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警局大楼后的二层小楼，值班休息室里。
　　章磊抱着手臂，看着在黄漆木小床上躺着的方静叶，旁边坐着的朱俊杰，也同样呆呆地看着她。
　　“别说，这么一看，她长得确实还挺漂亮的。难怪你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朱俊杰看了好一会儿，耸了下肩，对着章磊道。
　　章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起身，扶了下眼镜，转头到一边，脱掉自己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挂在半旧的黄木衣架上，随手取下一件白大褂穿好，系扣，淡淡地道：“帮我跟杜队说下，我明天给他报告。”
　　“不是吧你，这都快八点了，你还要去做解剖？”朱俊杰瞪着他：“哥，你不休息我还想休息呢！”
　　“没拦着你。”章磊起身，大步走出门，来到解剖室。
　　他身后跟着的是刚刚还吵着要休息的朱俊杰。
　　“大哥？”朱俊杰无语：“你这主任都不休，我能休个毛？”
　　他一边数落着，一边跟着章磊来到了解剖室，顺便也在旁边的办公桌上随手扒拉了件白大褂，给自己换上。
　　一进解剖室大门，朱俊杰就下意识地捂了下鼻子——原因无他，这血腥味儿太冲了。
　　面前四张全钢解剖台上，摆着四具残破不全的遗体。
　　“我去……这也太惨了，一家四口，全部被灭啊……”朱俊杰啧啧一声，戴好手套，上前扒拉了下其中一具遗体的伤口，皱眉：“咦？这不是电锯伤的啊？”
　　“贯穿伤，喇叭形创道，切口干净，上表皮肌肉轻微回卷，但有被压的痕迹。”章磊一边往手上戴手套，一边扫了眼朱俊杰扒拉着的伤口，淡淡道：“锲型双刃物体导致的伤口，从被压的痕迹像是什么回形云纹的装饰来看，应该是把直锋小剑。”
　　说完，他在朱俊杰敬佩的目光中，拿起旁边的探针，插入伤口，记下标记后拔出，量尺测量，念出来：“伤口深达17.8厘米，初步判断，凶器长度为18厘米左右，剑的吞口宽度……”再用量尺量了下伤口长度，轻声道：“应该不低于3厘米。”章磊趴在伤口上，看向旁边疯狂做笔记的朱俊杰：“你很喜欢剑，知道这种装饰纹是哪个年代的吗？”
　　朱俊杰顺着他扒拉的伤口看了眼，咦了一声：“这不像剑的装饰纹，倒像是唐横刀的口子。不过有这么短的唐横刀吗？”
　　“唐横刀？”章磊微思考了片刻，低道：“不就是那些人拿着日本刀仿出来卖情怀的东西？”
　　“差不多吧。反正对他们来说历史真相不重要，钱好赚最重要。”朱俊杰耸肩：“虽然听说那个牛批哄哄的蓝柏集团总裁，陪着他老婆正在搞啥文艺真实复兴的计划，不过这事儿我觉得还是得很长时间。而且那位外号不叫蓝蛇嘛？我看也是奸商一个。就是可惜了他老婆，那么美的一朵白牡丹，让条蛇给扯了，唉！”
　　“嗯。”章磊低头，仔细研究伤口，突然抛出一句狠的：“你不知道吗？蓝蛇跟白牡丹，就是咱杜队的亲爸妈。”
　　朱俊杰瞬间石化。
　　章磊继续专心检查另外一具遗体，同时再淡淡地补一刀：“还有，咱们这个工作室，就是他们出资兴建的。”
　　朱俊杰觉得自己快碎成渣了：“所以……他们是……我们的……”
　　“我们这个法医工作室之所以能存在于这种体制单位内，原因就是，”章磊直身，拿起旁边的强光电筒对着伤口深处照下去：“因为我们没有花一份财政拨款。我们的工资、福利、年终奖……甚至包括整个工作室一应的支出与费用，全部都由你口中那个奸商和他老婆所出的财政拨款，一力准备。”
　　章磊关掉手电筒，记下一串数字，然后再轻声道：“还有一件事——你口中那个奸商和白牡丹，是我的舅舅和舅妈，虽然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但从血缘上来说，我们确实是这样的关系。”
　　朱俊杰觉得自己脑袋要炸了：“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过来帮把手。”章磊向他招招手，两人一起，一手扶着上半截，一手扶着下半截，把一具从腰部一切为二的男性遗体给翻了过来。
　　“腰斩哪……好狠。”看看遗体截面上被烫灼过的痕迹，朱俊杰啧啧：“还懂得用这样的方法暂时性地阻止流血过多而死……这人起码得疼个半小时才能死。什么仇什么怨哪。”
　　“切割痕迹模糊不清，且有大量骨渣残留，初步判断，电锯伤。而且电锯的刀片应该被提前加热过，根据伤口烫灼痕迹有大面积的烧伤创口来看，应该是把烧红了的电锯切割造成的。”章磊验完这里的伤口，微微缓了口气，看向朱俊杰：“不是她手上那把。”
　　“嗯。”朱俊杰回忆着方静叶手里那把电锯：“居然那把电锯上满是鲜血，但明显是新的，用都没用过。而且也没有金属烧灼之后的烤蓝。确实不是那把。但这也不能证明，不是她下的手。”
　　“如果这些人是活着被切开的，那凶手是她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章磊走到另外一具被切成四五块，勉强拼凑起来的女性遗体边，看着那张与方静叶神似的年轻面庞，默哀片刻，然后转头看着朱俊杰：“比如她，就是活着被切开的。”
　　朱俊杰眯眼，立刻走过去检查切割伤口：“真的……伤口还有生化反应。TM的！谁这么残忍啊！”他忍不住爆粗口。
　　章磊看了看那处伤口，低声道：“是他。”
　　“他？谁……他？！”听到章磊的话，朱俊杰先是一愣，接着眯眼，然后突然坐直：“判官？”
　　章磊转身，一边退后几步，在手术盘前摘下手套，一边慢慢地道：“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而且，这四个人的身份，也符合判官一向以来，喜欢审核‘虚假之人’这个思路。”
　　“四个人的身份……他们不是方家人？”朱俊杰再次眯眼，看向台子上的四具遗体。
　　卓磊摇摇头：“不是。两男两女，面部都有或多或少的手术痕迹。另外，方静叶身上有一处很明显的显性遗传特征，他们都没有。”
　　卓磊指着他们的额头：“方静叶有很明显的三棱髻，也就是美人尖，但这四个人的发线，我刚刚仔细看过，没有一个是有这种显性遗传的。
　　而且从五官骨骼等各方面来看，他们根本不是方家人，只是整成了方家人的样子。”
　　“整成了……方家人的样子，然后在方静叶租的民宿地下室……被杀了？方静叶还在现场，全身是血地昏倒……”朱俊杰的眼神越来越亮：“有点意思……”
　　卓磊看他一眼，脱掉沾血的白大褂，丢在一边的脏衣篮里，向着值班室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