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眉头一挑，面色一变。
　　他没想到，眼前这女子提出的请求，竟然是这个。
　　他扭头看向盘在他肩膀上的黑蛇。
　　“老仙儿，她要和咱去东北诶？”
　　黑蛇吐出蛇信。
　　“他娘的，你当东北是那么好去的？”
　　“现如今是咸丰七年。”
　　“大清对东北，还实行着封禁，大清害怕汉人去东北，占了他们龙兴之地的龙脉。”
　　“所以辽河等地，都筑起壕沟，沟上，植柳筑土为堤，筑起“柳条边”，立起“边墙”！”
　　“防着流民窜进东北，但更防着，求法者和食人尸。”
　　沈默眉头紧皱。
　　“为什么要防着求法者和食人尸，东北不是人少吗，都是你们大仙儿的地盘。”
　　黑蛇碧绿的眼瞳瞥了沈默一眼。
　　“因为……长白山，天池下，锁着这世间最后一条真龙！”
　　沈默瞪大了双眼。
　　龙？
　　什么龙？
　　龙真的存在？
　　会飞的那种？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沈默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竟然觉得这件事可以接受。
　　但他还是咽了一口唾沫，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黑蛇。
　　又看了一眼跪在自己不远处的女子。
　　在确定那女子，依旧跪在地上，无法听到黑蛇的讲话的声音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啊，我家老仙儿，并不同意，带你去东北。”
　　“这交易谈不成。”
　　“你快些让路，肖明月若是真的死了，我保证，你也活不成。”
　　跪在地上的女子，瞬间面如死灰。
　　但她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瞳孔在眼睛里，左右滑动。
　　而沈默则根本不管她，扭头就走。
　　可就在这时。
　　这女子，从地上，仓皇的爬起。
　　“我可为好相公带路，去寻那洋鬼子，不要报酬，甚至不需要好相公，承我的情……只需好相公和老仙家，听我细说一二……”
　　“至于帮我，对好相公来说，到底是否有所裨益，好相公和老仙家，可再做考量。”
　　沈默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传来，幽幽的声音。
　　“带路！”
　　女子的眼神中，又流露出希冀。
　　她跑得飞快，追上沈默。
　　又迈开金莲足，跑到沈默前面，在前头领路。
　　“好相公，只管跟我走，奴家知道那洋鬼子在何处。”
　　“但这路上，奴家，想讲明自己身世，还请好相公，不要嫌弃。”
　　沈默没有搭话，黑蛇则把头枕在沈默的肩上，甚至闭上了双眼。
　　女子也不介意，自顾自的开口。
　　“奴家出身江南富贾人家，幼年时，家中做着丝绸生意，父亲胞弟，是四品官吏，盐运使司运同！”
　　“幼年家中富庶，爹娘和睦……奴家当时觉得，这人世美好极了……当年幼稚，还不知这红尘中确实有些乐事，但大多不能持久。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我不到六岁，家父的胞弟，便因招惹了京城的大官，官职被撤，罪责连带家族，偌大的府邸，一夜之间，就被查抄得一干二净。”
　　“父亲直接进了大牢，娘亲受不了这变故，一头撞死在，老家府邸的红漆八角柱上。”
　　“我和四岁的胞弟，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
　　“只看得娘亲，满脸是血，再也没有醒来。”
　　“那时的我懵懂无知，只晓得抱紧胞弟，捂紧他的双眼。”
　　沈默跟在后面，沉默不语。
　　女子也没有期盼沈默搭话。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家中奴婢散尽，只有从小喂养我和弟弟的奶娘，抱走了我们。”
　　“我本以为奶娘能是一副好心肠，却不曾想，她扭头，就把我和我胞弟，送去了“怡春红”……换来了十两碎银。”
　　“那一幕，我记得清楚，我和胞弟被人强拉进院子，我哭着，喊着，求奶妈，救救我们姐弟，我惊慌失措之下，甚至直接叫她娘亲，但她捧着蓝布袋子，一心一意的，只是数着里面的细碎银两……”
　　女子一直走在沈默的前面，沈默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的声音发颤。
　　“对了，“怡春红”是我们江南，有名的，培养“瘦马”的地方。”
　　“好相公，知道何为“瘦马”吧！”
　　沈默还是没有接话。
　　他和女子，已经穿过了四条街巷，到了青州南。
　　在前面带路的女子，幽幽一叹。
　　“江南富庶，两淮之地，有大量的盐商！”
　　“这些盐商，不喜胭脂俗粉的寻常女子，所有就有了“怡春红”这种院子，他们专门，挑选品貌尚好的贫穷女孩，教她们琴棋书画、弹唱念做，养到稍大的时候，再将她们给卖掉。”
　　“上好聪慧的，就卖给富裕的盐商，稍微逊色些的，就卖给秦楼楚馆，不管是卖给了谁，总是会有大把的银两入账。又因为，江南女子多清瘦，弱柳扶风；又有，“御女当如朽索御奔马”的古言，所以江淮两地的美妾，歌妓，就被称之为……江南瘦马！”
　　“而要养好一个“瘦马”，日后卖个好价钱，首先要有的，就是一双漂亮的小脚，得要三寸金莲……”
　　“最好，日后将来，能把小脚，塞到夫君的鼻孔里去，能让夫君享受特殊的“闺房之乐”……”
　　沈默在后面，听得面容扭曲……
　　谁懂啊……他一个吃人的怪物，都觉得变态……
　　但女子的声音此时却平缓了下来，像是没了什么情绪。
　　“为了要有一双好看的小脚，我们都得缠足，从五六岁，就得开始，一般，会分为五步完成：试缠、试紧、裹瘦、裹弯、取养。一般都是由阿婆操刀。”
　　““怡红春”给我们找来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嬢嬢，她让我们坐在椅子上，将脚用热水洗干净后，趁着还有温热，将大拇指以外的其他四趾，向脚心用力扭折……我因为脚天生，生得比别人大了一些，那个嬢嬢，就用陶瓷片把我的脚划烂，又用棒槌打碎了脚骨头。”
　　“这还不算完，之后，又要在趾间缝隙边，洒上明矾粉，使皮肤收敛，缚紧，接着，以八尺至十尺长的裹脚布紧缠，再用针线密密缝合固定。”
　　“两足被捆紧的时候，觉得两脚又烫又疼，又像有千百只蚂蚁在骨头里爬，白天痛得寸步难行，夜晚双脚闷在被子里，又痛又热……不少姐妹的脚，烂得一直发臭！”
　　“但后来，我们也就习惯了……溃烂、发热、红肿是家常便饭，甚至小趾糜烂脱落的都有很多！可这还只是成为一名合格瘦马的第一步！往后，还有千般的苦，万般的难！但我都能忍受，为了活着，为了我胞弟，直到，我十二岁那年，我碰到了，我现如今的……“老板”！”
　　“那一位，手眼通天的，食人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