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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衡量一个陌生人的智慧的标准是成绩单;衡量一部没看过的电影的标准是网站评分;衡量一件不能试穿的衣服尺码的标准是模特的身高体重。满世界都是数字,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尺。想知道附近有没有酒吧不需要用脚丈量,搜索地图就能得到答案。许多路不需要亲自走才知道远近,已经有形形色色的人为你丈量过长短。
可即便如此,参考答案依旧只是参考答案。有时即使你知道一家餐厅的人均消费,最终还是在那支付了一笔超出你预想的账单。
对你而言,衡量美德的标准是什么?
你是否在理所当然地用你心里那把尺为全世界规划标准答案?
你的美德是什么。
2
每周五中午是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开放的时间。提前预约的学生有一小时的时间和学校的心理老师说说话。高中生的心事大多围绕三个主题:学业、家庭、恋爱。袁何第一次在心理咨询室见到李钰生时,她半天只说几句话,少有的几句话里隐约透露着绝望又平静的恐惧,一度让他怀疑李钰生受到了长期校园霸凌。
“同学,先登记一下吧。”
袁何轻轻关上心理咨询室的门,弯腰把椭圆白色茶几上的登记册和笔推向靠沙发的一边,示意李钰生坐下。李钰生坐下写自己的姓名和班级,写到班级的数字时,忽然瞥见往上有好几条和自己写了一样的数字。她看见那个语文作业的封面上总是写着许多“优”的名字——谢宋阳。
李钰生写完日期那一栏,缓缓把笔盖从桌上拿起盖上,和登记册的一边几乎齐平地摆回茶几中间。袁何在李钰生右斜方的深棕色单人沙发上坐下,身后是一扇面向操场的窗户,但因为拉上了整个窗帘,看不见外面的天气。李钰生靠在显旧的灰蓝色长沙发上,身旁摆着好几个方形亚麻抱枕,身后是果绿的墙壁。她低头看见两块圆形的地毯和那个矮矮的白色茶几,有些感到自己正身在幼儿园。
“你好,我叫袁何。你的字写得很漂亮,李同学。”
袁何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登记册,看向李钰生,像从水井里舀出一瓢遥遥闪闪的月亮一样,差地转偏向力邮过去一个微笑。看见袁何的表情,李钰生不知怎么就想起水调歌头。
“谢谢老师。”
“不用谢。李同学,你想主动和我说你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李钰生沉默片刻,看进袁何的眼镜后面微笑时不会动的眼睛。
“老师,我失眠很严重。”
“你最近有在焦虑什么事情吗?”
李钰生的视线再次往下掉,落在她紧扣的十指上。见李钰生迟迟不开口,袁何只好自己猜。他的第一个猜测是李钰生遇到了复杂的家庭矛盾。
“别紧张……李同学,你是遇到了什么很复杂、难解释的事情吗?”
“……不是。”
吐出两个字后,李钰生显出一副如鲠在喉的表情。袁何看出让李钰生开口叙述她遇到的事件将会艰难无比。如果他每问一个问题,李钰生的视线都会升起落下一轮,那他今天看到的回合将会比小王子看过最多次日落的那天还要多。
“如果对你而言很难说出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先试着想一想我能为你做什么,或者想想你觉得谁能帮到你什么,好吗?”
“……老师,你可以催眠我,让我不做噩梦吗?”
袁何听完这句话,静静低下眼,像只吐丝的蜘蛛开始在大脑里编织思路。
“李同学,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可以,原因是我做不到。但如果你失眠和做噩梦的症状很严重,影响到你的学业甚至日常生活,我很认真地建议你去医院,根据医生的诊断做治疗。”
“我能帮到你的很有限。一方面是我对你的情况了解很少,一方面是我的能力很有限。但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很愿意帮你所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你想倾诉,我也保证不会把你说的话告诉任何人,这是我工作的原则。当然,除非涉及到你的生命安全,我不能袖手旁观,这也是我工作的原则,这一点希望你理解。”
李钰生点了点头。
“老师……我很害怕,忽然开始害怕,常常。”
“那种感觉就像做噩梦,有一条巨大的毒蛇在身后追你,你不停奔跑,怎么都醒不来。”
袁何的眉毛微微皱起。李钰生在避免面对造成她失眠和噩梦的原因,至少在袁何面前,她不愿说一点那恐惧的源头具体是什么。
“你知道自己恐惧的是什么吗?还是莫名的恐惧,你不知道源头?”
“……我知道吧。”
袁何以为李钰生会有下文,但沉默了许久发现没有。
“是最近开始的吗?”
“……不是。”
“这种恐惧持续了很长时间?”
“……很长。”
“……”
“李同学,你觉得自己有愿意倾诉的对象吗?”
“……我不知道。”
袁何很想直接问李钰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她心事的全部来龙去脉,又担心他会表现得像没耐心,再次伤害学生脆弱的心,即便他的确开始有点没耐心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样拖沓的问答下很快过去。打铃后袁何在沉默的咨询室里站起身,再看了一眼登记册,询问李钰生是否需要他去找她的班主任,帮她传答些什么。李钰生说不用了,谢谢老师。袁何打开咨询室的门,李钰生走出去,再次说了一声谢谢老师,转身走向楼梯。
她想说的已经说了,她不会再去了。李钰生这么想。
她只想知道学校的心理老师能不能把她催眠。她猜到了不能,但她不后悔浪费这一小时。
时间就是金钱。而那个登记册上的名字,绝对不止值一个小时。
远远不止。
3
隔周的周一下午,李钰生向杨子琦请假在班会的那堂课出校去医院看望妈妈。杨子琦给李钰生批完假条后,出于担心她的安全,问李钰生需不需要叫一个同学陪她一起去。李钰生犹豫了一会,问杨子琦能不能让林方舟陪同。杨子琦很快批好第二张假条交给李钰生,再次嘱咐她注意安全,看着李钰生点头后转身回班找林方舟。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程春听完李钰生和林方舟走到自己座位边,告诉自己她们要一起出校去医院的事后,抬起担心的目光照在两人身上。李钰生最近越来越少和自己说话,更不要提主动找她说什么。程春作为李钰生的发小,面对这个始终在自己心里占最高地位的朋友,深深感到怀疑李钰生是否在有意无意地疏远自己。
她想辨别李钰生的疏远是只针对自己还是面向所有人,可却选择了林方舟作为参照物。选择了一个对李钰生而言,显然是特别的存在。程春想要的不是和所有人一样,不是李钰生不针对她就足够。而是当她疏远所有人的时候,只有自己幸免。她想要成为李钰生的唯一,就像她把李钰生当成自己的唯一。
她不确定自己是更愿意看见李钰生无差别地连同她在内,割裂自己和整个世界,在孤单中下坠,看见李钰生痛苦,陷入无力帮助的不忍和自责;还是更愿意看见李钰生的心里存在一个人比自己更重要,比所有人都更重要。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唯一确定的是,现在的她只想把林方舟看作李钰生故事里的路人角色其中一员。直到她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六点左右吧,晚自习之前应该能回来。”
“注意安全。”
“嗯,别担心。”
李钰生拍了拍程春的肩,为程春担心的神情上浅浅涂抹了一层笑容。李钰生直起身示意林方舟该走了,程春才发现林方舟趁她和李钰生说话的时间,偷偷走到自己身后,在自己的作业本上用自动铅笔画了一个丑丑的笑脸。
“我们走啦!”
林方舟把笔芯按回去,放进程春的笔袋,站起来露出轻松的表情。见程春脸上的担心还是挥之不去,林方舟伸手捏了一把程春的脸,卸下故作的轻松,露出一幅令人安心的色彩。
“三院就在附近。放心吧,担心什么呢。”
“嗯,去吧。”
目送林方舟和李钰生走出后门,程春看着作业本上丑丑的笑脸沉默了许久。她叹了一口气,从笔袋里拿出橡皮正准备去擦,手又停顿在空中。最终合上作业本,把橡皮放回笔袋。
那天程春回家踏进门,看见小小像往常一样晃着尾巴兴奋地迎接。她蹲下身抱住小小,小小的舌头在她脸上舔来舔去,程春就那样让小小抱着舔了很久。后来她去洗手间洗脸,分不清脸上湿湿的是小小的口水还是她的眼泪。
我担心,你会把她带走。
我担心,你会带着她,从我身边离开。
我担心,她从我身边离开,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样的话,除了小小,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4
“先去缴费,然后在旁边左转的房间做检查。”
“嗯,谢谢医生。”
李钰生和林方舟走出心身医学科室,李钰生看了一眼报告单,上面的费用在她的可承担范围内。缴过费后李钰生去做检查的房间,林方舟站在外面等她时一边阅读走道的墙上张贴的那些对心理疾病的科普。李钰生做完检查拿着打印好的报告走出房间时,林方舟正读到一张介绍强迫症的海报。
全部检查做完出报告后,她们回到刚才的科室把报告拿给医生。李钰生坐在医生旁边,林方舟就站在她身后。
“心电图和脑电波正常。但看量表你焦虑和抑郁都挺严重的,是双相情感障碍。家里爸妈有心理疾病史吗?”
李钰生摇了摇头。
“年龄十六岁。现在是高二吧,学习压力大吗?”
“嗯。”
医生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病例,勾选了几种药,手边的打印机就缓缓吐出一张开药单。那台机器制造出的声响有点吵到了林方舟的耳朵。
“我给你开了三种药,缓解你失眠和焦虑的症状。还有怎么吃也在单子上,缴费后去一楼药房取药。”
交代完这些,医生看向了林方舟。
“这些药我开了两个星期的量,最好由家属帮忙保管,要按时按量根据单子上写的吃。两周后空腹来复查,要抽血查血药浓度。”
林方舟点了点头说好,知道了,接过开药单。李钰生也起身说谢谢医生,转身和林方舟一起走出去,出门后李钰生又转回头,轻轻把科室的门关上。林方舟阅读着单子上写的服药时间,三种药里有两种都是在早晚餐后服用,只有一种是早餐后和睡前服用。
“之后我会提醒你吃药的。”
“啊?”
李钰生睁大眼睛看着林方舟,有些感到莫名其妙。
“有的药可能会让你反应变慢、记性变差,所以需要人提醒。早晚餐都在学校吃,我会提醒你饭后吃药的。还有以后每天晚上十二点,我都会打电话给你提醒你吃药。”
“不用吧……再说十二点我也不一定就准备睡觉了。”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固定睡觉时间。还是你想我直接上门哄你睡觉?”
李钰生张口还想说点什么,但林方舟的威胁让她不得不闭嘴。林方舟家就住在她家楼下,只要林方舟想,她真的可以直接上来敲她的门。
走出医院,李钰生回头望了望门诊部斜后方远远耸立着一栋最高的楼。
那里是三院的住院部。
5
住院部的八楼,喻柏川头部戴着包扎网套,靠在病床上吃着护士刚送来的病号饭。她在医院已经躺了快一个月,还是记不起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意外重伤了头部,自己读高二的女儿送自己来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来过第二次,虽然她也不想让李钰生请假来医院就为了看自己一眼。她能照顾好自己,加上医院有护士帮忙照料许多事,她不需要李钰生来做什么。她只想尽快好起来,然后回去工作。而且她觉得自己一定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医生说失忆后许多患者都会有这种感觉,是正常现象。只要治疗恢复得好,大部分记忆都会想起来,她就没再想更多。
李钰生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喻柏川一个人把李钰生带大,家里的经济来源就只有喻柏川一个人。喻柏川的工作是推销员,这份工作是否赚钱完全取决于喻柏川的口才和人品。她在人前的形象总是温柔热情,唯独在李钰生面前不是。她对李钰生一直很苛刻,她告诉李钰生她们的家庭状况不好,她要节俭、要勤奋、要懂事,这样才能为家里分摊一些压力。李钰生在喻柏川的叮咛下步步为营地长大,每个学业阶段的成绩总能排在班级中上游,也锻炼出做许多家务和攒钱的技能,但喻柏川还是总会有不满意。每一次李钰生期待她能从喻柏川那里得到一些认可,她都没能如愿。久而久之,两个人对彼此的不满都越攒越多,母女之间的聊天变成交谈,沟通越来越少,两颗心的距离就这样原来越远。
许多时候,我们在一段关系里,在这段关系每天都新鲜的日子里,是遥想不到这段关系碎裂的那个未来的。我们想象不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能将我们甚至无需宣之于口的海誓山盟摧毁。自然而然地相信着永远就在眼前。
但关系常常不是在日记本中一笔一划描绘的碰撞下陨落的。是某一天开始你感到写日记有些累,你还在继续写着,只是字迹慢慢潦草,不再像从前那样用心,不再用各色的中性笔把生活勾画得看起来浓墨重彩。直到某天开始你真的不再写。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悄悄褪色的。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的答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