　“以前没见过吗？”乔笑，递给她一个装满了硬币的小杯子。
　　
　　小艾兴奋：“我连澳门都没有去过，怎么会见过这些。”
　　
　　乔便笑着摇头，像哄孩子：“我只给你20块，输光了就没有了。”
　　
　　硬币叮咚落下，屏幕上出现花里胡哨的数字。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放学后经常去玩的游戏厅。
　　只是在这里，投进去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20块，够她一天的饭钱。
　　可在这台机器上，只要摇下四次，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的赌徒，人生中都曾经有过赚钱的时刻，只是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
　　
　　人性中最难克服的是贪婪，最难做到的是收手。
　　就像利兹兄弟，掌握天空城二十年一定曾经有许多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到头来却还是越陷越深。
　　
　　一个人的贪婪，会成为其他人的机遇。
　　一群人的贪婪，成就了夕阳城的辉煌。
　　
　　“所以利兹兄弟的贪婪，也会是你扳倒他们的关键。”小艾轻声说。
　　乔沉默片刻：“走，换个地方。”
　　
　　他带她去玩骰子。
　　小艾小心翼翼的，怯生生地坐在桌旁：“我只在那种老香港电影里见过。”
　　刚刚坐下，就有身材堪比维密模特的服务生小姐姐穿着兔耳朵，兔尾巴，端上一杯饮料笑容满面，问她想喝什么。
　　
　　小艾以为要花钱，想到囊中羞涩的自己，厚着脸皮问：“什么最便宜呀？”
　　
　　服务生有些意外，下意识去看乔，乔忍俊不禁，伸手拿下一杯可乐递给小艾。
　　
　　“这里的酒水、点心都是免费的。所有建筑里都没有窗户，24小时灯火通明。一旦走进，你会忘却时间，忘记现实生活中的一切。”
　　
　　一切灯红酒绿和金碧辉煌都是营造的幻境，像巨大的牢笼，给予那些绝望的人虚假的希望，让他们主动地沉溺其中无法脱离。
　　小艾有些兴味索然。
　　
　　乔问：“不好玩吗？”
　　小艾摇头：“我是艺术生，不喜欢这些。”
　　
　　他便笑笑，牵起她的手：“带你看看夜景。”
　　那座仿造的“埃菲尔”铁塔就在酒店外面，大部分人似乎都沉浸在纸醉金迷中，夜晚的塔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电梯很复古，是露天的，和想象中很不一样。
　　夕阳城昼夜温差大，寒风垂在脸上如同刀割。
　　但随着电梯一点点升高，眼前那一片古铜色的钢筋塔体被眼前的霓虹所替代，鲜花锦簇的金钱天堂在她眼前一点点展露全貌。
　　美则美矣，可她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望向远方的赛车谷。
　　
　　远远的，似乎能看到山路赛道上的车灯，24小时的耐力赛已经进行到晚上。
　　夕阳城里纸醉金迷，赛车谷里，许多底层的车手们还在为了奖金拼命。
　　
　　小艾在望着赛车谷。
　　站在她身边的乔，却一直在看着她。
　　
　　“我总是让你想起你妈妈，是吗？”小艾忽然回头，笑容有些狡黠，“所以你才有点喜欢我。”
　　
　　乔愣了一下：“不，比起娜娜，你更多让我想起我自己。”
　　
　　现在的我自己，以前的我自己。
　　人总是在其他人身上寻找与自己相似的点点滴滴。
　　在不同的观点中寻找认同感。
　　
　　他不再说什么，但是小艾觉得自己懂。
　　如果说最开始，乔关注小艾是因为他想起了母亲娜娜身为外国人，刚来天空城时的孤独。
　　但现在的乔，却是因为欣赏小艾的勇气。
　　骨子里像极了他自己。
　　
　　她有着无畏的勇气，孤身一人来到异乡，用尽全力融入不同的文化。
　　她遇到了很多困难，很多棘手的麻烦，却从来都不退缩。
　　
　　“你很勇敢。”乔说。
　　小艾低头，唇角抿出两个小小的梨涡：“不是勇敢，而是我从来都不怕从头再来。”
　　
　　“你知道，在我们那里有一种说法，叫高考定终生。就是说，一场考试的成绩可以决定你的一辈子，你去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都由一次考试决定。”
　　“人生的前十八年，几乎就为这一件事而活。可就这一件事，我第一次的时候就没有做好。”
　　
　　小艾很认真地解释：“第一次高考的时候，我没有能去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所有人都劝我先去读书，以后大不了工作或者考研的时候，再换回来。”
　　
　　“可我不。我不怕从头再来，可如果四年时间要学我不喜欢的东西，就像陪一个不爱的人睡觉，我一定做不到。所以我重新，又学了一年，又考了一遍。”
　　
　　小艾抿唇：“相比你在刀尖舔血，可能不算什么...”
　　
　　乔打断她：“不，我懂。”
　　
　　勇敢没有高低贵贱。同样都是放弃坦途，奔赴未知的命运。
　　他打心底里觉得她很有骨气，欣赏她始终有做选择的决心。
　　
　　小艾垂眸：“...后来，我和初恋男朋友在一起七年，我一直以为我们会结婚。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不再爱我。”
　　
　　付出的时间成为了沉没成本。有些人已经成为了生命中的惯性，可她还是义无反顾选择了放手，不留恋过去的付出。
　　
　　“不怕重头再来，本来就是一种勇敢。”乔轻声说，眼里复杂的情绪浓厚得似乎化不开，“你身上有我从来没有的那种品质。”
　　
　　“哪种？”小艾不明白。
　　
　　乔说：“那种...坚信天道酬勤的乐观。那种...坚信命运永远会善待善良的人的自信。”
　　
　　风声太大，她听不太清，抬起眼眸来询问他。
　　乔却避开她的眼神，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艾，可以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他看着远方的赛车谷，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