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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文华阁,寅时初。天都还是黑漆漆的,洛阳城里今岁的“倒春寒”来势汹汹,二月节里依旧冻得吓人,东宫里进进出出的宫人尽皆裹紧了衣领、扎实了袖口,更衬得廊下那恭谨候着的青年郎君身形瘦削,衣衫单薄。
不过很快便有一姿容秀美、衣饰较旁人更为精致的宫装女子朝廊下走了过来,朝着廊下正立着青年郎君微微福身一礼,柔声道:“张大人,廊下严寒,太子殿下已遣奴等先行开了文华阁,阁内地暖烧得正旺,您且先进去坐着等罢。”
“太子殿下优容宽厚,成济铭感五内,”青年郎君,也就是太子侍读张成济,躬身朝着正殿的方向行了一礼,却仍还是坚持道,“不过礼不可废。主人未至即先为微臣开文华阁之门,是太子殿下的仁心厚德;谨执臣下之礼止于阁外廊下静候,却也是微臣为太子殿下所守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娘勿怪。”
“张大人恭谨至此,当为朝臣楷模。”宫装女子自不会去怪他,只会大为感动,动容万分,由衷赞道,“东宫四位侍读学士中,当属张大人学问最高、经研最深,但却也为人最谦、处事最谨。能得张大人这样的良臣忠士,乃是朝堂之福、东宫之福、殿下之福。”
“姑娘万莫如此言语,”张成济大惊,慌忙推辞道,“微臣学识粗鄙,以布衣草芥之身,侥幸得贵人赏识,忝居于太子侍读之位,已然是三生有幸。又怎能与崔、戴、杜三位大人的渊源家学、广博学识相较?姑娘此话可真是折煞微臣了。”
东宫的四位太子侍读,除却张成济这一寒门子弟外,崔咏乃河东贵族博陵崔氏之后,戴臻兄弟四人尽皆在朝为官,杜璞瑜是时任大理寺卿杜雎之子……张成济自然是万万不敢随意与三人作比的。
“张大人不必如此惊慌,”宫装女子倒也坦荡,果断认错道,“确是奴失言了。”
“好在现四下无人,不知可否请张大人高抬贵手,为奴保守秘密,省却奴再去遭了太子殿下的一顿责罚。”宫装女子一双秀丽的眼颇为风流地四下一扫,倒是还有心情与张成济如此顽笑道,“作为答谢,奴便告诉张大人一件小事,奴家邹姓,小字沛儿,下回再见,张大人可直接唤奴家的名姓。”
张成济只苍白着脸连连推辞,忙道不敢。
宫装女子,便是邹沛儿见状,便也不再去胡乱逗弄他,微微抿唇一笑,转身走了。
待得回到正殿前,东宫太子已更衣梳洗罢,正由宫人服侍着在用早膳。
邹沛儿入内将张成济的推辞一一禀了,只省下了二人后边随性的言谈,太子裴徽听了,也不免感慨张成济的恭顺小心。
邹沛儿退下后,外间的小宫女逢桂见了,便凑到她面前与她低声顽笑道:“沛儿姐方又去逗弄那大呆子了?”
邹沛儿美目一扫,但笑不语。
“东宫里这么些贵人,独那呆子出身贫寒,”逢桂笑着捧邹沛儿道,“沛儿姐倒是慧眼独具,痴心难得。”
邹沛儿笑笑,知逢桂并无坏心,只是有意巴结奉承自己,是而并不生气,但还是正了颜色与她告诫道:“任是再如何,张大人且是曾蟾宫折桂,得了官身功名在,岂容你我等奴婢轻贱?”
“我自是不敢,但沛儿姐您不一样啊!”逢桂忙解释道,“您近身侍奉太子殿下十余年,是正儿八经得了敕封的八品东宫女官。比之张大人那从六品的侍读学士虽是低些,可若再论上旁的些,也当并不差什么了罢!”
——邹沛儿的母亲是宋国公府的家生子、太子生母大宋氏的陪嫁丫鬟,大宋氏难产而亡后,邹母带着五岁的邹沛儿一起没日没夜地悉心照看服侍着,后今上登基,念邹母之忠顺,便作主赏了恩典,复了他们一家的良籍。而邹沛儿那时已经十岁过,俨然是太子裴徽身边得脸的大丫鬟了,便也跟着一道来了东宫服侍,三年前更是得了八品东宫女官的敕封,身份远非寻常宫人可比。
是而逢桂才非常纳罕,东宫中贵人无数,邹沛儿如此身份,竟却是偏偏瞎了眼般瞧上了寒酸贫苦的张成济。
“齐大非偶,我便最是爱他的这份‘贫寒’。”邹沛儿却是道,“我本奴籍,侥幸得贵人开恩才复良籍,他却是正儿八经的官身,正是要贫寒些才好,才与我相衬。”
——邹沛儿今年二十有四,再过一年便是可以求主子开恩放出宫的年岁,她们家祖祖辈辈作了几世的奴才,她实在是厌倦了,只想为自己谋求个不一样的出路来。
而她也悉心打探过了,那张成济本是洛阳城里的良民,父母双亡后孤身行千里路前往江南府投亲,几经周折,方知亲戚俱亡,孤身一人流落异乡身无长物仍不忘发奋读书,这才于去年一鸣惊人,金榜题名。
邹沛儿不比逢桂这样的小女孩儿,还一心求着去攀哪边的高枝。张成济这般的家世出身,于她而言,俨然是伸手所能碰到最好的存在了……只是那呆子属实不解风情,与她见了那几次,却连她的名姓还一次不曾问过,气得邹沛儿今日只得快刀斩乱麻主动说了。
如此七想八念着,一个上午便匆匆过去了,邹沛儿还在心里暗暗计划着该在何时引得那呆子开窍、再何时主动向太子求恩典……便听有小宫女来与她报,说是四公主的伴读、官家姑娘前来拜见太子。
邹沛儿一惊,连忙入内向太子禀告,再亲去殿外相迎。
纵然过往也曾在这宫中见过几番,但每见一次,邹沛儿都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惊叹一番:眉若远山之黛,眼含澄水之波,鬓如刀裁,面如桃瓣,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肌骨秀滑,不敷自白,樱唇微启,不染而朱,增一分则妖,减一分却淡,顾盼回首间,光彩熠熠,烨然若神人。
直叫邹沛儿恍惚忆起昔年广阳宫中艳绝六宫的贵妃小官氏。
而让邹沛儿私以为最难得的,却是她周身那股疏淡从容的气度,她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美貌,或者虽是知道,但并不在意,至少不如邹沛儿曾见过的那几多鲜妍的后宫佳丽般,各个自负貌美,但也都不自觉地纷纷在外貌上倾注了或多或少的注意,举手投足间,总免不了显出几分浮华矫作来。
而她只是很安静地站在那里,很平静地朝邹沛儿看过来一眼,便独有一种拨人心弦、叩人心魂的美。
那是一种很干净、很纯粹的美。
所以邹沛儿从不怀疑,含章殿之争,淑妃娘娘苦心为六公主选的那两位陪读……怕都是空付了。
邹沛儿心中几多感慨,官师并不知晓,也不在意,她进入文华阁后所关注的,莫过于一个人,一件事。
太子裴徽见官师来了,脸上浮起了明显的喜色,上下打量她罢,亦是道:“可算是好了!”
这实在是官师今日进宫来所听最多的一句了,饶是心中有所计较,唇边也忍不住泄出了几分无奈的笑意。
太子见她笑,更是忍不住也笑,调侃道:“也是,这话你今日怕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被这么一打岔,殿内气氛为之一松,官师原先设计好的剧本反用不上了。
——不过也罢,对着姑母大官氏哭哭啼啼作六神无主的小女儿情状倒也罢了,是为了确保中宫先远离此案的不得已之举,但要是再对着裴徽也再原样来一遍……成倒是也能成,毕竟以嘉泰帝那恨不得作天下圣人的宽厚心性,这时候的官师都不必多说话,只消默默落下几滴眼泪,事情便俨然已成了十之八九。
但到底,还是太别扭了!
官师上一世与裴徽作了近十八年的夫妻,二人虽是怨偶,但对彼此实在太过熟悉,官师看着那张脸,也实在是无法哭得出来。
事实上,若非别无他法,官师本是想这辈子都对裴徽敬而远之、最好再无瓜葛才是!
“实不相瞒,”对着嘉泰帝扮柔弱、装可怜实在有违官师心意,她索性开门见山直接说了,“我今次来,却是有一事相求。”
太子一听,忙端正了坐姿,受宠若惊道:“但说无妨。”
——这倒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官师没有开口,却是先四下瞧了一眼。
——出于避嫌,亦是为官师名声计,太子遣人将她引到文华阁后,是敞开着门与她闲谈,殿内殿外宫人无数不提,就连边上先才为太子讲解经史的侍读学士张成济都也还尴尬地垂手侍立一旁,正不知该不该要退出去。
太子犹豫了一下,却是拿不准官师究竟欲谈何事,思索片刻,屏退了四下,却是独将张成济与邹沛儿留了下来。
这让本欲趁机告退的张成济不由更为尴尬了。
“成济的口风很紧,”太子却是先安抚地瞧了张成济一眼,然后与官师宽慰道,“沛儿亦是东宫里的老人,他们都是可以放心交谈之人。”
张成济只得苦笑了一下,这下却更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母亲有一弟弟,惹上了人命官司,我与他们本无甚交情,只是碍不住母亲哭求,遂往长秋宫向姑母求情,只是笨嘴拙舌的,反惹了姑母不悦,”官师沉吟片刻,索性把话说得再诛心些,左右她现并不求给裴徽留什么好印象,更是巴不得裴徽能为此恶了她心性、厌了她才好,“现实在是束手无策了,只得来东宫求殿下您出手相助。”
太子听了却笑,只摇头道:“笨嘴拙舌?你当是根本没想替他们向中宫求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