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城市总是光芒万丈，越往边缘驶去，灯光的颜色愈加简单，高耸的雪松傲立在雨幕中像是远古而来的法老，地面上散落着密密的国槐花瓣，说不清地厚重感。
　　顾倾人安静地刷着手机，“今天分手不顺利吗？”
　　“不重要，反正结果都一样。”
　　“恋爱中越是混蛋，分开的时候越深情。”顾倾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不过今天那个医生不错啊，长相舒服，说话也很舒服。……听他的朋友说不仅博学多才，且年少有为，应该是单身~”
　　黄有杏撇了撇嘴，“关于这个单身……”
　　想到刚刚洗手间外给顾倾人打电话求助。在洗手台旁的两个人，
　　女人仪态很好的在她身旁反复洗着手，眉目间怒气冲冲的，
　　很快又一个发福的男人追了过来，“真是对不起。”
　　“说白了，就是对我不感兴趣，既然这样我还在这里自讨什么没趣。”女生双手抱在怀里，一副忿忿，
　　男人灿烂地笑着，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来回搓着手，“我这位朋友就是慢热，还有些……还有些腼腆，需要时间适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想起你的人是他呢。
　　“那也不至于……”
　　“唉，别人一上来都看家世背景的，我们这位职业习惯，总是会考虑灵魂匹配。”男人可怜兮兮道，“我们一起长大，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一直单着。拜托，多给他点时间。”
　　从刚刚那个男人紧张兮兮地站在熊光身旁来看，
　　他们口中冷漠、腼腆、考虑灵魂匹配的，不就是这个熊光。
　　………………
　　“他今天在咖啡馆相亲。”
　　“相亲？”顾倾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副青春洋溢的模样，怎么走这么老套的路线。”
　　黄有杏也一同笑了起来。
　　“咦，他在的那家医院是不是就是你被聘请……”顾倾人见黄有杏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她，
　　微弱的灯光透过车窗，打在她的侧脸，嘴角带着一抹淡淡地笑意，令她稍稍走神。
　　这个女孩，长相没有很特别，穿衣服也不怎么亮眼，很容易地淹没在人群中。但是只要你的目光不小心留意到她，就会忍不住多停留几秒钟。她的眼睛炯炯有神，似乎可以看穿一切。
　　像是树的年轮，看似一圈圈地毫无规律、毫无新意，但是每一圈都不尽相同，不急不缓地蕴藏着一整年的风雨。让人翻过了一层，还想知道下一页的故事。眉目之间的平缓，谈吐之间的温润，都让她看起来与这个浮躁的城市格格不入。在这里，所有的脾气、情绪都会被消融，
　　即使相处的再久，也鲜少听她提起自己的事，好像隔着一层薄纱，似乎看的清，又似乎看不到。
　　她不是一副画，更像是一首诗，一首曲子，有着无声无息的悠远……
　　“奇怪，”黄有杏缓缓道，“总觉得和那个人……会有什么关系。”
　　顾倾人本来有些好奇的面孔，此时很快地恢复正常，转头看了看车窗外的小楼，酸溜溜道，“帅气又有才华的男人，哪个和你没有关系？”
　　黄有杏抛来一个白眼，
　　“我懂，每一次恋爱都是崭新的体验嘛。”顾倾人阴阳怪气完地调侃道，“我也不想坏，可是人家叫我宝贝~”
　　黄有杏也不再解释，只有她知道，就在刚才，他的手他的笑，他贴创可贴的样子，好像给她的世界照进来一束阳光。
　　不是一丝一缕，是那种亮堂堂的光。
　　…………
　　顾倾人笑道，“八块腹肌看腻了吗？现在喜欢暖男了？”
　　“闭嘴吧。”
　　“承认吧……”
　　黄有杏收起嬉笑，尽快转移了新话题，“家里还好吗？”
　　“今年茶园收成不错，爸妈都很开心。这几天在和设计师讨论一下新包装的设计。”
　　“不错啊，顾倾人。”
　　“祖祖辈辈都是做这个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别妄自菲薄。毕竟在你这一代紧跟潮流，结合自媒体做出了自己的成绩。”
　　“好吧。我谢谢你。”
　　黄有杏将车停在一个很大的社区门楼外，眨巴了眨巴眼睛，从后排坐拉过一件黑色外套，“拿着这个，外面正下着雨，你穿成这样会冷的。”
　　“没关系。肉多，抗风。”
　　黄有杏皱了皱眉头，举起了大拇指，“论起损自己这件事，还得是你……”
　　“论起关心人这件事，还真的是为难你。”顾倾人摆了摆手，“走了~注意休息，别喝太多酒，别熬夜。”
　　“~啰嗦鬼~”
　　目视黄有杏的越野车走远后，顾倾人才大步大步地往公寓楼走去，
　　天气的确很冷，她双手环抱着自己，裸露出来的小肉腿，圆润的肩膀透着阵阵寒意。丝毫不影响她自信满满地昂首阔步。细高跟踩在小路上，从包里掏出手机，在微弱的路灯下，拍了张只有局部的照片，又看了看自己那肉嘟嘟的嘴唇是否还是最初般红艳，很满意。
　　社区很大，这里住着的人鱼龙混杂，不同年龄，不同工作的人，这里几乎就是一个浓缩了的人生百态，每个人都代表着一个阶层，一种生活方式。
　　她在这里租了一间单身公寓，楼层不高，四十平米，装修也十分简单，里面只有一间小小的卧室，客厅和餐厅在一起，靠窗户地位置放着一张小小的桌子，一抬笔记本，那就是她唯一可以工作的地方。
　　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地纸箱，她踢开一条通道，懒洋洋地躺倒在床上，第一件事情是打开外卖软件，自言自语地下单，“明明数着指头，吃了三顿饭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到晚上又饿了……都怪黄有杏那个小鸟胃口，害我总是不能正常发挥。先选一份烤肉吧，嗯，有些油腻，可又不能不吃……那就再加一份水果沙拉，喝的，蛤蜊汤吧……”
　　打开社交软件，看了看最近放的视频，是在森林里地一处洞穴，外面雨幕连成一片，她穿着轻纱用溪水煮了一壶热茶，就着几个点心，
　　配文：雨声、茶香、静谧的山野，你想要的沉淀，都在这茶气的氤氲中。
　　留言很多……
　　{这个茶杯真漂亮，什么时候可以上线？}她想了想，“这周小助理就会拍摄完成上线咯，关注动态别错过。”
　　{这个壶是铸铁还是陶制的}————“看起来很有质感吧？但是它是手工陶制的哦。”
　　{小姐姐真有味道啊}——“茶味吗？”附带一张坏笑，
　　{昨天收到的茶果很好吃哦，终于可以不用担心长肉肉了。}——“好吃就够了，别给果子太多压力。”
　　……
　　她是一个专门的茶艺博主，父母在老家有一片茶园，不算大，祖祖辈辈都在靠着茶叶生活，到了她这一代，自媒体火了起来，她便加入了新元素，靠视频去推荐，销售茶叶相关，每日回复一部分网友的留言是工作的一部分。
　　几年下来积累了十几万的粉丝，不算多，对顾倾人来说赚的钱足够善待自己的胃，已经相当满足了。
　　她起身洗了洗蒸茶器，在乱糟糟地桌子上，十几排的罐子里，准确地摸索到一个暗红色的茶罐，倒了一些红茶。
　　又洗了个漂亮的足足有啤酒杯那么大的水晶杯，从角落的小冰箱里取出冷藏的一个陶罐子，里面的颜色很好看的橙红色，那是用蜂蜜腌制好的柠檬片、柚子片，顾倾人小心地倒出了满满大杯，用夹子取出来的几片，又托着罐子从里面倒出来一些蜂蜜。
　　水很快烧开了，咕嘟咕嘟地热气蒸着茶香飘满了整间小屋。
　　就这样很快地完成了一杯清新的蜂蜜柚子茶。
　　放在鼻子旁，深深地吸了口气，喝了一口，胃里暖暖的，“果然雨天和热腾腾的红茶最配了~”
　　……
　　吉普车停在僻静的小路旁，开着双闪，严绍兴奋地看着熊光手机上找出来当年青少年心理健康交流会的视频，“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能在这个年代见到学习中医的女人，尤其学的还不错的，真的挺稀奇。”
　　“你也这样觉得？”熊光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眼睛里亮晶晶地满是神采，“速成的时代，大都急于看到结果。就算生病了只希望药的疗效越快越好，宁愿忽略副作用。愿意花时间用中医去治疗的人少之又少，更别提去学习中医药。”
　　“嗯，的确是这样。楼下老张家的孩子，扁桃体发炎了几次，就直接割掉了。”
　　“刚才行云流水一般的操作，无论是病理还是手法，她可不只是懂得中医那么简单。”熊光一脸骄傲，言语间尽显敬佩之色，
　　严绍轻轻地咳了一声，“医术了得，那人呢？用你的专业分析一下。”
　　“人？”熊光真的就认真思考了一番，回忆道，“……长的灵动，眼神里透出来的却是安静、冷静，这是深厚的文化积累而来的慵懒和底气；穿着大胆，颜色不张扬，看起来是一个无惧他人目光，优先遵从自己的人。”
　　往常熊光只要听到这样的话题总是会不屑一顾地跳转，此时看他稍稍歪着脑袋，却是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末尾又低沉道，“不过这样的人眼睛应该是放不进这些俗事的。”
　　“自爱、低调，还思想独立。啧啧啧……你嘴里居然有这么高评价的女人。”
　　“纯属客观阐述。”
　　“客观是吗？那你来客观分析一下冯君。”严绍的余光飘向他，“你觉得她是怎么样的？”
　　“冯君？”熊光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今天相亲的女孩啊，你不会连她的名字都没有记住吧？”
　　熊光回过神来，若有所思道，“哦，记得。她……是一个舞蹈家，舞蹈的确可以锻炼一个人的体态。有研究表明，培养一些艺术方面的才能和体育技能，能大大降低抑郁的风险。”
　　车厢里沉默了两分钟，
　　“没~了？”严绍手指一松，差点趴在方向盘上，“人家姑娘在那坐了一个小时，你就总结了这么一句。”
　　严绍毕竟是茶米油盐了许多年的已婚男，很快他还是回到现实中泼了盆冷水，“冯君今年二十七岁，因为舞蹈的特殊性，才到现在都没有结婚。刚刚听到了中医师说自己不是小姑娘，做到职业中医师怎么也三十出头，在我们这种生活节奏慢的城市，3打头的年龄多是妥妥地已经嫁为人妻生儿育女了，今天身旁那个男人搞不好就是，你都没看他的眼睛，就差喷出火来了。”
　　“就在今天，我相亲，她正在分手中。”熊光平淡道，
　　“你可不是会对别人的事情有兴趣的人。”
　　“声音太大，碰巧听到了而已。”
　　严绍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低沉道，“那，万一是婚内出轨的情人呢。小朋友，这个世界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熊光望着车窗上的雨滴，很快从这些迷离的美好中回到了现实，有些心疼地看了看严绍。“你还好吧？”
　　严绍苦笑着，“嗐，我能有什么。先担心自己吧。”
　　熊光自然是知道人和人之间有无限的可能，作为一名精神科医师，即使更加狗血的剧情他都曾看到过，
　　窗户上滴滴答答地落起了冰雨，雨刷有规律的摆动，车辆熟练地在城市穿梭，整个城市的霓虹灯在漫天的水雾中是虚化了的彩色。熊光的表情看渐渐有些痛苦，
　　严绍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很体贴地及时绕开了话题，“冯君那姑娘不错，被冷落了还说可以下次见面~”
　　“这样的场面我已经够了。”
　　严绍笑了笑，“你知道工程系那个时常带着学生跑户外的于教授吧？他最近都有女朋友了，我可不想你成为盛华最后一个单身汉，怎么说我们曾经也是盛华的双雄啊。”
　　熊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嗯，一百六十斤的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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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黑色的越野车经过条僻静小路，路旁垂下一大棵三角梅，紫红色的花瓣从参差不齐地石头围墙一泻千里，和着雨滴，铺天盖地的紫色，绚丽又魅惑。往不远处看去，淡黄色的两层小楼闪着几点微弱的灯光，那是家的方向。黄有杏扫了一眼杯架里插着的一卷文件，若有所思，文件上红色的印章正是今天熊光提到的卫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卫城最好的精神类医院。
　　雨滴稀稀拉拉地打在车窗上，发出吧嗒吧嗒地声响，让车厢里更加的静默。。
　　车速慢慢降了下来。
　　黄有杏从副驾驶座椅上的双肩包里摸索出个小小的药盒，倒出粒药丸，仰头吞下，抱着杯架里半瓶山泉水，有些疲惫地向后靠去，厚重的长发凌乱地洒满了座椅靠背。脑海里回放着女孩发作时的场景，轻声叹道，“还那么年轻。”
　　每一次遇到这样年轻而又痛苦的患者，就像一块阴云慢慢地飘过来，身处医院，感受这个世界的残忍太多了，阴云覆盖的越来越厚，像是被压在了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即使知道云的上面就是光，却还是在凝望厚厚的黑暗时候感受到生命之轻，命运无常。
　　每天只有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她可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修复一下自己，在进门之前将所有不好的情绪消化掉，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忙完了吗？”电话那头是男人的声音，
　　“嗯。”
　　“今天很累吗？”
　　“有点。”
　　“我今天的工作也有点累。”
　　“那就早点休息。”
　　男人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我想你了。”
　　“我们已经分开一年了。”
　　“要我去陪陪你吗？”
　　“等下还要看报告。”
　　“你……”
　　“嗯？”
　　“感觉很疏远。”
　　黄有杏有些不耐烦，“还有其他事吗……”
　　男人沉默了几十秒，“没事了，别太累，早点休息好吗？我会担心的。”
　　黄有杏毫无迟疑地挂掉了电话，拖进了黑名单，
　　拧好瓶盖，轻轻地叹了口气。快速地浏览了信息页面一堆未读信息，
　　月老单身俱乐部发来的语音电话：“亲爱的会员，特邀请您参加俱乐部每月一次的单身party，参加的人都是月老认真审核过的，千万别错过每一次遇到有缘之人的机会哦。”
　　助理：屠医师，周三上午有两个复诊的患者。
　　海通市中医大学公开课。
　　…………
　　生活总是在重复着继续，继续着重复。
　　刚到门口，听到汽车响的阿姨已经开了房门，“回来了？”
　　“每天回到家有人开门，真好。”黄有杏有些感激地看了看阿姨，灿然一笑，
　　“哎呀，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姑娘每天回来的都很早，我也没有睡。算不得什么。”
　　“今天有人送来了鲜花，放在客厅，应该还是上次送你回来的同事，你先看下，我去插起来。”
　　“直接插起来吧。”黄有杏径直上了楼，
　　阿姨将一大束花拆开，一大把淡粉色的芍药显得亮泽饱满，，配上了白色的陶瓷瓶，超大的花瓣看起来浪漫又娇艳~楼梯的扶手旁插着一整瓶的尤加利，青绿色的圆叶子，很好看，再往上二楼只有一间大大的卧室，带着一片露台，露台上长着一圈小小的洋甘菊。房间是简单的原木和白色，高高的复古床乳白色的床品，奶白色的纯色窗帘，露台的玻璃门半开着，透进来的风将窗帘吹起了很高，轻轻地荡着。
　　这个房子里处处透着浪漫的气息。
　　粗旷简单的木质床边各放着一个手工的中古床头柜，一边柜子上放着几个黄有杏的相框，有黄有杏医学院的毕业照，后面的同学们穿着紫色的学士服笑得很甜。另一边的柜子上放着几本书。
　　通往卧室门口的转角有张白色复古茶几，放着一瓶插好的蝴蝶兰，阿姨便是把这瓶插好的芍药替换了它，卧室里含有一间小小的书房，桌子上是整套笔墨纸砚，背后是满墙书架，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显眼的位置多是诸如“中草药的研究”、“中国的五百种中草药”等等与中草药有关，
　　黄有杏很快洗完，擦干了头发，换上了长长的白色棉质睡衣，路过时抽出一根芍药花，插在书桌一脚小小的笔筒里，
　　闭上眼睛，房间里充斥着雨水的湿气，闻起来有着淡淡泥土和落叶的味道，
　　墙上的时钟已经零点了，窗外的雨声不紧不慢，细细簌簌，像一首节奏缓慢的背景乐，
　　“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黄有杏看向笔筒里的芍药花，芍药不知为何开，人又是为了什么在努力？
　　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起今天那个男人，在人群前，一举一动带着些许孩子气，还有着格格不入的从容，
　　“男人，居然还有有趣的。”她不知不觉打开电脑，竟搜索了视频平台的网页，
　　找到了那年的交流论坛，当时的他也是一般从容，但是相比今天，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是什么呢？她歪着脑袋想了想，
　　对了，好像是眼睛里那种炙热的光有些说不明的忧伤。
　　…………
　　改变的梦境
　　傍晚，熊光驾车穿过熟悉地街道，初冬季节道路上的身影穿着厚实地外套，落败的树叶有一丝萧条。
　　拐进胡同远远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父亲的头发夹杂着些许白发，穿着朴素整洁，在房子前悉心照料着几盆花草，有路过的人在向他问路，他笑眯眯地扶了扶眼镜，指着远处的路口，耐心地说明。
　　进门，妈妈已经又一次做好了晚饭。
　　有时候，他视野里看到的人像调试好的机器人，输入了程序，只要开机就在重复着自己习惯且擅长的事。而他的妈妈，或许输入的程序就是灶台前的一日三餐，偌大房屋里的花草灰尘。
　　如果说上班下班像是在两个世界穿行，亦正亦邪。而这里就像是他的第二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