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叶从床上惊醒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刚刚被打捞上来的溺水者，全身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迷茫地抓紧身下的床单，仰头看着天花板，努力地让自己从一片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她好像……又做噩梦了。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甚至连那双眼睛，都熟悉得让她害怕——
　　那双仿佛见惯了生死，常年游离于生死之间的眼睛。仿佛敦煌壁画上的神明，于九天之外冷淡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她深吸口气，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汗，呆呆地坐了会儿，光着脚走到一边，又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被一阵阵闷闷的电钻声给唤回神智。
　　隔壁又在装修了……不是说了5月20号就停了吗？
　　她烦燥地抓起手机，点开日历——显示5月21号没错。
　　深吸口气，她起身，走到一边穿上拖鞋，推开厚实的木门，走出房间准备找点水喝——一个噩梦做下来，她真的只觉得口干舌燥。
　　而就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她才突然回到了现实当中——不对，这不是她租的房子，而是她另外租的一处民宿——为了照顾她前往A市来看她的爸爸、妈妈、妹妹和她的准妹夫一家租的小民宿。
　　那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她皱眉，心里突生疑窦：“妈？”
　　略微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来。
　　没人回答，只有空调的冷气和电钻的声音响着，挑动着她原本就敏感不安的神经。
　　声音好像是从地下室传来的——但那里不是进水了吗？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房主才肯用非常低的价格，让她租下来的……
　　方静叶不安地看向地下室半掩着的门，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推开了门，向着空荡荡的地下楼梯唤了一声：“妈？静欢？”
　　无人应答。
　　她只能拎起权当睡衣的宽大白色衬衫，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A市警局大楼后，一幢破旧的二层小楼里。
　　章磊突然睁开眼，猛地从尸体解剖台上坐起，像是一个刚刚溺水被救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黑色的衬衫和西裤，被汗水完全打湿。
　　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淡漠得没有任何表情——即使修长洁白的手指尖，已经紧紧地夹住了两把纤细而锋利的手术刀。
　　“怎么了？”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朱俊杰匆匆跑进来，伸手扶着他，关切道：“又做梦了？”
　　“嗯。”章磊抹了下汗水，戴上半框金丝眼镜，回头看着朱俊杰：“你不是回去休息了？怎么又来了？”
　　“刚给你打电话，问明天讲座的事儿，你要不要去。结果你一直没接。”朱俊杰解释：“宿舍离这儿就几步路，我想着可能你又忙着写结案，忘了看手机。”
　　“来不及了。”章磊利落地跳下解剖台，伸手抓住旁边的外套，也不管身上湿辘辘地，就往上一套，随手抓起钥匙，大步往外走。
　　“怎么了？”朱俊杰看出不对，急忙快步上前。
　　“她好像有危险。”章磊快步走到电梯门口，按下电梯，回头看着他：“而且这次，我看到了她家的门牌号。”
　　A市，幸庄二路最尽头，一座有些破落的小区大门口。
　　歪戴着帽子的保安懒洋洋地拿着苍蝇拍在空中挥动着，赶走各种飞舞个不停的虫子，同时打着呵欠。
　　“吱——”一声尖锐的轮胎磨擦声卷着灰尘冲来，瞬间让他惊醒。
　　他瞪大眼看着面前停下的那辆白色奔驰GLC300L上跳下来的两个年轻男人，不由坐直身体：“哎哎哎……你们干嘛的？”
　　“我们……”朱俊杰想亮出刑警大队的证件，却被章磊一把按住。
　　他看着面前的保安：“我女朋友出门应聘，结果给我发微信，说她被一个陌生人骗她说带她面试，就带到这里的A区13号B座，她现在很害怕，想让我去接她。”说完，他把车钥匙甩给保安：“麻烦了大哥，我车子可以押在这！”
　　“好……”保安呆呆地接过钥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道旋风冲进了小区。
　　朱俊杰跟着章磊后面一边紧赶慢赶地跑着，一边儿喘息着问：“你怎么确定那个保安会让你进的？”
　　“刚提的新奔驰，不是真着急，谁会把车钥匙交出去？”章磊冷静地道，左右看着门牌号，突然眼前一亮，向着前方冲去。
　　“我就说你也太大方了点……不对！你车上了电子密码！保安就算想开，也得有你电子密码才行！你这小子……”朱俊杰自己想通了之后，不由叹服章磊的脑子，果然跟自己脖子上那颗结构不太一样。
　　章磊却没时间理会他的崇拜，只是冲到了A区13号B座门前，然后停下脚步，脸色大变。
　　朱俊杰也停了下来，脸色大变：“好浓的血腥味……这起码……得1万mL的量了……得通知杜队！”他果断掏出手机，刚打出一个号码，却被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门铃声给吓得一哆嗦，手机掉地。
　　抬头，章磊已经把手指从门铃上放开，抬起长腿，准备踹门，冲进去了。
　　“章……”他只叫了一个字，就见门打开了，一个穿着件纯白渐变猩红色的衬衫，光着两条腿，黑发长长地披落胸口的女人，茫然地走了出来。
　　她的手上，还握着一把滴着血的电锯。
　　朱俊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女人，好半晌才轻抽了口气——因为他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的根本不是什么渐变色衬衫，而是被血染红的白衬衫！
　　章磊也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只是跟惊骇万分的朱俊杰不一样，他心底一片冷静，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虽然，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把它给我，好吗？”他温柔地向着方静叶伸手，想要接过她手上的电锯。
　　“章磊！”一旁的朱俊杰立刻紧张地大叫——他疯了吗？没看到她的食指还按在电锯开关上吗？！只要她轻轻一按，往前一送，他就……
　　朱俊杰急得想冲上去，但多年的职业本能又按住了这股冲动——这个女人明显情绪不稳定，如果他贸然冲上去，说不好反而会激怒她，让章磊死得更快！
　　他只能原地咬牙，小声叫：“章磊！你疯了吗？”
　　章磊没有回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方静叶的眼睛，轻声道：“交给我吧。”
　　方静叶茫然地看着他，突然眼睛一闭，手一松，电锯掉地，整个人向着他倒了过来！
　　“章磊？！”朱俊杰大惊冲了上来。
　　而章磊则条件反射地紧紧抱住了她，心里无比地平定：
　　终于，抓住你了。
　　他眉目之间，一片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