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又一天的课程，路明踩着夜色，推着自己的破车慢慢向校门口走去。
　　他的脑海中依然满是疑虑，期中考试时没能完成的文综试卷让自己掉出了年级前一百名。
　　但更可怕的是对自己状态的担忧。本来胃口极好的路明现在非常警惕所吃的东西，妈妈甚至感叹自己这几天少见地变瘦了。而且路明已经完全放弃了所有学习之外的活动，就是为了多些时间让自己准备地更加充分和熟练，以弥补可能出现的意外。
　　路明听说过复读会加重心理负担，有时甚至最后的成绩还不如第一次。在复读之前他曾自信满满地认为那绝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现在他却不太确定了。
　　自己背负的是妈妈的关心，学校的体谅，薛婷婷的思念和爸爸的遗愿！绝对不容有失！路明觉得心中有一个声音总在对自己怒吼着。一想到这些，他觉得双腿都失去了力气。
　　十二月才刚刚开始，还有时间！另一个声音随即又出现在脑海之中，路明这才稍稍觉得能缓一口气。
　　身边的同学三三两两，推着车边走边聊着天，而路明则依然是踽踽独行。现在的学校里自己已经没有几个相识的人了，路明开始想念和猴子他们放学时打打闹闹的感觉。
　　而路明也想不起来上一次联系猴子或者杨之远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走出校门，街上的斑斓灯火和车来车往映入眼帘，路明看着其他同学几人一伙地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默默叹了口气。一想到还要骑几十分钟车回到破烂的北城区和那个条件很差的新家里，路明甚至连迈腿上车的动力都没有了，双眼本能地在视野中试图寻找着一丝聊以慰藉的景象。
　　他突然发现不远处街灯下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入时的女人，也许“入时”还不足以形容她在这个环境中体现出的突兀。黑色的紧身皮衣和皮短裙下面是高跟长靴，头上戴了一顶给人以女警感觉的黑色八角帽。路明还没在学校见过如此时尚的学生家长，而那挺拔的身姿，却又像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性。更奇怪的是，那女人似乎正看向自己。
　　一股寒风吹过，路明的头脑瞬间清醒回到了现实。他将目光收拢，把羽绒服的拉链往下巴上又紧了紧，准备跨上自己的破车离开。
　　但是双目的余光告诉自己，那个女人开始向自己走来。
　　彷徨中路明没有上车，推着它又走了几步。
　　很快，那女子走到了自己身边，路明感觉很不自然，眼神尽量看向前方。
　　她也许是找自己身后的人吧。路明想着。
　　“同学，请问一下你是高三一班的路明吗？”
　　这熟悉的声音让路明心头一震，他的目光终于可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立刻移过去了。
　　那张日夜思念的面庞正冲着自己微笑。
　　“婷婷！你怎么来了？”路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在幽黄的灯光中，面带妆容的薛婷婷和自己的印象多少有些差距。
　　“Surprise！你的生日我怎么能错过呢？”薛婷婷甜美的笑迅速化解了路明积累已久的阴郁。
　　“你不是说了你有课……再说今天也不是周末啊！”路明有些错乱，几天前通话的时候薛婷婷还抱怨课程多，遗憾不得不错过自己的生日。
　　看来她早准备好了要来给自己一个惊喜。路明顿时深受感动。
　　“你什么时候来的？就一直在这儿站着呢吗？这么冷，你冻着了吧。”路明再次打量着薛婷婷，关心地问道。
　　“你摸摸呗。”薛婷婷拾起路明的一只手，脱下他的手套，放在了自己脸上。
　　冰凉的感觉瞬间通过手掌传到了路明的中枢神经。
　　“哎呀，怎么这么凉！”路明有些慌乱，他的手顺着脸一直摸到薛婷婷的耳朵，再次感受起了那久违的细嫩。
　　“哎呀，我是老变阳人了！不可能才这么几个月就失去抗冻能力的。”薛婷婷说着，却像是取暖似的把手搭在路明手上摸索着。
　　“那，咱们赶紧去哪坐会儿吧，要不旁边那个快餐店？”路明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薛婷婷，他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快餐店，那是附中同学经常光顾的场所。
　　“哎呀，你过生日怎么能去这种地方呢？餐厅我都订好了。”薛婷婷说着，绕到了路明自行车的后座，轻轻一纵，坐了上去。
　　“啊，还是熟悉的位置，走吧，司机！”薛婷婷拍了拍路明的后背。
　　路明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现在的薛婷婷坐在自己后座是如此的不协调。但路明现在只想让她快点进入一个温暖的地方，于是迅速骑上车子，努力地蹬了起来。
　　伴着薛婷婷爽朗的笑声，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向前行驶，身后是校门口几双眼睛在路灯下的注视和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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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阿姨打个电话，说你晚点回去！”薛婷婷从精致的女士皮包里掏出手机递给路明。
　　路明发现这是一只全新的手机，和薛婷婷在假期时候用的不一样，不仅是翻盖的，有彩色大屏，翻盖连接处还有一个明显凸出的摄像头，造型十分新奇。路明打完电话，又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才递还给薛婷婷。
　　“这是我新买的，怎么样，好看吗？”薛婷婷看路明非常喜欢，又把手机放回到了他的手里。
　　“好看，我在广告里看过。”路明说道。
　　“对了，这个摄像头，据说效果和数码相机差不多的，好几百万像素呢。”薛婷婷再次把手机拿在手里，开始摆弄起来。
　　“来，咱们自拍一个。”薛婷婷举起手机，一只手搂住了路明的肩膀。
　　路明有些害羞地举起了两根手指，怯怯地看向了摄像头，“咔嚓”一声，两人的图像便存在了手机之中。
　　“我看看啊……哎呀，效果还行。”薛婷婷在屏幕上仔细检查过后，把手机递给路明。
　　彩色大屏上，路明的微笑有些僵硬，而薛婷婷则是一脸幸福。
　　“对了，穿着校服多难看呀，这包间里这么暖和，脱了吧。”薛婷婷说着，脱下了紧身皮衣，露出一件粉色的低领吊带衬衣。
　　“怎么样，好看吗？”薛婷婷望着路明有些呆滞的眼神问道。
　　“好看！”
　　路明觉得“好看”是远远不足以形容眼前的薛婷婷的。自从上大学之后，她就变成了她自己想要的样子，照片里美艳的装束总让路明觉得自己是在看明星写真。
　　路明也慢慢脱下校服，露出了一件领子都有些发皱的卫衣。
　　他看出了薛婷婷看见自己衣服时表情的尴尬，心里同样也有些别扭。
　　路明没想到薛婷婷为自己的生日如此费心，除了一个小巧精致的蛋糕，两人的晚饭也是十分丰盛，路明已经很久没有一次吃过这么多饭店做的菜肴了，而这家饭店还是自己从来没踏足过的五星级酒店。
　　“多吃点，我舅舅说这家店的菜好吃，他以前常来，厨师都认识。”薛婷婷对正认真夹菜的路明说道。
　　路明点着头，嘴巴努力咀嚼着不同碟子里的东西，脑子回忆起生命中仅有的几次和爸妈参加宴会的经历，一时完全忘了这些天来心中的恐惧和担忧。
　　“你不是说最近参加了什么业务加强班吗？每天除了上课还要多练舞蹈和唱歌。”路明突然想起了薛婷婷在电话里和自己说的事情。
　　“是啊，我跟你说，我们学校现在给我们这样的非艺术生提供了这么一个新班，就是在大学里加强艺术专业课，经过几个学期的练习，得到老师和专家的肯定之后，也会像推荐艺术生一样推荐我们去参加各种活动的，比如专业表演啊，选秀什么的，还有可能出道呢！”薛婷婷说得眉飞色舞。
　　“真的吗？我觉得你一定行。”路明高兴地说道。
　　“嗨，就是那么一说吧。但我还是报名了，开学之后我参加了几次活动，也了解了一下别的同学的实力，我觉得我还可以再进步，多练练的话也不比他们差。说不定什么比赛我就被人看上了，到时候能参加选秀出专辑就更好了！不行也没关系，至少我努力过呀。”薛婷婷一边说，一边看着路明，自己手里的筷子却一直停在空中。
　　“一定行的！”路明一边说一边夹着菜。
　　薛婷婷的目光似乎凝固住了，眼中有着几分思考。
　　“据我观察，你的确是一个人出的校门，看来没有背着我找别的小姑娘。”薛婷婷突然岔开话题，开起了玩笑。
　　“那么黑了，你能看清吗，也许我俩分头行动了呢。”路明回复道。
　　“谅你也不敢！”薛婷婷一拳打在路明肩头，却没有一点力量。
　　“我回来一直待到周末，路明，咱们周末出去玩吧！”薛婷婷兴奋地看着路明，“有个新开业的商场，顶层是溜冰场呢！咱们一起去，顺便还能看场电影！”
　　路明忙碌的嘴巴突然停了下来，他本打算利用周末再好好看看真题的。
　　“怎么？你不愿意啊？”薛婷婷立刻看出了路明的犹豫。
　　“啊，那个，前几天考试成绩不太理想，我本来计划周末看看书呢。”路明坦白地说了出来。
　　薛婷婷一直保持的微笑终于消失了。她低下头顿了顿，然后又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似乎是在努力保持着冷静。
　　路明很快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氛围，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旺盛的食欲顿时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