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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住处时已经快凌晨了,高跟鞋和地面的碰撞声回荡在耳边,我疲惫的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肩膀处那一块的烧伤,胳膊处几道像是沉积多年的伤疤,猛地把手里的毛巾扔向水池后侧的镜子,溅起的水花有的迸到了脸上,因为寒气略显苍白的脸颊,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那一夜我睡得很熟,梦到了我的前半生。
我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山村,在村里不算穷不算富,我的亲生父亲是个憨厚老实身形伟岸的人,靠在外做搬运工有一份可观的收入。
据说父亲年轻的时候是村里书读的最好的小伙,可是有四个娃娃的家庭是供不起一个大学生的,所以作为四个孩子中年龄最大的父亲理所当然的扛起了重担。
后来遇见了同样窘迫的母亲,母亲的爸爸是个二溜子,因为见了城市里电动摩托车这种新鲜玩意,所以就动了卖女儿的想法,在没有天价彩礼,女儿就等于赔钱货的年代,没有人愿意用可以买一辆电车的钱娶一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媳妇。
可父亲愿意,村里的人嘲笑父亲是个冤大头,那妮瘦的跟竹竿一样,远远看过去走路都像是飘着的,两个眼眶深深的凹进去,脸上还有道因为小时候砍柴意外留下的疤,村里的老妈子看见她都让她离远点,别吓到自家的娃,转过头来又偷偷的议论她。
同样的话说来说去说了好几年,无非就是长成这副鬼样一看就不好生养,又摊上个那样的爹。别说年轻的小伙了,就是我家那上了年龄的大老爷们也看不上啊,说着就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村里的人都自诩民风淳朴,却又喜欢把自己的悲哀转化成对别人的恶意,他们没受过高等的教育,怎末也想不通“君子贵人贱己,先后人而后己”,却又深谙与人为善不如与人为恶的道理。他们嘴上的说着城市人狡诈,却自动略掉村里人最直观的愚昧和粗鄙。
父亲一点也不介意,花了二年零仨月十七天半的工钱买到了母亲,这是母亲嫁过来后算出来的,她跪在地上磕头,慌张的说自己不值这么多钱,她会打工把这钱补上的,说完就在地上磕头,把姑姑和小叔都吓了大跳,父亲郑重的把她扶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父亲小时候是见过母亲的,那时候家里还只有父亲和姑姑两个孩子,在上学的路上,父亲看到了早早出来割猪草的母亲,相近的年龄,让父亲自来熟的搭了话。
“你怎么早就出来了,也是去上学吗”
“不是,我来打猪草”
“为什么这么早就来割猪草,猪都还睡着呢”
母亲被逗笑了,盈盈的回着
”本来是要洗衣服滴,可是现在河里的水冻得人手都没知觉了,我就只好提前来打草。”
“你为什么不上学啊“
”因为我是女娃子啊,女娃子上啥学“
“为什么女孩不能上学”
“因为女娃学太多没有用,又不能给祖宗争光,长大嫁个人伺候好他跟他一家子,再生个男孩就是最好的去处了·。”
“谁说的?”
“不都这么说吗”
那时的父亲还小,第一次感知到书中的知识课堂上的教育和现实上的出入,这种感知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强烈,彼时年少轻狂,有了一点发现便误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能改变这个村庄。
父亲用大喇叭召开了村里大会,在村里戏台上,朗读着自己写的文章,声情并茂,到了最后更是激情昂扬,村里的大人听的哈哈笑,不一会人群也就全都散了去,根本没人理他,哪怕他声嘶力竭的祈求他们听一听。
可大人们还是觉得好笑,我自己的闺女,用的着你管,更何况有的男娃子都尚且上不了学呢,真实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这钱让他老子出啊。
父亲的父亲从别人那听说自家小子上学上出出息了连别人家啊的孩子都要管了,从地里匆忙赶来,看他还站在戏台上,脸就火辣辣的,也不管他干了啥只觉得丢人,脱了鞋就要打。
儿子跑,老子追,街坊邻居偶有人出来想拉两把,更多的是看热闹和起哄。父亲最后还是挨了打,他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失落的在外边晃荡。
碰到了上地回家的母亲,他像是又来了精神
“妮,你想上学吗,想去更多的地方看看吗”
母亲只觉得父亲莫名奇妙,但还是回答了他。
“不想啊,为啥要上学,出去那不都是男娃才可以的嘛,俺爹说过女孩子就该老老实实的在家看孩子做饭啊。”
父亲彻底蔫了,比起人身体上的束缚,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控制。
村里有无数像母亲一样的人,他们一辈子都被传统的观念认知深深的影响着,像是大树的根,既给自己提供着存活的营养,又不断的向下延申,传递给四周的人,甚至子孙后代,他们可恨又悲哀,从未想过打破规则,甚至与这个世道的不公和痛苦完美融合,他们觉得都是这么过来的,一切本就是理所当然,忍忍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父亲娶了母亲后不过半年的时间就把母亲养的红润了起来,起初母亲还小心翼翼,不敢盛饭,也从来不添置衣服,父亲知道她胆小也没钱,每次几乎都是命令她吃饭,东西也是让姑姑看着买,钱没了就从他装工钱的铁皮匣子里拿,不用和他报备。家里也因为娶了母亲渐渐有了家的味道。
村里有人看不惯,男人们上地时路过父亲家门口就说,谁家娘们这麽惯着啊,俗话说打来的媳妇,揉来的面,你对她太好,她就容易认不清家里谁是当家的。
女人们也喜欢在村口磕着瓜子议论,
“这刚过门新媳妇里里外外可长胖了不少,可真是没少吃老洛家的面”,
“可不是,连那衣服都买了好几身了,这要是嫁我家这么花钱,我早把她赶回去了”
父亲没有理会过他们,反而姑姑红了眼,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骂他们缺了良心,见不得别人好。偶尔也偷偷抱怨父亲也不懂得维护自己媳妇,
后来家里的大姑嫁了个城市人,婚礼办的红红火火,二舅参了军,完成了父亲年轻时未完成的梦想,最小的幺子不爱听课偷偷逃了学,立志要在外面闯出一片天。搞得家里哭笑不得。
托人四处打听,最终在一个黑厂找了回来,后在家挨了二舅和父亲的混合打,那次之后父亲花了不少钱托了很多关系让他进了个包吃包住的国企打杂。
爸爸的爸爸妈妈在几年后相继离世了,孩子都有了归宿,他们也没有太大的牵挂。
家里只剩下了爸爸和妈妈,他们一如既往的恩爱,甚至从来因为鸡毛蒜皮蒜皮的小事吵过架。
母亲没上过学,父亲没事的时候就教母亲写字认字,又在村里得了好几家女人的羡慕
母亲心疼父亲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弟弟妹妹都要照顾,从不得空闲,在缝纫厂下班后就到村西头的寡妇家去学按摩,在父亲回家后给父亲按。
不到半年时间,母亲怀孕了,大姑从婆家带了不少补品说吃了保管孩子生下来白白胖胖的的,小舅上蹦下跳的说等孩子生下来要他亲自取名字,被父亲狠狠地敲了敲脑袋,让他安分点,不要吓到孩子,妈妈温柔的打趣爸爸,刚两个多月的一个小肉球哪里会被吓到,爸爸不管,怀孕刚过了五个月份就让妈妈停了工作,在家养胎,妈妈是不愿意的,毕竟有了孩子花销会更大,可是呦不过固执的父亲,最后以再工作一个月后养胎结束了他们有史以来第一次分歧。
我出生了,在医院降生,是村里很多女人没有的待遇,父亲抱着我坐在床前,一米八几的大汉抱着一个婴儿居然格外的熟练,母亲讪笑,父亲是不是还抱过别人家的小孩,父亲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小声的辩解,小时候爸妈要上地干活,弟弟妹妹都是他带大的,抱孩子自然熟了。
因为我的降生,家里的花销变得多了起来,父亲让母亲先养好身子,他不做苦力了改去跑大车,挣得是原来的三倍多哩。
母亲是不愿的,家里还是有些存款的,一个丫头也不用上大学和娶媳妇,哪里用的到那么多钱。父亲没有反驳,大概是知道没有办法改变母亲的思想,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也终是成了沉默苦干的劳力。
山上的路不是好路,每逢下雨,山上松软的泥土塌陷,是出了名的危险,所以村里人跑大车那都是要签好“生死状”的,可父亲还是去了,像当初放弃上学那样,扛起家庭的重担。
母亲还没有出月子,夜里下起了大雨,雷声惊醒了我,我哭个不停,像是某种预兆一样,母亲抱着我脸上尽是担忧,心里的不安让她整夜未眠,她期盼着自己的丈夫像往日一样平安归来,一遍又一遍祈祷。可上天不会在乎一个女人对自己丈夫的担忧。
因为滑坡,大车从半山腰跌了下去,父亲被送到医院,剧烈的撞击让他的肋骨穿透了内脏,医生说在机器吊着的情况下最多活半个月,知道消息母亲哭晕在了屋里,邻居赵大婶找人把我娘送来医院。
我家一时间成了村里的同情的对象。村里不少人都来送上了东西,或是一筐鸡蛋或是难得的水果,还有那大河里现抓的两条很大的鱼。
很奇怪,当你幸福时所有人都看不惯你,哪怕没有任何好处,也总想从你身上扒层皮,可当你不幸时,他们就又同情你,心疼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你,他们善的不纯粹,却又恶的不彻底。
不过几天,妈妈的爸爸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正逢打牌输了欠村里一个放牛的老光棍钱,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于是就动了歪心思,想在爸爸死后把妈妈二嫁给他,老光棍一听眼睛都直了,直接拍案子说能成,以后牛奶随便管够,于是早上拎着两瓶子从老光棍家出去,搭着个顺风车,美其名曰,看望受伤的女婿。
到了医院,妈妈正红着眼给爸爸擦拭手脸,听到来意后瞬间变得恼怒,小舅子更是气的直接把牛奶抢过来砸他身上,爸爸因为情绪起伏剧烈的咳嗽着。那天爸爸走了,他为母亲做了最后一件事就是以养之恩让小舅子做母亲的依靠,等母亲安定些了,或者有了想再嫁的人就可以离婚,小舅舅那天不怕地不怕,从来都不服管教的人,却破天荒的答应了这个离谱的要求,父亲从小带他长大,长兄如父,而且这是父亲临终最后的嘱托,他必须答应,不然这辈子都没办法心安了。
小舅舅和母亲结婚了,母亲比小舅舅大了整整十五岁,小舅舅越来越像父亲,成熟稳重,有责任心,有担当,可他不爱母亲。
他有心爱的姑娘,那是和他一起上学时同桌的女生,名叫肖珍,成绩好,但是却没钱上学,他便逃了学扬言打工供她上学,小舅舅后来确实也做到了,肖珍在上了大学后本来有更好的机会在外面发展的,可是为了小舅舅回到了山村里做了一名老师,小舅舅本来是打算再攒些钱就去提亲的,一切都没了··········。
小舅舅工作的地方管吃管住,他便极少回家,每月只有那雷打不动按时寄回的工资,但母亲并不在意,她每天两点一线的上班,做饭,睡觉。然后就是无休止的流泪,找东西,发呆,我在所有人的无视里日渐长大,我丝毫不怀疑我“爸爸”回家时一定认不出我,甚至更怀疑我妈妈不知道我其实是个结巴。
哦,忘了说了,其实我是个结巴,我也不知道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是后天的,因为我极少和人说话,平常关在屋里,有来探望的婶子伯伯我也是躲起来,偶尔在母亲失神的时候叫着妈妈,在某个妈妈上班的空隙我也会尝试自言自语,我怕自己会忘记怎末说话。
后来“父亲”回来了,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见他,因为肖老师结婚了,结婚的男人据说带着眼镜看着很是斯文,我没去看,偷听隔壁婶子们唠嗑说的。
“父亲“抽着烟坐在台阶最下面,我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他抬头看到了我,因为被抽烟呛到他猛烈的咳嗽,呛的眼里满是红血丝,我跑过去给他拍背,他看着我问多大了,我两个眼睛圆溜溜的盯着他却不说话。
咕~噜~~我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响了,妈妈经常因为发呆失神就忘了做饭,所以我一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有时候我也会小心翼翼地措辞提醒妈妈该做饭了,可她有时会猛地把我推开然后一个人撕心裂肺地哭,留我一个人害怕的站起来不知所措。
我越来越怕她,只有空空的胃里灼烧的生疼的时候才敢弱弱的开口,在确认她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反常时暗暗的松一口气,吃饭是我最开心的一件事,有时候我看着饭多就猛地吃在肚子明明已经隆隆的撑起,但仍会忍着本能的恶心咽下去。
那时我便以为全天下的家庭都是这样的,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是在寄人篱下。
”爸爸“带我出了门胡乱的买了一堆好吃的,这是我第一次出门,大街上有掉落的红色彩带,在阳光的照射下好看极了,我抓起地上的两条红色的小闪片,慢慢的说好看。他突然松开了我的手,原本微微俯着的身子直了起来,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我。
小孩子看不懂眼神里的含义,只知道自己不被喜欢了,我慌忙的把闪片扔掉,期盼着他不要讨厌我。
他走了,在肖老师的婚礼结束后的下午就离开了,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事他才走的,在深夜里用绣花的粗针不停的哭着扎自己的手。
妈妈看到了,就在身侧,熟若无睹,她在想什么呢。想我那去世了的父亲吧。
后来我的母亲也去了。忧思成疾,油尽灯枯,这是村里老人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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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明明我不曾经历一些事却如同亲眼所见一般记忆深刻,时时在我脑海中如同电影般的放映。
但我身上的疤痕我却连一丝记忆都没有。
“如果上天对你残忍,那遗忘也许是命运的怜悯。”这是谁对我说过的呢,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