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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脑海中时常浮现这个念头,终于它以文字的形式,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让我避无可避。这两个字是“蹉跎”,我每天都在想着浪费、浪费,我的时间都被浪费掉了,浪费在每日办公室的打印机上,白纸进去,黑纸从大嘴里吐出来,浪费在每日骑行的自行车的车轮下,每天重复同一条路,如果车轮有印迹,那地上应该有一条黑线,它从我的身体里长出来,钻到地下去。
时间,还浪费在孩子的奶嘴和尿片上,浪费在我每晚睁眼看着天花板,一种惶然而凄惶的心境中。
有时候晚上做噩梦,梦中一切都是稀里糊涂的,我变成了摆布的傀儡新娘,稀里糊涂的结了婚了,稀里糊涂的生了孩子。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惊了一身的冷汗,等神智逐渐清明,心中庆幸,还好,还好,还没有结婚,还没有生孩子。
大家都有梦吗?大家理想的生活都是怎样的?我一直都有这样一个梦想,我要永永远远离开我生长的地方,去到一个四季如春的城市,租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把妈妈接过来,她说她在这里不快乐,这里困住了她,那我带她离开。
我白天出去工作,晚上回家吃妈妈做的饭。我会努力工作,努力攒钱,妈妈只要快乐就好,可以跳舞,可以工作,可以与人交谈,我们会过上充实而幸福的生活。
其实我并不喜欢我上学的这个城市,冬天太冷,夏天太热,但是我不敢离开太远,这个城市离家两个小时的路程,我经常回家,我认为我在做出妥协,并进行自以为是的感动。
但是她却背刺了我,当我从Z市返回的时候,她多了一个孩子,还多了一个家。她告诉我,她老了,她不可能背井离乡,离开老家和我一起生活。
“太不现实了,我适应不了。”
“别人会怎么看我。”
我终于明白了,她一直诉说,她很幸苦的等我长大,要一起生活,原来只是随口的说辞,她从来没当真。成年人的话,就像泡泡一样,刚成形就会在阳光中炸掉。我自己也是成年人,怎么会看不破。
自此我的梦想就此消失,我明白我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我构建我心目中的理想家庭。失却的乐园,再回到源头是何其的困难。我以后可能会结婚,会生孩子,我不讨厌小孩,也许会生两到三个,我会有可靠的丈夫,孩子会可爱善良聪颖,我会给自己创造一群家人,并拥有一个理想的家庭。这是全新的乐园,但是失却的伊甸园却不可重建。
现在我在家乡,在小县城的财政所从事着文员的工作,还没有正式编制,不停的在考试。我和我妈妈居住在老房子里,这曾是单位分给她妈妈的婚房,然后在她结婚时又传给了她。
房子虽老旧,但是宽敞而明亮,房子依河而建,从阳台往下望去,就是潺潺的河水,伸手可以摘到柳枝,还有葱郁的槐树。小时候,我最喜欢踮起脚尖,去摘那槐树上的枝条,把那小穗子都摘下来,然后撒到水里去。柳枝会成为我的花环。
我不喜欢这个小县城,但是我爱我的家,我爱这座房子,爱这条河。
有时我把脚踩在河中的细沙里,河沙闪着细碎的金光,柔软的将我托起,温柔的令我陶醉,我的所有不甘与愤怒都被这爱抚掩藏了起来,心中充满了平和。
“那就留下来,安心的,坦然的面对这里的生活。”
“不行。”但是我的心,毫不犹豫的,坚定的回答。
我所讨厌的到底是什么?是这里的贫穷与乏味吗?难道到了大城市,我就能变身为富人,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吗?那恐怕也不是我所求,我应该也只是成为格子间里面目模糊的打工人。
但是在这里和远方?到底又存在什么本质的区别?
我想是无法在这里无法看到一种可能性。可以说,我们的上限就是成为一名老师或者是公务员。没有文明,没有艺术,没有其它的可能。在我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一个男孩子,那时网络资源有限,没有任何学习渠道,但是他仅凭书本上的图片和想象力搭建出巨大而精美的船队,船舷,船帆,船舵,船舱,甚至船上的兵器都应有尽有,他造的帆船,稳固,精美,匀称,构成了一个奇妙而壮观的王国。他是一个天才,时至今日,想起他所建造的那些精美的艺术品,我还是忍不住感叹不已。后来所见过的一切美妙的昂贵的手工艺品,都不如那时一个8岁的小孩子用纸做的手工业品带给我的震撼。
如果他生在富贵的家庭,或许可以发挥自己的天赋,现在很多的大师,新晋艺术家,就一直在源源不断的产出着一切屎一般的东西,仅仅因为他们站在高处。除了可能性,我们想追求的应该也有尽可能的公平,被看见,被实现。
我们存在的一切行动都只为了解决温饱,满足体面。老师和家长都不会夸奖他,因为成绩不好,而像我这样的愚昧不堪的孩子才能得到家长的喜爱,仅仅是因为我会算数,知道用“万”字组四种词。
我们无法在这里创造,所有只能不停的逃离逃离,去远方。我们是最勇敢的懦夫。
毕业季,梅梅梅坚定的邀请我去Z市。她理想中的城市就是Z市,她不厌其烦的跟我重复同一个故事,两个女孩子,一个选择留在老家,一个选择去Z市闯荡,最后,她们拥有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当然了,离开的女孩子拥有了一切,财富,房产,地位,广阔而多彩的人生。探险者前往黄金国度,她的勇敢与无畏,让她开拓出了属于自己的宝藏。
“那留下的女孩子拥有了什么?”
“丈夫,孩子,无趣的生活,还有视她为眼中钉的公婆。”
但是在我的眼中,她妈妈并不是这样。梅梅梅的妈妈是一个很快乐的女人,她和这个小城大多数女人一样,思想传统,爱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害怕冒险。但是她热情,善良,当我来到她家时,她会为我做好吃的饭菜,会关心我和梅梅梅的生活。相比于我来说,梅梅梅的生活好太多了,她继承了她妈妈的热情开朗,善良大方,和每个人都能很好的相处,她有一个体面而和谐的家庭,爸爸妈妈都宠爱她,有足够的零花钱,没有吃过苦。
当梅梅梅对她的家庭与这个小城表示嫌弃时,我当时觉得,你凭什么?一个生活幸福的人,抱怨岂不是无病呻吟。但是后来我逐渐明白,我犯了罪,罪名就是傲慢,我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的生活,肆意评判别人的感受,这其实是一种很自私的行为,我缺少一种同理心,这是我家族人的通病。
梅梅梅的妈妈为我们准备了一大袋子的零食,出发的时候还塞给了我们两个大苹果,据梅梅梅说,这叫做出入平安,希望我们一路顺风。
我没有带吃的,只带了一瓶水和两根黄瓜,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睡一晚就过去了,在火车上我吃不了任何东西。我拒绝了妈妈给我的钱,也拒绝了她去给我采购食品的要求,我渐渐长大,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自虐式的节省,我开始拒绝一切额外的开销。
小时候,我妈妈会要求我考第一,如果考试没有考到第一的话,那简直就是噩梦,她会要求我跪在她的面前,对我哭诉她人生中的所有不如意,然后所有的事情就会绕回我那个恶心的背信弃义的生父,最后以我跟其他孩子是不同的,我只有靠自己,长大了靠不住任何人,所以我必须要努力,作为谈话的结束。
我们相拥哭泣,然后那段时间我会改头换面,奋发上进,争取做她心目中合格的好孩子。这些经历对我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我努力想要变的懂事,努力减轻她的负担,然后夸张的,声势浩大的让自己活的像个乞丐,但是在我幼年之时,我是真切的怀抱着一种反哺之情。那时完完全全真情实感,毫不掺水,为了她,我是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的。我爱她。
但是从某一天起,也许是从她的“背叛”,也许是无意中很多事情的细枝末节串联在一起,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强大的后遗症,我见不得人哭。
我见不得人哭,特别是见不得我妈妈在我面前哭。
只要她开始发出那种憋闷的哭泣声,我就开始变成的愤怒而冷酷,我想要砸碎所有的东西,把刀子插入自己的心脏,我咒骂着,恨不得使用世界上所有的最恶毒的,最脏的脏话,不停歇的咒骂她。
傻逼,贱人,蠢货,你妈了个逼的的......
总之,火车“咯噔咯噔”开始前行,火车行驶应该是没有声音的,但是在我的心目中,火车应该是要有这样的声音,像动画里的,有着滑稽的圆滚滚的人脸,还会呜呜喷气,每到一个站点,就会俏皮的刹住身体,然后变成正常的绿皮火车,这是我和小火车的秘密,大人看不到。
小时候我妈妈带我坐火车出行过,那时我应该才三四岁,三岁还是四岁,记不清了。那时小孩子坐车还可以逃票,妈妈紧紧的拽着我的手,拼命的顺着人群把我往闸机口推。我们逃过去了,妈妈兴奋的像个小孩子,拉着我哈哈大笑。那次旅行的经历非常的美好,火车上的八宝粥很可口,导致我很多年都对这个味道念念不忘。
妈妈带我去见那个人,他们没有拥抱,我也不喜欢他,他看起来太高,太瘦,不笑时,睫毛垂下来黑压压的,看起来很严肃。他带着我们去逛公园,去吃肯德基,去游乐园坐水鸭子,坐船时我让他抱着我了,我们三个人靠在一起。
回来时,他是和一个阿姨一起送我们去车站的。我才和他玩熟,有点不舍,妈妈拉着我头也不回的走了,回来的车真的非常的闷热,妈妈路上一言不发,她也没有给我买八宝粥。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就在这趟旅行中,结束了自己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