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姝凝神注视着十几步开外的小猪木雕，攥紧了小手里的石子。
　　一颗，两颗，三颗。
　　瘦小的臂膀用尽全力，但是没有一发能够击中，咧嘴的小猪似乎在嘲笑着狄姝的无能。
　　“行了，再好好练吧，还差得远呢。”父亲摇了摇头，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还会爬树，我爬树可快了，爸爸，你别走……”狄姝双手抱住酋长粗如树干般的大腿。
　　“孩子，你还太小，我怎么能让你上战场呢？”酋长弯下腰，满眼怜惜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
　　“可是，大家不都在战斗吗？妈妈说大姐就是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和你出征的。”狄姝微微松开了手，噙满泪的双眼抬头望向父亲。
　　父亲的两腮凹陷，在狄姝提到大姐之后，表情也凝固了。
　　“酋长！酋长！”一个年轻的战士匆忙跑近，“我们的牧鹿人又被袭击了，好多鹿都被抢走了！”
　　父亲的脸立刻绷紧起来，紧张和愤怒同时呈现，他没有再理狄姝，站起身和战士大步离开了。
　　狄姝看着高大的父亲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落寞。
　　而从父亲消失的远处，又有几个负伤的战士被人搀扶着由远及近走进了萨满们用于疗愈的巨大帐篷。
　　狄姝悄悄跟了上去，从帐篷门口向里看去。面色惨淡的病人们或躺或坐，还有人疼到低声呻吟。
　　萨满婆婆正在桌子旁边配制草药，不时吩咐着手下人前后忙碌。
　　包扎，敷药，开刀，用铃铛和舞蹈驱邪，狄姝都看在眼里。经过萨满们的治疗，许多人转忧为喜，痛苦很快在脸上消失。
　　狄姝就这么看着，直到太阳渐渐西斜。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
　　是萨满婆婆！狄姝吓了一跳，因为刚才她明明看到婆婆还在帐篷里给病人治疗，不知什么时候竟站在了自己身后。
　　“你看了很久啦。”婆婆一脸笑容地望向狄姝，皱纹堆垒的脸上现出慈祥。
　　狄姝点了点头，“婆婆，您真厉害！什么病都能治。”
　　“你想学吗？”
　　“我……我想上战场打仗！”
　　“上战场打仗，你只是一个人，和我学习，你能治疗所有人，我们是一个部落，人多才能力量大。”婆婆脸上的皱纹随着表情变化交织成不同的图案，似乎藏着难以解读的信息。
　　狄姝似懂非懂。
　　“如果你大姐得到及时医治，或者有人的医术比我还高，那她也不会就这么离开的。大家都在为部落努力战斗，你可以做他们的依靠，就像他们依靠我一样！”
　　狄姝睁大自己青色的眼睛，对着婆婆使劲点着头。
　　-
　　月圆之夜，幽深的峡谷中也能漏进稀疏的光线，萨满婆婆正带着狄姝寻觅珍贵的药材。
　　狄姝全身涂满婆婆配好的汁液，蚊虫和毒蛇都会主动绕道。
　　“就在这附近，我能闻到。”婆婆引着狄姝走进密林，慢慢地搜索着。
　　“在那儿呢！”狄姝指着一块岩石说道。
　　不远的岩石上生着几株颜色相同的杂草，开着不甚明显的小花。
　　婆婆提鼻子闻了闻，扭头对狄姝点了点头。
　　“你能看出是哪一株吗？”婆婆问道。
　　“能！在我眼里他们的颜色不一样！”狄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果然……”婆婆自言自语道。
　　“我这就去……咦，那是什么？”狄姝刚要跳上岩石，突然迟疑了起来。她发现岩石背后现出一个黑影，再仔细分辨，仿佛是一个发着暗光的头颅。
　　婆婆顺着狄姝的眼光看了过去，细长的双耳瞬间竖起。接着她嘴里念动咒语，眼珠发出了浅黄色的光芒。
　　狄姝只感觉一团雾气笼罩了自己。
　　“别动！”婆婆低声说道。
　　狄姝定住身子，看着那个头颅渐渐漂向自己。她这才发现这颗头丑陋而恐怖，眼窝里竟然没有眼珠。
　　头颅在狄姝的身边呆了一会儿，又晃晃悠悠走远了。
　　“好了。”婆婆的眼睛恢复正常，狄姝感觉身边的雾气也消散了。
　　“你看到了什么？”婆婆问狄姝。
　　“一个大脑袋，没有眼睛！”狄姝的脸上并没有惧怕，倒是有些兴奋。
　　“那叫颅魂，是在月圆之夜出来吞噬动物灵魂的妖怪，和它作战它可能会爆炸的！我刚才把咱俩隐身了，要不然可能会毁坏草药。我是施了法才能看见它的，真没想到，你连这个也能看到。”婆婆一边说一边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狄姝嘿嘿地傻笑着，其实她在这片大山里见过好多有意思的东西，但极少和大家提起。
　　狄姝两步纵上石头，割下了那株真正的草药。
　　-
　　在离毕业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张迷第一次走进了学校舞蹈室。
　　“你就是张迷吧，快来快来！”琴月老师热情地在门口迎接张迷，拉住她就往里领。
　　琴月是学校最有实力的舞蹈老师，这学期才刚刚兼任礼仪队的教练。
　　“来来认识一下，这是张迷，今天起她也加入咱们礼仪队了。哎，这儿好几个初三的同学呢，明蔷、唐一涵你们都认识张迷吧？”琴月对着一群正在活动身体的姑娘说道。
　　礼仪队的成员都用陌生而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张迷这个娇小瘦弱的女生。
　　很明显，首先张迷的身高不足。尽管寒假的疯长让张迷能走进普通人的视野，但她也仅仅是不到一米六的姑娘而已，而没有一米六是绝对进不了礼仪队的。
　　其次是琴月老师的态度。虽然接手礼仪队时间不长，但她的严格程度已经很出名了。即使只是一些站姿坐姿的简单动作，琴月都会挨个检查，认真把关。大家都觉得这学期的训练要比之前辛苦多了。
　　除了校领导，姑娘们还没见她对谁笑过。
　　她平时总是说，得亏你们是练礼仪的，如果是我的舞蹈学生，你们可能天天都得哭。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会看看人群中最显眼的明蔷，而明蔷则是一脸轻松的笑容。
　　最后是张迷加入的时机。初三年级马上就要毕业了，大家都知道毕业典礼是她们最后一次表演，没人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初三女生会在这个时候加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打招呼。
　　“我听说你是练舞蹈的是吗？”琴月老师没在乎气氛的尴尬，对张迷问道。
　　“没，没有。只是有一点基础。”
　　“陈老师说你柔韧性特别好呢。”
　　张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目光在教室里游移，直到瞥见了明蔷。
　　在这些脸上多少还带有童稚的初中女生当中，明蔷的存在有如鹤立鸡群。标准的舞蹈生发髻，标准的舞蹈生站姿，标准的舞蹈生眉线修剪，在她身上，一切都是那么专业。
　　让张迷非常熟悉的是，每当明蔷在校园中走过时，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气质”这两个字过滤了一遍。
　　和只穿着宽松t恤和运动裤的其他女生不同，明蔷并没有持续地注视张迷，身着一身黑色舞蹈练功服的她正用手拨弄着自己的发网，眼光看着窗外。
　　“好了，那明蔷，你先领大家热身，然后复习前几节课的动作。张迷，你先跟在大家后面学学热身操吧。”琴月嘱咐道。
　　张迷慢慢脱下校服上衣和裤子，里面那套紧身的乳白色舞蹈练功服让大家惊讶起来。这是妈妈亲自给张迷挑选的，上衣的肩膀处还有小吊带设计，更加显露出张迷的锁骨。
　　“专业啊张迷，这一身很好看呢。”琴月称赞道。
　　张迷异常的双腿比例让此时的她看起来比刚才高了不少，很多女生眼中的态度瞬间发生了变化。
　　正准备开始运动的明蔷同样注意到了张迷的打扮，良久之后才转过身，开始带领大家热身。
　　热身操的动作对张迷来说很简单，早在上小学之前她的身体协调性就可以轻松驾驭了。
　　张迷纤细的身姿如垂柳般舒展，身影如连贯的图画般呈现在舞蹈室巨大的墙镜之中，琴月就坐在不远的地方默默地观察着。
　　热身结束，琴月开始带着大家练习礼仪的姿势和身体的平衡技巧。尽管有些姑娘加入礼仪队很久了，但因为之前的老师无论是在能力还是态度上都有所欠缺，造成了大多数人的基本功并不扎实。她们不仅平衡能力较差，也无法以优雅的姿态长久站立，除了明蔷，其他人都让琴月不太满意。
　　但刚来的张迷却做得很好。
　　“你看看你们，动作不齐不到位也就算了，一个个怎么站一会儿就七扭八歪的，像什么样子。唐一涵还凑活吧，你们这几个初二的姑娘还且练呢，初一的更别说了，你们不是军训过吗，怎么还没有普通同学站得好呀，马上毕业典礼了，你们这水平要是在台上站不稳摔一跤，全校同学都得笑掉大牙，我不能只有明蔷一个好学生吧！”
　　“张迷，你上前面来。”琴月指着队伍最后说道。
　　张迷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所有姑娘的面前。
　　“有舞蹈基础就是不一样，你看张迷，这才刚来而已，你们看看她的姿势。”琴月让张迷做了几个刚才大家练习的动作。
　　“看见了吗，再看看你们自己做的那些，有美感吗？回去记得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明蔷在一边看着琴月把张迷当作模范讲解，很快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
　　一个小时的练习就这么结束了，女生们大多哭喊着腰酸背疼，三三两两地结伴向教室走去。
　　“张迷，怎么样，还习惯吗？”琴月笑着对张迷说。
　　“挺好玩的，琴老师您教得真好。”张迷赶紧回以笑容。
　　“你的天赋真好，我听说你妈妈就是舞蹈老师，还是咱们兹州艺校的呢。”
　　“是的。”
　　“我也是兹艺毕业的，你妈妈是哪一级的？”
　　张迷并不记得妈妈具体是哪一级的，一时答不上来。
　　“你今年是十五岁吧，估计你妈是我的学姐呢。哎，你要是早点找我多好，还能跟明蔷她们一起练舞，像你这么好的条件，肯定也能在市里获奖呢！”
　　明蔷就站在旁边不远，身子却背向了她们。
　　张迷心中好笑，老师要是上学期认识我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