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了。
　　张迷很努力地拉上了校服外套的拉链，记忆中它对自己来说曾是那么肥大。
　　可现在，说它是紧身衣也不算太过分。张迷觉得躯干还大体可以塞进去，但是袖口明显快到胳膊肘了。而下摆也停留在了腰线附近，稍微向上伸伸胳膊，自己的肚脐眼就要露出来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张迷并没有讨厌这明显变小的校服，反而觉得它让自己变得更好看了。
　　毕竟谁能买得到露腰款的校服呢？张迷知道学校里有很多女生嫌弃这种没有剪裁设计的运动风校服，自己都私下拿去改，有的还因为改得太夸张而被老师严厉训斥，不得不重买一套。现在镜子中的自己是如此时尚，张迷决定忍受一下肩膀处微微勒紧带来的不适。
　　“哎呀，元元，校服变得太小了。去跟老师说说，再买一套吧。”孟娇在旁边说道。
　　“还有一个学期就毕业了，太麻烦了吧。”张迷依然止不住扭动身子，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孟娇看着张迷的身影，觉得很多年前的那个自己又回来了。
　　尽管在脑海中预演了很多遍，但是当张迷走进教室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同学们目光的灼热。
　　从进门那一刻起，班里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就瞬间停了下来，仿佛是班主任走进来了一样，直到张迷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十几秒内教室里满座寂然。同学们都在打量着这个穿着“紧身”校服上衣，“七分”校服裤子的清瘦姑娘。
　　张迷刚刚坐定，李佩兰就充满羡慕地问道，“哇张迷，你长高了好多啊！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你怎么做到的？”
　　张迷看看李佩兰，好像和记忆里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哦，就是像白老师说的，多运动，多吃有营养的。”
　　“白老师？白老师说过吗，他不是语文老师吗？”李佩兰明显忘了当初是自己提出的问题，“哎，我也想假期运动来着，可是没坚持下去，过年的时候也没少吃。不过我爸妈带我去医院看了，说我长不高的主要原因是生长激素分泌不足。”
　　张迷突然想起妈妈带自己去医院检查那一天医生说的话。
　　“你知道吗？就是自己身体分泌的东西不够吧，具体我也不太懂，医生给开了一些药，我最近在吃。爸妈说等这个学期结束了要带我再去京师的医院去看，说可能还要注射些药物。”
　　张迷听着李佩兰的描述，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原来自己是这么幸运。
　　张迷依然过着大多数时间只和李佩兰交流的校园生活。
　　但渐渐地，张迷发现自己和她好像不再有以往那样的共同话题了。在课间的时候，张迷也不再想像以前一样和李佩兰找一个角落把自己隐藏起来，她现在很想站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让大家去感叹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让别人去羡慕自己纤细苗条的身材，就像羡慕明蔷一样。
　　有趣的是，事实上张迷也的确无法再隐藏自己了。她慢慢发现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偷偷看着自己，有的还窃窃私语起来，就像明蔷走过那样。在做课间操的时候，张迷被班主任从李佩兰身后调到了队伍的中段位置，大概超过了十几个女生。
　　张迷终于等到了体育课。
　　一开始，体育老师甚至没有在队伍中找到张迷，他一边打量着李佩兰，一边问道，“张迷是不是请假了？”
　　女生们发出一阵笑声。
　　两旁的女生分别向侧边闪去，张迷好像舞台的主角一样被烘托了出来。
　　张迷不好意思地看了体育老师一眼，然后羞怯地低下了头。
　　“你是张迷？”体育老师惊奇地看着张迷，又看了看队伍头部的李佩兰。
　　有几秒钟，他才说出话来，“你这是长了多少啊？”
　　两圈慢跑热身之后，八百米测试又开始了。随着体育老师的发令，女生们纷纷如小鹿一般踊跃向前。
　　排在最后的依然是张迷和李佩兰。李佩兰已经用尽全力了，而张迷则依旧像是在继续热身。
　　体育老师习惯性地撇了撇嘴。
　　“张迷，你不用管我，你跑你的吧。”气息不匀的李佩兰边跑边看着地面，好容易吐出一句话来。
　　张迷轻轻弯下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对李佩兰说道，“现在让你见证一下，我假期的训练成果。”
　　李佩兰惊讶地抬起头，只看见张迷苗条的背影已经踏风而去。
　　体育老师看着跑道上的张迷如雨燕般轻快灵活，毫不费力地一个个超过她身前的女生，差点忘了跑在最前面的体育生就快要朝终点冲过来了，慌忙拿起秒表。
　　三分三十九！虽然张迷的成绩还算不上顶级，可她的进步速度和跑起步来飒爽的样子却惊到了体育老师，他仿佛看到了一颗练长跑的好苗子。
　　“张迷不错，再努力练练还能更快！”体育老师对冲过终点线时一脸绯红，微微喘着气的张迷说道，然后目送着她又跑向了还在最后半圈上挣扎的李佩兰。在张迷的引领和鼓励下，李佩兰好不容易跑进了五分钟。
　　“有进步啊，下回我再早点去给你加油。”张迷看着坐在地上的李佩兰说道。
　　“哎，得了吧，你不过来还好，这下拼得我都要吐了。”李佩兰憋红了脸，用手捂着自己的胃大口喘着气。
　　张迷则环顾着整个操场和远处的蓝天，她感觉此刻的呼吸是如此通畅，自己像是拥有全世界一般。
　　“白老师！”张迷惊喜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而且正向她俩走来。
　　张迷连跑带跳地迎了上去，而李佩兰则用手支撑着身体，笨拙地尝试着站起来。
　　“张迷不仅长高了，现在跑得也这么快，真厉害啊！”白老师夸奖道，脸上依旧是张迷熟悉而亲切的笑容。
　　“我就是用您说的方法，假期每天都去跑步呢！”张迷感觉自己长高后，离白老师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是嘛，那就好，这下你也不用担心体测了。”
　　“不担心了！不担心了！现在跑起来特别轻松，就像您说的，只要坚持练习，一定会成功的！”张迷一边说一边不断转身做着小跳，像是想让白老师从各个角度看清她的成长。
　　下课铃响了起来，张迷紧跟在白老师身边，尽自己所能继续着聊天。她欢颜舒展，抬着头尽情欣赏着自己眼中那斯文儒雅的侧颜，一时间忘了顾及身后那个愣在原地的矮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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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班里大扫除的时候，张迷都和李佩兰被分配去提桶打水，根据劳动委员的解释，这是由于两个人“重心最低”，行动稳定，水不容易洒。三年来，两个全班力量最弱的女生一起提着装满水的大塑料桶晃晃悠悠地在楼道里走来走去，从来没有人质疑，或者是提供过帮助。
　　今天两个人又要面对同样的工作，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张迷现在比李佩兰高了不少，两个人再一起提水桶的时候，张迷便不得不弯腰驼背更加费力了。而由于现在张迷穿着颇为“紧身”的校服，每一次的努力都会伴随着里面衬衣的外露，有时甚至会现出洁白的腰肢。有些同学甚至会偷偷驻足观看，大扫除时的走廊似乎成了张迷展示身材的T台。
　　“张迷，我帮你提吧。”
　　就在张迷和李佩兰两个人颇为辛苦地一路提着水桶踉踉跄跄快要走到教室的时候，劳动委员出现在了面前。
　　几年来肤色黝黑的劳动委员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壮，同学们背后都叫他“熊大”。
　　还没等张迷和李佩兰反应过来，熊大一把抓住水桶的提手，毫不费力地把它拎了起来。
　　熊大刚要起身向前，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提手，那手的主人像是对自己慢了一拍感到很不满意似的，脸上有点懊恼。
　　“我来我来！劳动委员你休息吧。”和熊大不一样，这是一个身材瘦高、四肢修长的男生，是年级里出了名的顽劣分子，平时没少欺负同学，很少认真做值日，大家叫他“章鱼”。
　　章鱼的突然出现让周围的同学把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不少人以为他和熊大产生了矛盾。
　　“不是，你凑什么热闹？”熊大看着章鱼握着把手不放，显得相当诧异。
　　“帮你一把么，不用谢了。”平时很少用正眼看同学的章鱼竟然显得一脸诚恳。
　　水桶在两人的争执之下左右摇摆，里面的水越来越多地洒溅了出来。张迷和李佩兰后退了几步，对这个场面不知所措。
　　最终熊大不得不和章鱼一起把水桶拎进了教室，两个男生手挨着手的画面让旁边的同学感到好笑。
　　放下水桶，熊大对张迷说道，“你俩现在一起拎水不太合适了。”然后把张迷的工作指派给了身边一个个子不高的女生。
　　张迷看着自己的老搭档和她慢慢远去，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那我干她的吧？她干什么？”张迷问熊大。
　　“她，她好像是擦墙吧，没事儿，我来干吧。”熊大说着蹲了下来，开始用抹布清理起教室外墙的瓷砖。
　　张迷觉得胖大的熊大蹲下擦墙的镜头着实好笑，可更出乎她预料的是，很快画面的戏剧张力便加倍了。
　　章鱼不知从哪也找到一块抹布，竟然蹲下和熊大肩并肩擦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去擦你的玻璃去啊！”顺着同学们的笑声，熊大很快在身边发现了章鱼，顿时生起气来。
　　“擦完了，你去检查检查。”
　　“擦完了就玩儿去吧，别这儿瞎挤了。”
　　“这不是帮你呢吗，都是为了班级荣誉。”
　　“别扯了，你是那样的人吗？这地方这么小，你蹲这我伸不开手……”
　　“你怎么说话呢，是不是看不起人？熊大！”
　　“你叫谁呢？你这章鱼！”
　　章鱼很快便原形毕露，把抹布往地上一扔，两只眼睛现出挑衅的神情。两人随即站起了身，面对面对峙起来，空气一时凝滞住了。
　　张迷看着眼前的场景，惊讶而害怕。但更让她诧异的是，自己实在想不起来上一次和其中任何一个人说话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