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盈春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了。隔壁房间居然出奇的没有发出半点鼾声，她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床上的被褥仍整齐的放着。
　　“妈妈，爸爸昨天晚上没有回家吗？”
　　“嗯，春春，快来吃早饭吧快迟到了，粥里给你加了爱吃的红糖。”
　　吃完饭，陈莲把盈春的书包放到自行车的车筐里，把盈春托起来放到车尾的儿童座椅上。
　　“盈春。”母女俩身后传来声稚嫩的叫唤。
　　盈春转过身，探头看见一个留着头齐耳短发的女孩子。盈春愣愣的看着她，眉头一皱：“李桐？”盈春眼里瞬间闪过丝愤怒，后一秒又硬挤出个笑容。
　　“桐桐好呀。”陈莲特的转过头着李桐说。
　　“阿姨好。”李桐从她妈妈身后探出脑袋甜甜的说。
　　到教室了，讲台前站着一个趾高气昂留着小辫，脖子上戴着用红绳串着枚玉佩的男孩子。这是他们班的班长林勇。
　　林勇指着前脚跨进门槛的盈春没好脸色的说：“你怎么不早点来，昨天的抄写本你还没发呢。”
　　盈春凭着记忆回到她的座位，她把书包放到座位上特地往江柳坐的位置看了眼。课桌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放。
　　“哎呀，你发不发呀？”林勇不耐烦的说。
　　盈春缓步走上讲台，把作业本按组发起来。发到林勇他们组，林勇的作业本放在了第一本。
　　他从盈春手中抢过他的作业本翻开故装惊讶的晃了晃说：“哎呀，我又是优。”
　　一道人影从教室后门进来了，盈厉用余光看到来的人正是江柳。
　　他把书包放到座位上后，眼神仔细扫着教室的每个角落，当他与盈春对上眼时，本往下拉的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幅度。
　　盈春没有多理林勇，她径直朝自己座位走去，坐到江柳旁。她那清澈的眸子中喜悦疑惑兴奋不停的交替闪烁。
　　她轻轻碰了碰江柳的腿，他快速着她眨了眨眼，头轻微的点了下。
　　他把从桌上端正放着的手向下伸去，右手轻轻包住盈春的左手。盈春那白嫩的脸上涌上一抹红晕。
　　“下午一起回家吗？”
　　盈春环顾了四周点了点头。
　　下面的课对盈春和江柳来说无疑不是煎熬的，江柳几次听得直打瞌睡，在他的眼角边仿佛有两张蜘蛛网，无形的蛛丝紧紧的把他的眼皮儿粘住。
　　盈春猛地掐了下他的大腿，本靠拢的眼皮儿，这才又张开些。
　　语文老师在放学前让同学们明天带字典过来，明天就要学查字典了。
　　放学铃一响，江柳背起书包拉着盈春就往校外跑。当他们晃荡在回村的小路上，人已经明显没有大道上那么多了。
　　“盈春，你干嘛要跳楼？”喘着气的江柳双手按住盈春的肩膀，眼眶顿时红了。
　　盈春本想直视江柳的双眼，可当看到他的眼睛时，她又羞愧的低下了头。
　　她拉了拉衣角低着头说：“那时候我弟弟要上小学了，全家只有妈妈出去赚钱，我本想出去兼职的，她让我好好学，钱的事她再想办法。当时的我那么内向，成绩又不拔萃，出去哪个工作会要我。”
　　盈春顿了顿：“我们之前视频过，我弟弟很活泼长的也可爱，经常逗妈妈开心，他应该过得更好，妈妈也应该过的更好。”
　　“那我呢？”江柳红着眼眶委屈地看着在他面前低着头的女孩。
　　“你……你成绩那么好，以后工作了，我会拖累你的。”
　　江柳沉默着没说一句话。
　　“那你呢，你怎么也回来了？”
　　“我死了。”
　　“你蠢啊，你怎么不好好活着啊，你还那么年轻。”盈春一把打掉肩上靠着的手，双手搭在江柳肩上使劲的摇了摇，颤抖的说。她脸上的泪划过她的寸寸肌肤汇到了她的下巴尖。
　　“你走了，在这世上我还能挂念谁呢？”
　　“你的家人啊！”
　　“他们都走了。”
　　“四年级的一个周末清晨，昨日下过的雨遗留的水洼还未干透。妈妈早早的离开了家，桌上放了一封她的信，我没来得及看就去追她了。”
　　“听到我出门的脚步后，爸爸也跟出来了。他几次让我停下，我一心只想着去外婆家找到妈妈。一辆客车快速着我驶来，脚下的水洼绊倒了我，车灯让我睁不开眼，我只感到人被翻动了一下，头被死死的按着。”
　　“等客车开过，按着我的手松开了些，我爸……他那在工地干活洒满水泥粉的衣服上被洗干净了，水里映着他的脸，红了一片。”
　　“我把他的手拿开，一遍遍的擦拭着他身上的血，越擦越多，雨又开始下了，我不想让他淋到雨，我分不清水洼里的是雨，是血，还是泪了，最终模糊成红的一片。”
　　“我再醒来时，妈妈回来了，我又回到了那个家里，妈妈擦着我的脸，白毛巾中央染了红。她拿着毛巾出去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屋里听得很清楚。”
　　“我抓起放在桌上的信，字迹是妈妈的，信上写到我活不久了，你们父子俩好好活着。”
　　“到五年级时，妈妈的病恶化了，死在了手术台上。我搬到奶奶家去住，奶奶家只剩奶奶一个了，她时常捧着爸爸的照片擦了一遍又一遍，相框上都湿了些。”
　　“奶奶在我高一时得了老年痴呆，在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后两天在睡梦里死了。我本来想在那时候受了结了自己，可我翻到了奶奶的小本子，上面记了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看到我上大学的样子，后来就遇到了你。”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因为这种事我被别人说了一个高中，我真的那时候不想再失去你了，所以就没说了。”
　　盈春踮起脚狠狠地抱住江柳说：“以后有什么事都跟我说，别藏着。”
　　“你也是。”江柳先是愣了愣，双手轻搭在她的背上。
　　他们的脖颈都感到一丝凉意，他们谁都没理会，直到后面的衣领都打湿了些，这才松开双手。
　　他俩道别后，江柳看到这条路的尽头有个佝偻着背人影，堇云鹰离她越来越近，她摇了摇手示意让他快点过来。
　　“奶奶。”
　　胡梅芳见江柳过来了，上去握住他的手把他牵进屋里。
　　“柳儿，奶给你弄了碗核桃调蛋，快来吃。”
　　江柳推脱道：“奶奶，我在你这吃了，回家就吃不下了。”
　　见江柳不吃，胡梅芳额上的皱纹扭成一片说：“这个吃了又不饱，就是汤，撒泡尿就没了。”
　　在这半推半就下江柳还是接过碗大口喝起来。胡梅芳的皱纹这才又平下来。
　　“慢慢吃，别跟妈妈说。”胡梅芳一脸宠溺的看着孙儿说。
　　“为什么？”脸埋碗里的江柳抬起头说。毕竟上一世他妈妈跟奶奶的关系就没那么好，他呢也一直没问。
　　“你妈不放心你在我们这儿吃东西，怕吃坏了身体，你爸是个急性子，他知道后又要跟你妈吵架，说她别那么小心眼儿。”说完胡梅芳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妈也是为了你好，别怨她。”
　　临走前胡梅芳还往江柳兜里放了几块糖说：“这是我吃喜糖拿来的，我不爱吃甜的，你拿去吃。”
　　胡梅芳俯下身说：“路上有狗，别怕它，你不跑，它不会追你的。”
　　江柳走着三步一回头，和奶奶道声再见，胡梅芳的目光从没离开过他，和他刚来时挥着手，直到看到江柳进了屋。
　　走到家门口，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从隔壁家冲出来。
　　“小柳哥，我正要去找你呢？”
　　女娃娃白胖白胖的，眼角下布了些浅褐色的雀斑。
　　“月月？”
　　“小柳哥，我才刚去外婆家两天，你就不记得我了我是许茗月呀。”
　　“许茗月。”江柳记忆深处那落了灰的珍珠重新焕发光泽。
　　“小柳哥，你等着，我去屋里那些东西给你。”
　　许茗月小跑进屋，她出来时，手里拎了袋蜂蜜面包。
　　“来，小柳哥，拿些去我妈妈在街上给我买的。”
　　江柳客气地拿了一块，：“月月，哥哥要回家看看，过会再陪你玩，好吗？”
　　许茗月笑起来，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好，小柳哥，我吃完晚饭去找你。”
　　江柳刚进屋发现他爸的摩托车停在了缝纫机旁。
　　厨房里传来碗打碎的声音，江柳着后面试探地喊：“妈妈，我回来了。”推开门一步步向厨房走去。
　　厨房传来江安国不满的指责。
　　“你有什么用，你怎么碗都拿不牢。”
　　江柳把脚步放得更轻了，一把推开半关着的门。
　　“爸爸，你干嘛凶妈妈。”江柳站在台阶上着江安国说。
　　江安国转过身，他那因疲惫而布了些许血丝的双眼登的像两个正燃烧着的灯笼着江柳看去。
　　江柳这是第一次盯着他爸的双眼，以前他总是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尽管他已经22了，他咽了咽口水，身子还是难免发抖。
　　他不能低头，往日的悲剧一遍遍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一低头这个家在某日又要散了。
　　江安国双眼里的怒气似乎退了些，他径直走出门只留下：“你们发先吃，我去外面散会步。”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江安国走后家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江柳的妈妈——盛萍仍愣在原地，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