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校，吴晓倩桌上有一瓶牛奶。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留言：“记得喝牛奶，凌云。”这个书写很蹩脚，很有辨识度，和凌云作业本上的字一样，又歪又丑。晓倩随手操起牛奶，放进抽屉角落里，便开始了一天的上课。有时担心昨晚的谈话会影响凌云的心情，于是从窗户往走廊看去，找到凌云固定倚靠的位置，发现他依旧轻松地谈笑风生。晚自习时，第二节课往最后一排望去，发现座位上没有凌云，他不上晚自习，去哪里了呢？吴晓倩借上厕所的功夫，望向艺术楼，没有发现艺术楼教室有开灯的，都是黑压压一片。于是又走到往常凌云抽烟的围墙后面，也没有找到凌云，去篮球场也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吴晓倩也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要去找他呢？找了他要干什么呢？劝他上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晚自习吗？不知道。但是此刻她身边的磁场就是拉着她去找凌云。直到第二节自习课快下课了，晓倩回到教室，一进教室门，就望向凌云座位，诧异的发现凌云就坐在位子上，正着急的望着吴晓倩，两人对望着，都似乎曾经寻找对方找了一个世纪。
　　“铃铃铃——”下课铃响了。吴晓倩背起书包就准备下课。凌云从教室后门出去绕到前门进来，喊住吴晓倩，“吴晓倩，我给你看样东西。”
　　“我没空。”晓倩生气道。然后急急地走下楼梯。
　　“你怎么了？”凌云一路小跟着，“你生气了？你刚才去哪了？半节课不见了人。”吴晓倩什么都不想说，只一个劲的下楼。凌云追上去，拉住吴晓倩手臂，“你生气总要有个理由吧？你刚才去哪了？”
　　“我刚才上厕所了。”晓倩道，“你别拉我了，我要回家了。”
　　“吴晓倩，你心情不好吗？你等我十分钟，我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东西。”说完，拉着晓倩的手小跑着往操场跑。在操场对面用栅栏围了一块地，设置了一个植物角，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各种植物：仙人掌，仙人球，美人蕉，海棠，还有一些藤类植物等等。学校安排在远离教学楼的地方，估计是怕学生们践踏植物。远离这帮孩子，才能让植物恣意的生长。这块“禁地”，晓倩很少过来。穿过一个人工植物拱门，凌云小声说：“你等我一会。”，然后钻进植物园，抱出一个矿泉水瓶。然后叫吴晓倩蹲着，叫她不要眨眼。只见凌云拍打着瓶子，里面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开始发出绿光，在瓶子里盘旋飞舞，就像抱着个小小的星空，特别好看，衬托着周边夜色特别宁静美好。
　　“好看吗？”凌云的话伴着地面夏天的余温，特别温暖。
　　“嗯，好看。但是放了吧，它们会在瓶子里憋坏的。”凌云打开盖子，萤火虫在瓶子里感受到了瓶口涌进不一样的空气，纷纷往瓶口飞，飞出瓶子，飞向天空，吴晓倩觉得这一景美好极了，心情也舒畅了，觉得刚才的苦闷也是无厘头的。
　　“吴晓倩，你刚才那节自习课去哪了？我回去教室发现你位子空了。”
　　“我就是上个厕所，然后我们三楼厕所坏了，我去一楼上了。”吴晓倩回避着，起身要走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凌云道。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晓倩回道。
　　“现在我们这里治安也不是太平的，我听说我们学校后门树林里，有社会上的劫车党，专门劫学生的自行车的。还是我送你吧。别啰嗦了，走吧。”然后凌云轻轻碰了下晓倩手臂。
　　凌云的社交总给晓倩一种无法拒绝或者是即使拒绝也没用的感觉，说不上强势，但是总是有一股力量推着走。两人就这样并排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凌云，你早上不用给我拿牛奶好吗，我在家里有吃早餐。我不想同学议论。”晓倩小声说道。
　　“这有什么议论的，我妈每个月给放一箱宿舍里，我吃不了就给你喝。”凌云道。凌云挺开心的，觉得吴晓倩会主动和他沟通问题了，特别欢欣雀跃。两人又静静沿着马路走了一段。
　　“吴晓倩，你一直这么没趣吗？平时除了上学都干些什么？”
　　“没干什么，去书城或图书馆看个书，然后抄些好词句，写写日记。”
　　“那你都看过什么书？”凌云好奇的问。
　　“《飘》《红楼梦》《中华上下五千年》《安娜》《羊脂球》《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名人卡耐基》……我也不记得了，就是都看吧。”凌云听得云里雾里的，这个话题没有办法接洽，因为凌云都没有看过，他只看过画满图案的漫画，最近特别爱看《老夫子》，他觉得自己看的有点庸俗，也不好意思和晓倩深聊《老夫子》，只是静静地走着。晓倩只淡淡微笑了一下，觉得照着这个话题闲聊下去，估计很快大家就尬掉了，大家的话题没有共性吧。于是直接问：“你哥怎么了？”凌云有些惊讶于吴晓倩的直接，本来他想自己来告诉晓倩的，没想到她先提前问了。他觉得晓倩应该是能在学校保守秘密的人，而自己也正想和一个能守秘密的人倾诉。
　　“他坐牢了。”凌云轻声说，“已经几个月了，家里一直在想办法活动。”两人快走到马路尽头拐弯的地方了。“我们坐一会吧。”凌云指着路边一个小花坛，两人靠着里面的围栏坐了下来。头顶上正好有一盏路灯，闪着昏黄的灯光，斜照在凌云身上，像极了动画片里落寞的小男生。晓倩想问他犯了什么事，但是看到他失落的神情，觉得还是沉默是此刻最好的安排。凌云对着地面叹了口气说：“警察说是强奸罪。可能会判几年。出来估计有案底，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爸妈天天在家打架，我妈一生气就是摔盘子摔碗，然后摔完就坐在沙发上流泪，流一个晚上。第二天又收拾好。过几天又摔，又收拾又哭……所以高中我爸妈安排了我住校。让我在学校里好好待着，不要像我哥一样早早出去社会惹事。”
　　“那严重吗？”晓倩小心翼翼的问。
　　“我哥？挺严重的，已经关牢里了。”凌云说到。
　　“不是的，我想问那个女孩。她多大了，受伤了吗？严重吗？”虽然晓倩没有经历过，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例子。但是她很关切的问道。
　　“唉……她没事了。”凌云长叹一口气，不知道从何开始谈起，“我哥初中毕业就没读了，后来社会上跟兄弟阿峰哥开了一个二手摩托车当铺，峰哥有条女叫冰姐，我们都经常一起玩的。那天晚上，我哥20岁生日，他们就包了KTV房K歌玩，4兄弟和冰姐。当晚都准备了一些礼物，庆祝我哥生日。我哥虽然出社会早不爱读书，但是从没谈过女朋友，峰哥23岁，基本每两年换条女，都不知道换多少个了，这个冰姐也是23岁，是峰哥女朋友，都是出来玩的人。他们那晚太兴奋了，很high。峰哥嘲笑我哥还是处男，什么都不懂。还扒我哥裤裆笑话他那里是不是没发育。当场就说要教我哥怎么做男女之事。要和冰姐示范一遍。冰姐推推搡搡，刚开始不同意，架不住峰哥喝令。大家都说峰哥不愧是老大，条女又正又骚。峰哥好面子，就说好东西就是要分享给兄弟。叫冰姐让大家都试一下。冰姐不同意，但是喝了酒也没力气反抗。但是没想到，冰姐瘫坐在KTV房角落里，痛苦的捂着肚子痉挛，满脸苍白，不一会，一股血从大腿内侧往下流，裙子都染红了一滩。她叫峰哥赶紧叫人，大家害怕极了，我哥就赶紧叫服务员进来，大家打了120把冰姐送去医院了。是大出血……”说完，凌云无奈又伤感的望着晓倩，又重复了一遍“是大出血。”晓倩惊愕的不知道该回应什么表情什么语言，两人对望着，眼神碰撞把两人从混乱的场景里拉回到现实，夜色已晚，除了马路上疾驰而过扬起的灰尘，似乎连大树都进入了睡前安静状态。凌云突然说：“吴晓倩，你回去吧，太晚了你家人该担心了。”晓倩点点头：“嗯”了一声。就转身进入了回家的巷子，而脑子里还依然徘徊着刚才的场景，似乎在听一个血淋淋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比起书本上的故事，更让人心疼。凌云望着昏黄灯光下的吴晓倩的身影，内心泛起温柔，目光一直目送着直至晓倩进了家门。
　　晓倩回到家躺在床上，这个故事是她人生从来没有经历过，也没有身边人经历过的故事，而它就这么轻易的来到了晓倩身边。她不知道冰姐怎么样了？这样出血会不会死了？她认知里并不知道这样的事会达到什么程度的伤害？还有凌云的哥哥怎么样了呢？还有峰哥呢？晓倩辗转难眠，偷偷开了台灯，想在书柜里找到答案。但是显然这些学校推荐书目里并不能找到社会答案。晓倩失望的躺回床上，迷糊中睡去。
　　第二天日子照旧。但是晚自习凌云没有送吴晓倩回家，好像日子又回到了互不相干的两个人。直到周五，这一天大家都格外兴奋，因为周末马上要来了。晓倩有些失落，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觉得故事没有一个完整的结局，终归不圆满。“吴晓倩，给你听谢霆锋的新歌《因为爱所以爱》。”正愣着，凌云悄然坐过来，不由分说把一个耳塞塞进晓倩耳朵里，晓倩只听到DVD里一阵杂乱的声音，特别刺耳。凌云随音乐自然摇动特别享受，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贴着晓倩，特别好闻。
　　“太嘈杂了，听不清。”晓倩摘了耳塞。
　　“这是摇滚，是时尚。”凌云道。
　　“嗯，我觉得吵了。”
　　“那你喜欢什么歌，我下次录给你。”凌云随身带了DVD，放抽屉里，特别喜欢听流行音乐。
　　“不知道。我喜欢一些轻柔感伤的音乐吧。对了，这几天晚自习放学怎么没见到你？”晓倩好奇的问。
　　“我跟几个哥们去泡网吧了。我没送你回家，你没生气吧？”
　　“没有呀，那也不是你的任务。就是我想问你个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会不会勾起凌云的伤心事，晓倩竟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了？和我一起，说话可以直接说。”说罢，凌云顺便帮晓倩捋了下额头碎发，稍微挡了一点眼睛。晓倩别扭的推开凌云的手，说，“你这是习惯性动作吧？动不动就摸女生头，捋女生头发，拉女生马尾？然后搭讪？”说罢，准备收拾书包回家。凌云又一头雾水，把DVD塞抽屉里追上去，“吴晓倩，你又怎么了？我就是帮你捋捋头发，你吃醋了？”
　　“你胡说什么呀？我就是觉得你不能动不动就摸女生的头。”
　　“那你太保守了，我们以前初中毕业的几个一起玩耍的还勾肩搭背呢。”凌云不屑道。是啊，捋捋头发这也没什么呀，自己为什么就暴跳了呢？晓倩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可笑，凌云也苦笑着望着她。走出校门，凌云依然主动站在靠马路一侧。两人静静走着。
　　“吴晓倩，你刚才教室里想问什么？”
　　“哦，你哥怎么样了？那天你没有讲完吧。”
　　“嗯，我就是不想讲了。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明天周末了，但是我根本就不想回家，我害怕面对父母害怕面对凌乱的家。”凌云道，“但是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那你说吧。”晓倩道。凌云没有吭声，两人一直静静走到红心路上，才找花坛坐下来。因为红心路两侧有很多膝盖高度的花坛，两人坐在花坛边沿。
　　“那天晚上之后，冰姐大出血住院了，我哥峰哥四兄弟，被警察带走了，就再也没有出来了。冰姐下面撕裂伤，有一条血管破裂大出血，已经缝好没事，不影响以后生孩子。但是冰姐父母知道了，特别愤怒，觉得荒诞可笑，四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在KTV包房，玩着这种荒谬的游戏。冰姐爸爸一定要追究峰哥我哥他们的责任。他们当晚又喝了酒又喝了止咳水，所以警察以强奸罪逮捕的，现在已经进去好几个月了，我父母不停地找人活动救人，把我赶到学校住校，不想让我参与，但是听我舅说，我哥最少也要判5年。”凌云这次情绪没有那么低落，轻描淡写道。
　　“吴晓倩，这个事，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即使住宿舍的舍友也没有说过。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
　　“嗯，你放心吧，我答应你。我也没有朋友可以说这类事。”两人拉勾承诺保守秘密，然后凌云坏坏的笑道，“你的手好小好可爱，跟小朋友一样。”晓倩经常被调戏的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