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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开北城区以后,路明记得自己骑车就再没有摔过跤了。
可是刚刚就在校门口,不知怎地,路明的车把就是突然扭不过来,不仅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还差点带倒了旁边的保安。
虽然天色已晚,但在路灯的照射下,路明依旧看到几个同学发现了自己的窘状。
路明赶紧爬了起来,用被细沙石割破的双手推着车子一路跑开,甚至忘了和保安道歉。
待到估计已经离开了看到自己摔倒的同学们的视线之后,路明才停止了奔跑,而身上也才有了疼痛的感觉。
路明不敢相信安荣说的话,他也绝不愿意相信!
把自行车支在灯光的死角处好一会儿后,路明的心脏依旧在飞速跳动着。
他觉得浑身无力,双腿一软蹲在了地上,刚才饭店里的事情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安荣那带血的脸在一片黑暗中竟然如此清晰。
安荣对自己的敌意虽然毋庸置疑,但是如果故意编出一套污蔑爸爸的谎言来诓骗自己却无论如何都让路明觉得不太合理。而且在自己的记忆中,安荣从来不是靠撒谎来达成目的的。
路明双手抱住脸颊,任由手掌中粘留的砂土磨蹭着皮肤。似乎那种掺杂了异样和疼痛的感觉可以有助于自己回想起一切曾经关于爸爸的异常情况,以及那些因为自己对爸爸的盲目信任,或是妈妈的劝解,或是高考的压力而忽略了的细节。
他感觉手掌很疼很湿,大概脸上也蹭满了血迹吧。
许多事情同时涌上大脑,路明难以同时处理,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突然觉得反胃的毛病就要再次复发,想立刻起身寻找最近的厕所。
可是路明虚弱到无法靠双腿站立起来,有一瞬间,他甚至有了一种失去下肢的恐惧感。
恶心……呕吐……吃饭?
路明被自己的状态激醒,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一件曾经印象深刻却又早已忘在脑后的事情突然在眼前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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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环顾了一下坐在饭桌边装束和打扮各异的人们,心中十分奇怪。
那天妈妈有事不能做晚饭,爸爸便把自己叫到了他的酒席上。
“你吃完饭回家就行了,别的别多管,都是一些工作上的关系。”爸爸对路明叮嘱道。
其实路明对爸爸的工作很有兴趣。
从小到大,路明对爸爸最熟悉的记忆就是他趴在书桌上笔耕不辍的样子。即使在休息日或者下班回家之后,爸爸依然会经常加班。
“这些都是关系到兹州发展的重要课题。”
每当路明问爸爸在写什么的时候,他的回答里总有这句话。
小时候的路明还不太懂“发展”是什么意思。直到他渐渐长大,慢慢了解到爸爸工作的单位,兹州府经略厅,是专门制定社会发展规划的政府部门。
“朔苍山的矿场该如何运营,北城区的工厂应该如何改造,失业工人应该怎么安置,主城区应该如何扩建,南湾牧场应该怎样改革,光是变阳城的问题就一大堆,哪儿忙得完啊!”
无论是在饭桌上还是闲暇时候,每当讲起工作,路明记得爸爸永远都是滔滔不绝,表情中充满了认真和陶醉,而小小的路明对爸爸的崇拜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建立了起来。
路明也记得爸爸和同事们在家中讨论问题时的样子。大家总是非常投入各抒己见,有时候对一个概念争论不休,众人会吵得面红耳赤。而在取得共识的时候房间里又充满了笑声。
但自从爸爸当上了经略厅的副厅长,他就很少再进行笔头工作了,取而代之的是经常性地留在单位加班。来家里的同事也不再是那些一起研究问题的人了,更多的是他的下属和司机。
以及拿着各种礼物,找他“办事”的人。
在路明看来,今天坐在饭桌上的,就非常像是这一种人。
“路厅长,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
一个眼睛很大的男人刚刚给爸爸敬完了酒,目光落在了路明身上。他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来回乱转,路明担心如果他再用点力,也许眼球会掉出来。
坐在主席的爸爸已经有些微醺,脸上泛着红光。
“多大了,上高中了吧。”
“高三了。”爸爸眯缝着眼睛,看了看那个敬酒的人。
“高三了,该高考了吧,公子学习一定很优秀吧,肯定跟您一样。”大眼睛男人又瞅了一眼路明,然后满面堆笑地望向爸爸。
“人家路公子可是在兹大附中读书的,那是要考京师大学的人呢。”一旁一个画着浓妆的中年女人尖声说道。
“哎呀呀,你看看,我就说嘛,这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大眼睛男人的目光变得充满羡慕,这让路明浑身都不自在。
“领导您真是教子有方!我那孩子根本也不学习,我也管不了。”说着他离开座位,朝路明走了过来。
“小兄弟,来,咱们喝一个。”他举起酒杯对路明示意着。
路明看着自己面前空着的酒盅,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能喝酒,一会儿还得回家写作业呢。”爸爸看男人真要这么做,突然阻止。
那男人触电一般扭过了头,一边弯腰一边点头地说道,“是吗,你看领导家教多严呐。也是,喝了酒是不是就学习不了了。”
“喝点饮料吧,看人家叔叔还主动给你敬酒呢。”爸爸伸出手来指挥着路明。
“谢谢叔叔。”路明赶紧举起了装着饮料的杯子,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对那个男人说道。
“这小兄弟,真有礼貌。”男人拍了拍路明的肩膀,力量并不轻。
路明本来就对他有些反感,这下更不知所措了,干脆坐了下来,继续在桌子上找着自己爱吃的菜。
大眼睛男人刚刚回到自己的座位,那边又站起来一个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她举起酒杯,摇曳生姿地径直走向爸爸。
“哎呀,领导真是太优秀了,连孩子都这么优秀,学习又好。”娇滴滴的声音让路明感觉身上甚是发冷。
爸爸用目光迎着向他走去的女子,本来微笑的嘴角裂得更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也睁大了些。
“还行吧,这孩子爱学习,也没有别的爱好,是他们初中的中考状元。”爸爸抖出了路明令人引以为傲的战绩,神情颇为自豪。
全场顿时一阵骚动,大家的目光一齐向路明投来。
路明刚刚吃下几口,顿时又感到了特意的尴尬。
那女子同样略有惊讶,但很快便努力恢复了笑容,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是吗?你看看人家小路,中考状元,呀呀,我们想都不敢想,我上完初中也就再没进过学校了。”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刚才的大眼睛男人起哄道,“你这么好看,还上什么学呢?”
女子没有理会,继续向前站到了爸爸边上,两人距离非常接近,近到让尽量不去看她的路明顿感不快。女子举起酒杯弯下腰,胸口宽松的衣襟立马垂了下去,颇为亲昵地对爸爸说道,“哎,像我们这样一个女人在外打拼也难啊,有什么事情还得请领导多关照。”
爸爸看着那女子乞怜的样子,脸上潮红愈加明显了。他毫没犹豫地举起酒杯盯向她,然后颇为大气地说道,“好说,好说。”
两人把酒杯一碰,各自喝了下去。
路明对这女人的态度十分厌烦,记忆中就连妈妈也从未有和爸爸如此亲密的互动。
爸爸似乎发现了表情不太自然的路明,示意了一下那女人,她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路明,吃得怎么样了?”爸爸问道。
“吃饱了。”路明答道。
“那快回去写作业吧,时间也不早了。”爸爸再一次对路明发出了指令。
路明点点头,站起来环顾着餐桌,说了句“我先走了,叔叔阿姨再见”,然后背上书包就走出了包间。
逃离了充斥烟酒味的闷热环境,路明感到清醒了不少。他快步离开饭店,在停车处找到了自己的破车,打开锁跨了上去。
在昏黄的路灯之下,路明一边骑一边回忆着刚才的场景,心里充满了疑问。
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呢?
看他们对爸爸毕恭毕敬的样子,敬酒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寻求着照顾,难道这就是那些找领导办事儿的人?路明也知道一些社会上的事情,但他相信爸爸不是那样的人。也许就像妈妈说的那样,逢场作戏吧?妈妈说爸爸现在面对着复杂的社会关系,有时候不得不和不喜欢的人打交道。
所以自己应该更理解爸爸。
路明暗自想着,这样的交际的确让人心烦。
但是现在的爸爸和过去也的确有了很大区别。
路明小时候也参加过爸爸妈妈的饭局,他清楚地记得爸爸的腼腆。如果不是和工作相关,他基本很少说话,情急之下甚至会有些口吃。在同事向爸爸劝酒的时候,每次都是妈妈挺身而出给他挡酒,说他酒精过敏,喝一点就会满脸通红。
可是现在看起来,爸爸的酒量已经很是不错了。而且谈话非常流利,完全不会紧张。妈妈说饭局参加多了人就会适应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路明觉得成人的世界太复杂了,自己既不想天天和不喜欢的人一起吃饭,更不想和这些人有所关联。
路明决定转移思路,去回想那些饭桌上的美味佳肴,只有那些才是让他没有任何负担的美好记忆。
直到今天路明才知道,世界上有一道叫“水煮鱼”的菜。那里面的鱼肉都是预先切成了薄片的,还没有刺,都泡在像是油一样的液体里,上面堆满了辣椒和花椒,每一片肉都麻辣爽口,让人停不下来。自己从来都只是吃妈妈做的炖鱼,今天真是开了眼界。
还有一道菜叫“佛跳墙”,一个小盅里装着各种自己没见过的海鲜和许多根本不认识的食材。路明只记得把它们放进嘴里时粘稠的口感,咬下去后却非常脆嫩劲道,汤汁里还带着海鲜特有的香味,据说一盅的价格就得一百多块钱。
路明记得在精明节省的妈妈操持下,每天全家人的菜钱也才几十块而已,那还是因为自己高三了,每天都有一盘肉菜加餐。
路明回忆着各种美食给自己口腹带来的快乐,很快忘记了饭桌上那些烦人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