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时钟已经走过了一个多小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门外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洋洋洒洒散落的尘埃，此刻是如此刺眼。
　　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张迷抬起红肿的眼睛看过去，感到很陌生。
　　“翁凊，你怎么又在学校惹事儿，我这正主持开会呢你知道吗？”男人完全没注意到张迷，直接对着翁凊说道。
　　“呦，不好意思爸爸，耽误你工作了。”翁凊看到这个男人之后咧了咧嘴角。
　　“你真是，哎，怎么说你呢，你不是和我跟你妈承诺得好好的吗？拍什么广告？你才多大啊，没有我们监护人同意，你那合法吗？”男人继续急躁地说道。
　　“明星都是很小就出道了，我十六岁已经算晚的了，再说你们不给我钱，我拿什么买缝纫机？”
　　“你买什么缝纫机？你妈能同意吗？不是说过了嘛，上完高中给你找个大学，你爱干啥干啥，你不能先老实一点等一等吗？”
　　“我等？我为什么要等？就因为你有把柄抓在妈手里？”翁凊的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
　　“你……唉，不听话啊你！”男人有些无奈地跺了跺脚。
　　这时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也推开了门，翁凊一看到她，脸立刻扭到了一边。
　　“翁凊，你和妈妈怎么承诺的，你怎么又不尊重老师了？人家陈主任都跟我说了，说你态度特别恶劣，你是不是又犯病了？”女人的态度明显要比男人凶得多，张迷很难相信这就是翁凊的妈妈。
　　“我有病？那也是你遗传的！”翁凊看都没看她妈妈一眼。
　　“你看，这就是你的好女儿，每天在家不尊重她妈，在学校不尊重老师，胡作非为没规矩，现在还自作主张做这种事情……”女人尖利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张迷想要捂住耳朵。
　　“行了行了！回家再说，先给人家老师道歉去吧。”男人止住了女人，同时对翁凊说道。
　　“道什么歉？这个姓陈的有多过分你们都知道！”翁凊的反应十分强烈。
　　“以前的事儿就别说了，人家是老师，没有学生这么说老师的。”男人走过来拉住翁凊，却被翁凊一把甩开。
　　“张迷，你妈妈来了。”门再一次打开，班主任的声音传了进来。
　　张迷抬起头，妈妈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她的脸在光线的斜射下现出鲜明的明暗对比，张迷觉得面带愠色的妈妈从没如此吓人过。
　　孟娇看到屋中已经有几个人在吵架了，低声对张迷说道，“张迷，你出来。”
　　张迷只得悻悻地走出办公室，跟着妈妈走向没人的地方。
　　其实此时张迷的心情要比刚才平稳得多。在用哭泣平复了内心的紧张之后，张迷突然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本来就不该上这个全市最好、对学生要求最多的学校，况且还是朱志伟把自己送进来的，每想到这一点，张迷都觉得恶心。
　　除了翁凊，张迷对这个学校也没什么留恋的，她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满足妈妈的愿望而已。张迷甚至想过和翁凊一起转去唐一涵的北城中学，这样三个人再也没什么遮掩的了，每天在一起一定很快乐。
　　“张迷，你为什么偷偷出去做这些事不和妈妈说？”孟娇看到周围没人，面色更加严厉起来。
　　“跟你说了你也不会同意的。”张迷低着头嘟囔着。
　　“你……妈不是说了吗，上这个学校不容易，你得好好表现啊！”孟娇无奈地说道。
　　“妈，上什么学校不行？我本来就考不上这个学校，在这儿过得也不自由，不快乐。”张迷索性把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
　　“哎，孩子你怎么就不听话呢，这是全州最好的高中，就算你学习成绩不行，等毕业了让你朱叔叔帮你一把，上个兹大都没问题的，这也是为了你的前途啊！”孟娇看着女儿很不情愿的样子，再一次说起反复讲过的台词。
　　“我不想让他帮忙，我有爸爸！我以后也能自食其力，我不想像现在这么生活。”张迷虽然没敢回看向妈妈，但是态度还很坚定。
　　“你干什么？就拍这些广告？当那个什么博主？”
　　“对啊，他们都说我有天赋，这次广告费就好几……”张迷想跟妈妈说些自己的想法。
　　“闭嘴！你懂什么！”孟娇突然变了表情，从严厉转向愤怒，张迷被吓了一跳。
　　“你以为这行这么简单的吗？妈就干这个的，妈什么不懂？漂亮姑娘多了，人家凭什么用你？很多事儿妈现在没法跟你说。靠本事吃饭才是正路，你学跳舞又没坚持下来，学习也不行，你有什么？没人托着你能行吗？妈不是为你好吗？”孟娇的情绪变得非常激动，身子也开始颤抖。
　　张迷又开始了哭泣，她没想到妈妈对自己的态度会这么差。
　　“听话，妈不会害你，去和老师道个歉，以后别和那个女生一起玩了，妈刚打听了一下，她可是个问题少女，你怎么跟她混在一起了？”孟娇看到张迷无力的表现，知道自己有些过分，马上恢复了温柔的态度。
　　“妈，翁凊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张迷还想辩解。
　　“什么呀，她有精神病！你知道吗，你们老师都跟我说了，她进过精神病院，脑子也有问题，你干这些事儿就是她挑唆的吧，这孩子真是的，自己疯就完了，还连累别人……”孟娇又激动了起来。
　　张迷想告诉所有人是自己介绍翁凊认识唐一涵的。
　　可她知道自己的辩解没什么大用，决定先恢复沉默的态度。
　　“走，去和老师道歉去。”孟娇拉着张迷的手，向办公室走去。
　　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张迷看到那一男一女正满脸陪笑地和陈主任说着话。
　　“真是不好意思，您看又让您费心了，家里那边有什么事就说话，我一定照顾好。”男人说道。
　　“唉，把二位叫来我也很惭愧啊！可是您这姑娘个性太强。这样，以后别干那些事儿了，容易节外生枝，对学校的声誉影响不好，我们也担着责任呢。学生还是以学为主，您姑娘不是画画儿的吗？多画点画儿，安静一点不好嘛，是不是。”
　　“是是是，我们回去一定加强教育。”女人在旁边说道。
　　“那行，检讨书是必须的，其他的我会在教导主任面前帮你们说好话的，估计问题不大。”陈主任无论如何努力地笑，在张迷眼里都像是僵尸一般恐怖。
　　陈主任扭过头注意到了孟娇，随即问道，“怎么样和孩子交流得？”
　　“啊，我们孩子迷糊，爱相信人，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了，以后绝对不会了，您放心吧！”
　　陈主任满意地笑了笑，“是嘛，我听她们班主任说了，张迷这孩子文静，听话，大家都喜欢她，估计也是被一些宣传蛊惑了。那行，麻烦您亲自跑一趟，给朱处长带好啊！”
　　“一定一定，以后还得您多费心呢。”孟娇一边说着一边鞠躬，张迷心里很不是滋味。
　　张迷的目光穿过众人看到了翁凊，此时的她眼神迷离，并没有看向自己，倒是像在思索什么。
　　“行了，回去再跟班主任聊聊吧，我没什么事儿了。”陈主任说着，回头走进办公室。
　　“走啊！为了你耽误我多少时间。”翁妈妈看着傻愣着的翁凊，“赶紧的去你们班里，还得再跟你们班主任说话，真是烦人……”
　　孟娇也拉着张迷往五楼走去。她母女两人在前，后面跟着翁凊的一家。楼道里静悄悄的，张迷迈着台阶，很想回头看看翁凊的状态。
　　“让你和老师道歉你怎么回事儿，你怎么这么嘴硬啊你！”翁妈妈又开始了唠叨。
　　“就是，孩子，她是生活指导室的主任，专管你平时表现，你这样哪天她又找你毛病了。”翁爸爸也劝道。
　　“我说了我不想道歉，我没错！”翁凊的嗓音变得很低沉，这是张迷有些陌生的。
　　“你这孩子，我看你又该吃药了！”翁妈妈突然说道。
　　“别老拿这些东西威胁我！”翁凊立刻敏感起来。
　　“怎么着？我看医生说得就是对，你这孩子精神就是有问题，就是有病！”翁妈妈看翁凊并不顺从，继续指责着。
　　“我有病？你们就没病了吗？你们给我的家就没病了吗？”几个人好不容易上了五楼，翁凊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什么意思？想耍赖是吧，快走！”翁妈妈催促道。
　　“我厌倦了和你们过这种虚伪的生活。”翁凊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稳。
　　张迷觉得有些异常，也停了下来，任孟娇拉她也没挪动。
　　“你说什么呢？你看我就说她有病吧，回家就得吃药。”翁妈妈冲翁爸爸说道。
　　张迷的眼睛望向翁凊，发现她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笑意。
　　“你们明明没什么感情了，却还每天假装在一起给别人看。你，外面有情人。”翁凊指着她爸爸说道。
　　“你，在外面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翁凊指着妈妈说道，“不过是指着我爸给你点好处，还动不动就威胁要去举报他，你算什么妻子！你们一天天活得也不嫌累，是不是以为我是傻子啊！我根本不想上这个学校，不过是因为你们要面子，看别人有钱有势的家里孩子都上了，也非要把我塞进来，我根本不稀罕！”
　　在一间间安静的教室之外，翁凊的声音非常清晰，张迷甚至觉得这声音在走廊里产生了回响。
　　“你胡说什么呢？”翁妈妈的眼光扫过了一旁站着的张迷和孟娇，脸上变得相当难看，“你是不是又想去医院呆着了！”
　　“医院怎么了，医院至少比你们干净！”翁凊瞪着自己的母亲。
　　“孩子，你这样就不对了，这是你妈！”翁爸爸看着母女两个僵持不下，赶紧做起了工作。
　　“我不想上学了，我这就回家。”翁凊看着爸爸为难的样子，冷冷地说道。
　　“回什么家，明天就送你回医院！”翁妈妈也毫不示弱。
　　“随便吧，我去拿书包。”翁凊独自向教室走去。
　　经过张迷的时候，翁凊停了下来，她双手绕过张迷的脖子，认真地注视着张迷疑惑的双眼。
　　“对不起，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翁凊拥抱自己的时候，张迷感觉到了她剧烈的心跳。
　　还没等张迷缓过神来，翁凊已经离开了，她快步走进了教室。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耐心！”翁爸爸看着翁凊的背影有些丧气，但语气也并不强硬。
　　“我怎么了，你别惹我，惹我我什么都能做出来！”翁妈妈却依旧处于激昂的战斗状态。
　　下课铃响了，各个班的同学很快纷纷走出教室，楼道里随即成了喧闹的海洋。翁凊背着书包，随着人流走了回来。
　　“孩子咱们走吧，班主任还等着呢。”孟娇催促着张迷。
　　张迷的眼睛还停留在翁凊身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总觉得翁凊的情绪不对劲。
　　翁凊的父母对视了一眼，准备带着她离开。
　　“等一下，我先去个厕所。”翁凊突然说道。
　　张迷听得清楚，想要和翁凊一起去，顺便和她聊聊。
　　“你去干什么，不要管人家的事儿了，我不是说了么！”孟娇这次使劲拉住了自己的女儿。
　　张迷没能跟上翁凊，也感到有些生气，她回头看向妈妈，眼中少见地满是不高兴。
　　“走啊张迷！你站这儿是什么意思。”孟娇看女儿还不想走，越来越着急了。
　　“我和她道个别总行吧！做人有点礼貌总行吧！”张迷用手扒住了栏杆，身体背向母亲。
　　孟娇没有办法，只得等着翁凊上完厕所。
　　不一会儿，翁凊走出了女厕所。令所有人惊讶的是，她扯下了绑住长发的头绳，还换上了一件白色的女式衬衣。
　　张迷见过这件衣服，不过是在翁凊的画稿上。
　　就是那件带有垂饰和镂空设计的衬衣。
　　“像不像一只自由的鸟儿？”张迷记得翁凊向自己介绍时脸上那乐观和充满期待的神情。
　　张迷不知道翁凊已经把它做好了，甚至还带在了书包里。
　　张迷正在惊讶的时候，发现翁凊正看向自己，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看口型，张迷觉得翁凊是在说“对不起”。
　　然后翁凊突然向反方向走去，她的步伐越来越快，后来甚至变成了小跑。
　　“你这孩子，你干什么去？”翁爸爸着急地喊道。
　　翁凊冲到了教师休息室前面的栏杆处，只有这里门前空旷，没有同学。
　　她迅速爬上栏杆，站在了一脚多宽的平面上。眼尖的同学们纷纷看了过来，五层楼间的走廊里渐渐骚动起来。
　　张迷这才反应过来，用尽全力向翁凊冲去。
　　一只纯净洁白的天鹅展开宽大的翅膀，抖擞着浑身又长又直的翎羽，肃然腾空飞起，用优雅的身姿轻轻盘旋在教学楼的天井之中。然后，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静静坠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