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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间便到得了长秋宫主殿,皇后大官氏便正端坐在上首,一脸掩不住的疲色与倦怠,见官师与裴轻颜来了,强打起精神坐起来,忙吩咐人赐座、看茶。官师上前微微一福,恭谨行礼,大官氏细细打量罢她神色,露出与先前裴轻颜在含章殿初见官师时一般的欣慰神色,感慨万千道:“可算是好了……本宫素来只以为无思体弱多病,你和轻颜自小都是再活泼体健不过的。这遭还是头一次见你病得这般重,可实在是心疼极了。”
“其实不过是些许风寒,”官师闻言,便羞惭地垂了下头,满脸愧疚道,“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前后耽搁的时日久了些,不想竟惊动姑母至此,累姑母劳心,却是师师的不是了。”
大官氏摇了摇头,却只是道:“只要你们几个孩子都能好好的,本宫任再如何也无妨。”
几番闲情叙罢,也差不多是到了要请辞离宫的时辰,官师的脸上浮出了几分明显的犹豫挣扎来,大官氏见了,便主动屏退了四下宫人,只问她:“这下无妨了,有什么想与姑母说的,但说便是。”
官师抬起脸来,满目感激,溢于言表。
片刻犹豫罢,却是主动起身,两步走到皇后大官氏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伏于地,低低泣诉道:“师师本不愿劳动姑母,可,可也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大官氏一惊,当即坐正了,使了个眼色示意四公主裴轻颜先去将官师扶起,柔声安抚道:“莫急,有话慢慢说,有姑母在,姑母会为你作主的。”
裴轻颜也被官师吓了一跳,往常一贯端方自矜的脸上现出了几分明显的愕然,快步上前,搀着官师请她先起来,亦是道:“宫中有母后坐镇,侯爷在北边亦是挂心着你,只要你不是去作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恶,又有什么可惧怕的,至于哭成这模样?”
“虽不是杀人放火,但也相差无多了,”官师垂着头,哭着将熊茂典犯下的案子道来,“我熊府的小舅舅,酒后与人争风吃醋,将人失手推下了楼去,不巧那人摔得太寸,竟是给活活摔死了,小舅舅也因此被下了狱……”
大官氏和裴轻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反齐齐浮起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轻视与漠然。
“本宫还道是怎么,原只是为了这个案子,那便大可不必再哭了。”大官氏加重了语气,带了几分命令意味,尽显中宫皇后之威严,只道,“这案子本宫早便知晓,只怕你母亲却是不曾与你明言,你这小舅舅可算了得,将人从四层高楼上推下,又如何摔得不惨些?且那还是个身负功名的读书人,随州陈氏四房的独子。”
“不过师师,本宫倒是奇怪,”大官氏淡淡道,“你自小少与熊家人走动,为他们求情便罢了,怎至于伤心到这地步?”
官师深深地埋下了头去,一脸遭人看穿后的羞惭,只喃喃道:“母亲,母亲……”
大官氏非常失望,摇了摇头,沉下神色,却是直截了当道:“你母亲若真心忧虑幼弟,便叫她亲自来长秋宫与本宫言说,遣你一个半大不懂的孩子来作什么?这个案子,你莫要再管了!”
官师惴惴不安,欲言又止,眼泪似乎马上便再要冒出来了。
“快莫再哭了,”四公主裴轻颜眼看皇后的脸色愈发难看,忙开口缓和气氛道,“你哭得这般伤心,倒是叫母后揪心极了。”
官师只得强笑着掩了泪去,满眼落寞地请辞告退。
大官氏并没有再留她。
裴轻颜亲自送了官师出来,却是在四下无人处压低了嗓音悉心宽慰她:“母后发怒,你且莫往心里去。她只是气侯夫人行事愈发荒唐了,若当真是想请母后出面,怎么也该得她亲自前来……你且将母后今日原话回与她便是,她若为此再难为你,你只管与我说了,我替你想办法。”
“公主与娘娘都误会了,母亲其实并不曾强令我入宫来为小舅舅求情,”官师低着头,失了神般喃喃自语道,“此番却是我自作主张、弄巧成拙了。”
裴轻颜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却是道:“她那般待你,你又是何苦如此为她?”
——即便裴轻颜身为晚辈、长居深宫也有所耳闻:昔年贵妃小官氏与即墨侯夫人熊氏前后产子,同样是都有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但小官氏却格外看不上熊氏因为此便对康健的大女儿漠视与迁怒,在官师不知第多少次遭受母亲的冷待时,小官氏一怒之下,干脆直接将人带到了广阳宫中,说出了那句后来传得沸沸扬扬、非常著名的“汝之女,吾自养之”。
是而裴轻颜才有此一言。
而她与皇后会如此误会,却也正在官师的计划之下。
——与官师和官宜之间剑拔弩张不同,她们的两位姑姑,贵妃小官氏和皇后大官氏的感情却是非常深的。小官氏的性情更活泼直率些,不比姐姐大官氏端庄持重,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她昔年因为看不惯熊氏与官师的苛待便直接与她撕破了脸去,姑嫂二人关系之恶劣便如熊氏待两个女儿的偏心一般“有名”。后来大官氏入主中宫,她不比妹妹的喜怒皆形于色,但因为妹妹的缘故,待熊氏亦不过淡淡,只对官宜倒还好些。
是而大官氏一听官师痛哭所为熊家人便是不虞。这份不虞,一是为熊氏一个大人却躲在人后指示着官师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来为她行事的不悦,二更是因为官师所受熊氏的摆弄越深,便越是叫大官氏回忆起早逝的妹妹……便更是为妹妹愤然不值。
——倘若今日跪在长秋宫中替熊家人求情的是官宜,可能大官氏的态度倒还好些。
官师再明白不过,自己不替熊家人求情倒罢了,越是求得厉害、哭得极惨,大官氏便从本心里愈是反感,也愈发不想再管熊茂典的这个案子了。
而这便正如了官师的本心。
官师非常清楚,事已至此,无论过失也好、无心也罢,陈新霁一死,只要熊家人和母亲还想再捞熊茂典一把,那背后之人便可借机生出无数的事端来……是而侯府、父亲、姑母等掺和的越少、越不去理会,背后之人日后能拿出去大作文章的地方就越少。
但要是完全不管,纵自己强撑着不与母亲那六千九百五十两,可熊氏前世也自凑足了……也就是说,只要官师无法强行更改母亲捞人的决心,那这个案子本身与背后之人,官师至少得解决一个。
“再是如何,他毕竟是我血脉相连的亲舅舅,我如何能看他便这样锒铛入狱、身陷囹圄,”官师垂着头,却是深深的懊恼与自责,“只是经此一役,姑母不愿出面,而以母亲的性子怕是也难入宫来亲向姑母求情……我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裴轻颜犹豫了一下,见官师实在是神色抑郁,终还是忍不住点拨她:“我听闻,上元节那日,太子殿下……”
官师当即通红了脸,羞赧万分地连连摆手,难以启齿般弱弱道:“太子殿下只是顺手而为罢,公主切莫要再提了!”
——这事说起来官师的心情实在很复杂:她是上元节当夜重生回来的,回来后浑浑噩噩,一下子便病倒了。
而上元节太子赠灯,于官师而言,已经是近乎于两辈子前的事情,彼时官师心力交瘁,哪里还顾得上那灯。
却也因此而错过了与太子裴徽摊牌的最佳时机。
而待官师终于从病中想起那盏缀满了合浦南珠的明灯,流言已然越传越偏,隐隐有些说不清了。
且不止是外人误会,恐怕当事人也未必清醒,就说官师病了的这些时日,东宫赐下的珍稀药食如流水般,几乎没有断过。
是而六公主裴汐吟今日在含章殿里才会公然与官师开那般玩笑。
裴轻颜见官师不想提,倒也不再多说,只是提醒她道:“你舅舅那案子既摊上了人命,按律是要经大理寺审定后交刑部复核再发,不过刑部如今是汪仪主政,而大理寺卿杜雎之子杜璞瑜,却是东宫四位侍读之一。”
官师不由默默在心里赞一句:知我者,轻颜也。
“刑部的汪尚书与父亲久有不睦,”官师垂眸喃喃道,“这事怕还是只能从大理寺那边下点功夫……终还是得去求太子殿下。”
“你若是不好去与太子开这个口,”裴轻颜观官师神色,怕她面薄,还主动提议道,“我倒无妨替你走这一趟。”
官师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只垂着眼睫平静道:“终究是我求人在前,成与不成,都还是得我亲自过去一趟才算合宜。”
裴轻颜遂也不再勉强,只亲送了官师到东宫外、遣宫人入内通传后才与官师作别。
很快便有宫人出来请了官师进去,官师默默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五五之数,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赌得中。
这个时辰,太子尚还在文华阁中读书,听闻官师求见,直接遣宫人将她引到了文华阁来。
而官师一踏入文华阁,一直悬在心头的那口气便缓缓散了。
苍天不负,她赌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