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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的成绩,好意思当班长?”
说话的是林建国,于莫班上新换的班主任,长着一张国字脸,眼睛炯炯有神,鼻孔很大,鼻毛伸缩清晰可见。
到了初三,科任老师和班主任都换了个遍,年段长说为了备战中考,全都换上水平最高的老师。
“班长是票选出来的,你不满意,那重新再选呗。”于莫双手背在身后,满不在乎地说。
新学期竞选班长刚结束,和过去两年一样,于莫获得了53票,班上一共54人,唯一没得的就是她自己那票。
林建国翘着二郎腿,叼着烟,斜睨看于莫,完全是一副老混混的模样,这倒让于莫倍感亲切。
“林老师,您也别太苦恼。我很快就不是这个成绩了。”
于莫笑着安慰道,好像说着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倒是自信!”林建国瞪大了眼睛,一哆嗦,嘴上的烟差点掉了。
林建国虽然形象不太正,实际上是个经验丰富的班主任,带过四届出色的毕业班,还荣获过两次优秀青年教师奖。
第二周,他调整了全班座位。
于莫和小谷被拆开了,小谷被调到了第一排第一桌,于莫坐在班级最中间的位置,独立安插在二三列桌椅之间,左边坐着黄小娇,右边坐着李贯宏,这两位是班上出了名安静寡言的同学。
林建国站在讲台桌旁,昂着下巴,嘴角扬着一丝痞痞的笑意,看着同学们搬挪课桌椅。
然后他悠哉地走下讲台,两只大手背在身后,腆着大肚皮,踱步到于莫面前,挑着眉,得意地说,“治治你这张管不住的嘴。”
“我谢谢您嘞!”于莫笑嘻嘻地朝林建国敬了个礼。
于莫原本前面坐着王彬彬,后面是唐小琴,同桌是小谷,一上课就忍不住开小灶,这几个人说起话来,谁也控制不住。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考出好成绩?”林建国突然问道,仰着鼻孔,眼睛一大一小。
他看过于莫之前的成绩,除了语文和数学,几乎全部不及格。
“又不是制造原子弹,有什么难的?”于莫满不在乎地说。
林建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手背在身后,哼着怪腔怪调的小曲走开了。
于莫很快就理解了林建国那意味深长的笑了——她完全跟不上课堂上老师的进度,认不得任何一个化学元素;各种变换形式的数学公式、物理公式搞得她一头雾水;语文倒是算有不错的基础,但是一股脑要背下来的课文太多了;最糟糕的是英语,明明二十四个字母全认识,重新排列组合一下就都不认得了。
洗心革面的第一天,于莫就无比受挫,但越是觉得困难,越是激发了她的斗志。
她花掉一个月的早餐钱,买了各个科目的中考知识点解析全集,通宵达旦地啃了起来。
她的下课时间全都用来和黄小娇、李贯宏一起探讨题目,如果他们也不会的知识点,于莫就抓着老师不放,物理老师现在看到她都害怕。
有一回,于莫和黄小娇为一个物理题,冥思苦想了一整节晚自习课也没搞懂,一下课于莫就往办公室狂奔。
回到座位后,她神采飞扬地为黄小娇讲解,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画图示意,最后激动地问,“怎么样?明白了吗?”
“嗯,很清楚。”黄小娇笑着说,“班长,谁说你是坏学生了?”
于莫嘿嘿一笑,脸红了。
——
蓝天白云之下,海水推着浪花涌向金色的沙滩,一位穿着白色衬衣的翩翩少年,迎着海风伫立,手里握着两瓶可乐,温柔的双眸凝望着远方的海天一线。
于莫正要朝那男孩奔去,又细又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那个人好像在呼喊她的名字——
“于莫。”
“于莫!”
“班长!”
黄小娇用臂弯推了推正在打盹的于莫,轻声说:“老师叫你。”
于莫如同被雷电击中,遽然起立,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没有沙滩,只有灰蒙蒙的水泥地板,抬头没有蓝天,只有旋转的三叶风扇在嘎吱作响,远方没有白衣少年,眼前站着一位怒目圆瞪的小个子老太太。
这位老太太是于莫班上的化学老师,已经年过半百,穿着一身蓝白花色的棉布衣,梳着蘑菇短发,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皱皱的脸涨得通红。
据说她原本今年就该退休了,但她心系桃李,非要坚守在岗位上。
“于莫,你上课总是睡觉,就站着上课吧!”
小老太太气呼呼地跺着脚,声音像是从鼻腔发出,细得如同鸟鸣。
于莫这才逐渐从美梦中回过神来。她为自己没来得及奔向那白衣少年感到遗憾,更加为自己又一次在课堂上睡着懊恼不已,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
“如果以后我在上课的时候睡着了,你就掐我,往死里掐!千万不要怕我痛!”
下课后,于莫郑重其事地对左边同桌黄小娇说,黄小娇满目茫然地点了点头。
但那之后,于莫还是常常打瞌睡,黄小娇还是一次都没掐过她。
于莫在每次困意来袭的时候,只得自己掐自己。
一学期过去,她两只手臂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
回到家的时候,于莫发现客厅里放着妈妈的行李,派头不像是只回来一两天。
厨房里飘来于莫最爱的糖醋排骨的香味。
“妈妈要回来陪你备战中考!”
妈妈站在厨房门边,穿着米色围裙,银色的发卡在她乌黑的秀发上闪闪发光,那双温柔的眼睛亦闪闪发光。
“你又不能帮我读书。”于莫假装满不在乎,眼睛里却藏不住欢喜。
“我可以帮你补充营养啊!”妈妈一边盛饭,一边得意地说。
“爸爸同意啦?”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现在还有什么比你中考更重要!”
妈妈激动地说,手里握着锅铲,仿佛那是革命起义的大枪。
自此以后,于莫不止三餐都能吃到妈妈做的饭菜,而且每天放学,妈妈都骑着电动车去接她回家。
中考不是她一个人的战斗,也是妈妈的战斗。
于莫几乎在所有人的世界里消失了,即便是同班的小谷,也很少与她说上话。
林江给于莫打了几回电话,问于莫要不要一起去打球,于莫总说没时间,要复习功课。
“你该不会真的想考一中吧?”林江大笑着说,“于莫,差不多得啦!大家都等你呢。”
于莫重重地挂掉了电话,脸色阴郁。
她当然知道林江没有恶意,但此时,所有和“不行”有关的言辞,都像是一种刺耳的诅咒。
于莫偶尔偷偷拿妈妈的手机上网,她一般只做一件事——打开QQ空间,看留言板。
林双木每周都会在留言板上,为她写下一些加油鼓励的话。
她会对着手机屏幕傻笑,然后再悄悄把手机还回去,继续投入功课。
如果正好遇到林双木也在线,就会忍不住聊上几句,但是一聊起来,就会忘了时间。
她隐约能够理解为什么去年的同个时间,林双木很少跟她联系了,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每当想念林双木,于莫就想象一种跟他告白的场景。
有时候是站在一中的足球场中心,她手里扬着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大声宣布这是属于他们俩共同的胜利;
有时候是在西浪沙滩,她和林双木并肩走在细软洁白的沙滩上,落日余晖时,她迎着海风,喊出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有时候的场景,是在两人过去常常一起去的环宇网吧,狭小的包间里,他们一如往常并排坐在电脑前,林双木的手又一次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猛地抽开,她正要开口说话,林双木先说话了,说了那些除夕夜没说完的话。
于莫在这些幻想里咬紧牙关,朝那个必须抵达的地方奔跑。
——
周五傍晚,于莫的妈妈早早等在了学校门口。
她把枣红色的电动车停在星辰文具店前,与几位中年妇女站在一起闲话家常。
数月过去,她已经与其他几位等孩子下课的家长十分熟络。
“妈妈,距离一中,只差两个A了!”
于莫奔到妈妈面前时,喘着气,下巴挂着汗水,双眼犹如星星般闪亮。
第一次综合测试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于莫拿到了7个科目的A级。
只有拿到全A,才有希望被一中录取,尚且没有攻克下来的两个A是历史和英语,进度在于莫的预期之内。
妈妈不知道于莫原本的成绩差到什么程度,所以也并不知道这意味着多大的进步,但是她看到于莫高兴的样子,也跟着高兴了起来,嘴里念叨着“感谢佛祖”之类的话。
她骄傲地拉着于莫的手,礼貌地同另外两位妈妈道别。
于莫坐在妈妈的电动车后座,迎着傍晚清爽的风,看着远处的夕阳晕开了橙色的光圈,道路两旁的小树在金色的光里舞蹈,一切都充满希望。
回到家以后,于莫趁着妈妈在做饭,急忙用妈妈的手机登上了QQ,给林双木发去消息:老兄,第一次综合测试成绩出来了!拿下七个A了!
对话框很快就弹出了林双木的回复:厉害啊哥们!看来一中有望啊。
不知何时起,不止于莫会“大哥”、“老兄”地胡乱叫唤,林双木也用起了这些称呼。
于莫回复:哈哈,借您吉言。可别忘了之前说好的,要是我考上一中,一起去海边!
林双木回复:嘿,那万一没考上呢?
于莫脸色骤变,如沐春风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后她一挑眉,回复道:没那种可能性。
在妈妈做好晚餐前,于莫將手机还回了原处。
妈妈做了鲫鱼汤,炖出来的汤白如牛奶,鲜香四溢。
家里很少买海鲜,这种昂贵的鲫鱼更是一次也没在家里见过。
“王彬彬的妈妈说这个鱼吃了对记忆力很好。”
妈妈在于莫对面坐下,另外拿了一个空碗,盛满了鱼肉,推到于莫面前。
“这个鱼很贵吧?”于莫问。
“要它真能帮你提高记忆力,多贵也值得的。”
“王彬彬可不像是补过脑子的人,以后别买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妈妈苦笑着说。
“妈,你怎么不吃饭?”于莫放下筷子问道。
“我还不饿。”
“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了。”
“真拿你没办法。”
妈妈笑着说,这才去给自己盛了碗饭,但一筷子也不动那鱼。
于莫不动声色地夹了一块厚厚的鱼肉放到妈妈碗里,妈妈又夹回于莫的碗里,于莫又一次气呼呼地放下筷子。
妈妈微笑着说,“妈妈不喜欢吃鱼。”
——
“莫莫,我们好久没一起玩了。”小谷拉着于莫的衣角,嘟着嘴。
初三学年刚刚开始的时候,她们说好要在这一年,一起发愤图强,但是小谷总安不下心来,看到于莫那么投入,也不忍心去打扰。
这周正好模拟考试结束,她便悄悄起了心思。
“好呀!就这周末吧!来我家看电影。”于莫笑着说,“叫上慧子一起。”
小谷笑开了花,高兴得像个孩子,迫不及待跑去告诉慧子。
慧子不在教室里,小谷正要返回的时候,看到慧子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自个儿傻笑着。
“慧子,你高兴什么呢?”小谷朝慧子迎面走去。
“诶,小谷。”慧子脸上仍是满脸藏不住的欢喜,“我高兴了吗?”
“是呀,一个人傻笑什么呢?”小谷问。
今天是周五,慧子一如往常,帮英语老师收齐练习册。
她第一次那么用力地敲桌子,第一次那么大声说话,第一次所有人主动把作业本交上来,也终于第一次,拒绝了地雷抄作业的要求。
当看到地雷听到她说“不借,自己做”时,脸上露出诧异又难堪的表情,她的心里痛快极了。
“没,没什么。”慧子哈哈一笑,问道,“你找我吗?”
“嗯!周末一起去于莫家看电影吧!”小谷拉着慧子的手,激动地说。
“好呀!”慧子高兴地答应了。
周六,慧子和小谷一早就来敲门了。
“真够准时的呀,姐妹们。”
于莫兴冲冲地打开门,一时间目瞪口呆。
她这才发现慧子完全变了一个人,乌黑的长发披肩,刘海柔软地垂在额前,那副瓶子底似的厚眼镜不见踪影,粉嫩的脸颊上,衬着两颗伶俐的大眼睛。
“哇哦!慧子!”于莫仔细打量着慧子,不禁发出惊叹,慧子羞涩地垂下头来。
那日在于莫家过夜后,慧子心里总记挂着于莫说的那句话——你很漂亮。
她去了于莫常去的理发店换了发型,还配了一副隐形眼镜。
“你看你!慧子都已经这个造型多久了,你才‘哇’呢。”小谷笑着说。
“李昂那家伙可配不上你哦。”
于莫左手搭在小谷肩上,右手搭在慧子肩上,三人一起进了屋,玻璃桌上摆放着于莫的妈妈准备好的果汁和零食。
除此之外,到处堆满试卷和课本,最抢眼的是墙上到处贴着的手绘海报,用五颜六色的水彩笔写着各种励志标语。
于莫的家变了个模样,简直像是个传销基地。
“莫莫,你太夸张了吧!”小谷指着一张写着“一中,必胜”的海报,大笑起来。
慧子的眼睛仔细观摩着墙上那些醒目的标语,目光落在了一张蓝色海报上,清秀的字迹写着“一定要成为妈妈的骄傲”,旁边画着两张灿烂的笑脸。
“哈哈,对了,慧子,我记得你是英语课代表来着,英语有啥诀窍吗?”于莫问。
她忍不住又牵挂起迫在眉睫的中考。
这段时间,她的所有科目里,进展最慢的就是英语。
化学、物理、数学,只要了然公式的逻辑,勤于刷题,成绩很快就明显提升;生物和地理,只要抓住知识点之间的关联性,也能快速掌握;就是英语,于莫总摸不到门道。
“多花时间背单词。”
慧子思索了片刻,但似乎找不到更好的回答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羞耻感油然而生,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下个月的市质检考试有把握吗?”
市质检考试是中考前最后一次综合测试,这个成绩一般都作为志愿填写的参考依据。
“嗯。”于莫的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就是英语……”
“啊啊啊!”小谷急忙拦住慧子和于莫,“今天咱们不聊学习!”
——
市质检模拟考试就在明天,于莫早早就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窗外电闪雷鸣,她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躺在身边的妈妈已经沉沉睡去。
于莫隐约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随后脚步声逐渐靠近,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一股浓浓的酒气顿时充满房间。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
于莫惊得从床上跳起,隐约看到妈妈正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坐在床的边沿,那黑影又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黑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于莫认出了那是爸爸的声音。
妈妈是在睡熟中被抓住了脚脖子,从床尾被拽出去的。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于莫哭喊着,但她一点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房间没有开灯,所有一切都湮没在黑暗里,她唯一看得见的是,爸爸嘴里闪闪发光的金牙。
那是他一回喝醉酒和人打架,磕断了门牙后补上的。
窗外下着暴雨,轰隆巨响的雷声过后,房间里闪过白光,墙上投射出爸爸巨大的影子,他像魔鬼一样张牙舞爪,咆哮着“贱人”、“婊子”这些肮脏的字眼。
“莫莫明天要考试,要吵改天再吵。”
妈妈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语气听起来异常平静,眼里看不到一丝慌乱和恐惧。
妈妈的冷静,彻底激怒了爸爸。
“考个屁!”
爸爸抓住了妈妈的手腕,將她往外拖曳,妈妈丝毫没有挣扎,她的身体蜷缩着,脸色苍白如纸。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于莫没来得及反应,妈妈已经被拖到了房间门口。
“说!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爸爸咆哮道,猛地松开妈妈的手腕,妈妈又一次倒在了地上。
“我说过了,回来陪莫莫读书。”
妈妈的声音依然平静,仿佛那具如同木偶般被拉扯拖曳的身体不是她自己的。
“撒谎!”
爸爸怒吼着,他那只布满青筋的大手抓住了妈妈的头发,手掌贴近头皮作为杠杆,將妈妈猛地拉起,“不要脸的贱人,跟哪个男人鬼混去了!”
好像为妈妈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他的所作所为就能变得理所当然。
妈妈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这样的事情,她早已经习惯了——身体的摧残,名誉的侮辱,日复一日的人间炼狱。
于莫冲过去抱住妈妈,爸爸随手抓起身旁的衣架,鞭打在于莫和妈妈身上。
于莫咬着牙,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而妈妈,始终面如死灰。
不一会儿,衣架断了。
爸爸哈哈大笑,笑声低沉而诡异,表情狰狞,摇摇晃晃地往客厅走去,翻箱倒柜地在找着什么东西。
妈妈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立刻从地上跳起来,迅速將房门反锁。
“快来一起把门堵上。”妈妈小声说。
她光着脚,披头散发,单薄的身体完全贴在衣柜上。
母女俩一起把衣柜推到紧挨着门的位置,又將房间里能使得上力的东西都往门上堆,衣柜后顶着一把交椅,晾衣杆在衣柜和地板之间撑出了三角结构。
做完了能做的一切,母女俩相拥着跪坐在床上,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直到那个油漆斑驳的衣柜开始摇晃。
“三八!给老子开门!”门外传来爸爸振聋发聩的咆哮声。
门把手的锁被衣柜的拉手卡住,于莫的爸爸没能将门打开,他改用拳打脚踢,衣柜更加猛烈地颤动,地板也颤动了起来。
爸爸的咒骂声与窗外的雷鸣合为一体,于莫一句也听不清了,她的头砰砰直跳,喘不过气来。
整个世界,好像随时都会毁灭,如果没有毁灭,她和妈妈也许会死在这间屋子里。
她抬头望向妈妈,妈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一刻也没有挪开,仿佛只要这样做,那扇门就永远无法被打开。
——
市质检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于莫考得一塌糊涂,连原本已经拿到A的科目,分数也掉下来了。
考试时,她脑子里不断浮现起前一夜爸爸狰狞的面目,而此时,她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天忽然灰暗,接着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晴天,路上的行人都没有带伞。
世界像是突然被按了快进键,雨越下越急,所有人默契地加快脚步。
于莫失魂落魄地游荡在步履匆匆的行人之间,手里抓着模拟考试的成绩单。
那张纸片如有千斤重,把她的身体往地下曳,把胸口压得透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妈妈,放学后就从学校后门逃走,绕过羊肠小道,漫无目的地穿过了三条街,路上是什么样的风景,身边经过什么人,她全然不知。
她停在了十字路口,斑马线另一头的红灯,被雨水渲染放大,醒目刺眼地提醒她停下脚步。
那个她曾信誓旦旦说着一定要抵达的地方,也许永远到不了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头突然一空,好像从高楼坠落,身子摇晃在半空中。
她忽然猛地抬起头来,那双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仇恨地盯着那盏红灯,眼泪在眼眶里晃动,始终没有掉下来。
她的手捏成了拳头,成绩单皱在了掌心里。
“于莫,你这个废物。”
她说着,挥起手臂,手掌重重地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那张白得发青的脸,立即泛起红光。
火辣辣的疼痛,终于让她的心里获得了一点平静。
于是,一巴掌,又一巴掌。
“你干嘛!”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于莫的手腕,大声吼道。
于莫回过头,看到了声音的主人,是李昂。
他的刘海已经被雨水浸湿,贴在额前。
“李昂……”
于莫还想装成没事的样子,但脑中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她哇哇大哭了起来,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失控,愈哭愈凶。
她蹲在了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嘴里不停地说着:“我是废物……我是垃圾……”
李昂蹲在她的身旁,什么也没说。
雨愈下愈大,又逐渐止住,路上的行人愈发稀疏,又逐渐密集了起来。
于莫抽泣的声音终于渐渐缓了下来,李昂这才晃了晃手里早已经湿透的塑料袋,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装着于莫最喜欢的百事可乐和浪味仙。
泪流满面的于莫,破涕而笑。
绿灯亮起,照在沥青路上的小水洼里,雨停了。
——
于莫说还不想回家,于是两人钻进了离得最近的大楼,爬上了陌生的天台。
这是一栋新盖的楼房,比于莫家高许多。
两人站在夜幕之下,凭栏远眺,在林立的建筑群里,于莫一眼就认出了那栋信号塔被风吹得斜斜的老建筑,最靠近天台的那扇窗户亮着橙色灯光,那是她的家。
“你妈找不到你很着急。”
李昂给于莫递去可乐,于莫刺啦一声打开瓶盖,猛灌了几口,她太渴了。
“她说怕你回家没人,得回家去等你。问我能不能帮忙找你。”李昂的声音一如冰冷的机器敲打键盘。
于莫妈妈的手机里,有李昂和小谷的电话,小谷的电话是家里的座机,她爸爸接的电话,一听是要找小谷,就把电话挂掉了。
妈妈打给李昂的时候,李昂正在吃饭,听到于莫不见了,他立刻放下碗筷,冲出房间,跑遍了他们去过的所有地方。
“打电话跟她说一下吧。”
李昂將手机摆在于莫面前,这时手机响起,是于莫的妈妈打来的,李昂外放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嗯,她没事,晚点我送她回去。”李昂淡淡地说。
于莫的妈妈连连感谢,挂掉前,她说,“帮我告诉莫莫,妈妈在家等她,饭已经做好了,有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李昂挂掉电话,默不作声地望着远方。
他眼角的那道疤还在,但已经变成和皮肤一样的颜色,像是从皮肤里长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无论如何、再怎么努力也办不到的事情?”于莫惘然所失地问。
“多得去了。”李昂冷冷地说。
“我考不上一中了,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于莫自言自语地说着,“到现在为止一次全A都没拿过,越考越差,没希望了。”
“那就考不上呗。”李昂面无表情地说。
“绝不行啊!”
于莫眉棱耸起,握紧了拳头,乌云已经散去,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一边惨白如雪,一边泛着红光。
李昂的嘴角轻轻上扬,將一包浪味仙丢到于莫怀里。
——
“于莫,这个给你,你拿回去研究研究。”
中考前一周,林建国把于莫叫到办公室,掏出一本比中华字典还厚的择校指南,语重心长地说。
“这是什么?”于莫蹩着眉头,双手抱在胸前。
“中专和职业学校大全啊。”林建国斜叼着烟,得意地朝于莫挑了挑眉。
这样的宝典每个班主任只有一本,林建国特地留给了于莫。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志愿单上只会填胡安一中哦。”于莫理所当然地说。
“虽然这一年你成绩有所提升,但是不稳定。况且一中不是那么容易的,你都还没拿过全A,即便全A,还要看语数英三科的总分。每个人可以填三个志愿,所以呢……”
“没考上一中就不读了。”林建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于莫打断,“老师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要抓紧回去复习了。”
林建国还没来得及答话,于莫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林建国手中的择校宝典悬在半空,转身朝其他老师尴尬地笑了一笑,“嘿!现在的学生可真有个性。”
于莫疾步如飞,脑子飞速运转,筹算着考前最后一周的复习计划。
迎面走来一个人,她正想绕开,抬头一看,竟然是陈秋红。
陈秋红穿着米色衬衣,亚麻色布裤,原本卷曲的刘海变得直顺了,龅牙似乎也调整过,不那么明显了。
她微笑望着于莫。
初三换了所有科任老师,于莫一年没见到陈秋红了,她变得漂亮了很多。
“于莫,老师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希望还来得及。”
陈秋红先开口说话了,仍旧是一口亲切的带着闽南腔调的普通话。
陈秋红对于当初在课堂上没弄清事情原委,就朝于莫砸讲义的事,一直都耿耿于怀,听说于莫所有成绩都突飞猛进,只有历史还是C之后,便更加自责了。
实际上,于莫历史成绩低于平均水平和陈秋红毫无关系,只是因为历史开卷考,她的计划里原本就是在最后一周花时间整理开卷资料罢了。
于莫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开场白,一时语塞,怔怔地望着陈秋红,脸颊滚烫了起来,她的脑子里浮现起自己当初在课堂上飞扬跋扈的模样。
那幼稚嚣张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吧?当时一定让陈秋红很难堪吧?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她呀。
“于莫,我听说你要报考一中。”陈秋红的手轻轻搭在于莫的肩头,她说,“你一定可以的。”
她的声音温柔极了。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于莫的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光。
她定定地望着陈秋红,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许久许久,她干涩的喉咙才发出了声音:“谢谢你,陈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