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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路者”什么时候再上路,街头巷议不消停。父亲为索伦捏着一把汗,“吝啬爵士”也手心出汗,只不过父亲怕的是索伦乱了方寸,“吝啬”先生担心砸下去的信用值打了水漂。索伦陷入两难困局,派出去任何一艘飞船再回不来,人们的舌头会要了他的命。索伦当下不明白将要发生的,甚至也搞不清正在发生的事情,正如他对总管翠珊小姐抱怨,“也相信有‘科学怪人’了”。翠珊不愧是终身未嫁的“老小姐”,视角与总裁不同,她觉得,其实,“怪人心就是众人心,众人心中藏着怪人心。”但不敢对索伦明讲。在宇航局,翠珊不懂技术,却总能剔透人心,进而打通心脉,这是索伦永远不具备的优势。当家人总是很强势,可再强的双拳难抵四手,没有翠珊,他真不行。眼下,宇航局这点家事已经闹到联盟台面上,翠珊一个弱女子,胸怀搁不下这么大的事情,心里打鼓,私下找我父亲,央求帮助。身为总管,翠珊当然知道索伦听泊特先生的话,多少总能听进几句。接到翠珊的请求,父亲沉默不语,没有答应她。父亲也为难,能量局的事他说了算,宇航局的家事实在不好插嘴。
索伦内忧外患。好心的“沉默爵士”在联盟为他解了围,回到家里,在宇航帝国本部却遭遇到重重的阻力,麾下高层高管外加一帮高人们真心不再看好“探路者”号计划,联盟议事投票支持是一致对外,到了家里矛盾丛生,大家忧心忡忡,人们不再团结,奔向比邻星系新计划一直悬在半空,没有完善,没有提议,没有激情,只有抱怨。如果在波特郡高耸入云的宇航大厦顶层圆盘里进行一场内部投票,“探路者”号计划多半要被否决。索伦空有万丈雄心,却似孤家寡人,大家对他不抱信任,将他整个人也悬在半空中。
这是段阴晦的日子,屋漏偏逢连夜雨,又看到了“星箭”号失利。不过这个能忍,赛车场上玩的是小把戏,一个小小失利不会在心头停留太久,毕竟,不论“黑珍珠”,还是泊特少校,谁胜出最终仍是他获胜,但他不能容忍麾下一员女将居然输给一名“红衣女郎”,将唾手可得的“车神女王”桂冠拱手相让。虽然我替他最终扳回局面,索伦大人也觉得“生命基金”偷走了一半胜利。索伦个性要强,说一不二,决不容忍任何中途半端,任何残缺的胜利都不算胜利,他要的是全胜。冥戎“前哨”三位将军深得“三味真火”,索伦不会奖赏他们,闭嘴才是正选,总裁顺着盟主的杆子爬,只会奖赏泊特“臭小子”一个人。大家都看到了,“飞天蜈蚣”趟进“碎石河””与“天外飞雷”生死较量是一场惨胜,这件事本来可以避免的。虽然索伦否决了老爹将军的预警建议,但“老爹”没有坚持也有错,作为“前哨”总指挥,他有独断专行的权力;那样,肖将军当天就会调整计划,暂缓派重载列车外出也未可知;狮王将军错更大,他拔刀相助也太磨叽了。三位将军心如明镜,索伦心目中,“老爹”错小,肖将军一半对一半错,“狮王”错最大,他应该赶在我前面先扣上套马索将“大蜈蚣”拖走。三员老将心中有说不出的苦,太阳神又太远,不来主持公道,只好轮流坐庄,去酒吧滴滴咕咕,大醉一回。
索伦不管手下将军为什么喝酒,只要不误事,也就睁眼闭眼。将军们也不全对,他们有一点一直在误判,索伦晋升我为少校是一开始就想好的,只是盟主大人出手快了一点。当家人比“狮王”还爱我,下令将“巡游者”四号配备给我,并非心血来潮,“四号”曾经属于翠珊小姐初恋情人,一位年轻的试飞员,后来因公殉职了。“四号”盛载翠珊总管青涩的恋情,索伦深信,那不幸殒命的小子比手下现在几位将军都强,如果活到今天,肯定是出类拔萃的将军了。现在,当年的“大小姐”成了“老小姐”,就在感觉命运之神搭好了下坡的天梯时,我驾驶“四号”一飞冲天,女总管眼睛一亮,感觉恋人托体重生,顿时,坎坷的人生有了指望。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感觉生活被重新赋予意义更奇妙的事了。翠珊决定不向命运屈服,她一脚踹开“天梯”,弯道爬坡,鼎力维护索伦的利益。宇航家族的人都知道,翠珊的心思比索伦缜密,总管已经算出来,“赤狐”大奖赛三位将军都押我的注,此时,正在边数信用值边偷着乐;可眼下,宇航局高层,高管、谋士,高参、顶级专家,……,哪个何尝不也正在偷着乐呢?斜刺里杀出的“红衣女郎”差点将我打下“战神”王位,有惊无险。自家内部的“赛车道”上,冥冥之中暗伏的哪一队人马,会从哪条道上杀将出来要索伦的好看呢?谁也不知道。
一连很多天,索伦将自己关在宇航总部大厦顶端的“大圆盘”里一个人发呆,右手中拿着他那把明晃晃的猎刀掂来掂去,整理头绪。接手总裁职位这么多年,奋力掘进,在冥王星搭建了去往另一个恒星星系的跳板,好不容易,在戎星一片荒凉上开辟出天使城,百万之众投奔而来,还有成千上万人从“天使的跳板”飞向了“柯伯之海”探险了。人们掠过宇航人的头顶,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奔向远方,窥伺那里的深不可测。寻找财富,皆有高招,费舍爵士、“火星爵士”、老派爵士还有哈博爵士,……,这些私人帝国大佬们拥有的太空梭虽说不能说是真正的宇宙飞船,但也差不了几个零件了,这帮人手中的利器只是带有明显的“私人”印记,尚不是“集大成者”,还没有超越“探路者”号。眼下他们正奋起直追,沿不同的路径,从四面八方向自己紧逼过来。“黑珍珠”的“星箭”号失利就是例证,那辆“黄金赛车”的本事并不比钨金打造的“巡游者”飞船差,也被私家赛车干掉了。更别说,眼下,自家的“小胡蜂”一个加速,就能从“双星”到太阳身边跑一个来回。技术上能嫁接出技术,这是天下公理。某一天,私人仗着能量富余,搞个豪华版“大胡蜂”去游历“柯柏之海”妥妥贴贴的,到时候,索伦看在眼里,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隐忍不发。
“速度,一切都是速度。”索伦坐在宽大的办公台后面念念有词,他将手中猎刀比划了一个甩出去的动作,又收刀抽手回来,掂量掂量自己还有多少速度优势,不想还好,一想吓一跳,除了“探路者”能超越三十节,他速度的压倒性优势已经所剩不多了。中止“探路者”号计划,结果注定将是一场大灾难。拜七大国所赐,索伦拥有很多头衔,宇航局老大,宇航公司总裁,……虽说他也是联盟上市公司旗下的总裁之一,可手中把控的那点股票折合成信用值,与众多私人帝国公司控制的资本流量一比,简直小菜一碟。私人公司强势崛起,是光能时代生活巨变的另一个切口,怪只怪只自己亲手树起了“深空天眼”,搭起了“星际跳板”,“宇宙之门”洞开,人们从膜拜“自然之神”绿色道路上扭头杀向“缺口”,奔向更神鬼莫测的地界。无数大佬们依仗同样无限的光能,明里暗里草蛇灰线般游动,用超速度挑战信用值增值极限,这是大豪财富增长快得令人咋舌的秘诀。每个和他一样的帝国总裁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会用更快的速度挑起事端,挑战联盟旗下的所有大公司的权威,索伦的宇航公司也不能例外。七大国和索伦拥有的技术,他们当然也想有;索伦拥有的遥远地盘,他们也想要,而且跑得更远,攫取得更多。此头一开,私人公司拥有的奇异技术,如野草一样在“能量春风”里狂野生长,种子飘洒,漫天遍野,互相杂交,成长迅猛,有的可能更好,有的可能更实用,有的可能更尖端。探险者和冒险家们低成本竞争一个最大的优势是从来不受公众谴责,搞好搞砸都是自己的。索伦越想越怕,斜刺里杀将出来、有希望掀翻他宝座的绝对不止一队人马,似乎无处不在,草木皆兵。刚刚,联盟预算委员会拨付的信用值已经下达,面对这么大一笔钱,索伦觉得手捧了一只大刺猬,甩掉肯定不行,可怎么爱上一只扎手的刺猬也着实费思量,这钱真到手上了才知道烫手。索伦感觉当下自己像极了一只犹斗的困兽,被时不时冒出来的“猎犬”狂吠围剿,他决定听翠珊总管的建议,找“沉默爵士”谈一谈。
父亲和索伦是打猎搭档,都有一手好枪法,索伦更高明一点,善使飞刀,百发百中,除了亲近的人,这手独门绝技,鲜为人知。这些年,老哥俩几乎把怀特群山跑了个遍,现在,还在冬季的尾巴上,大雪封山,不在狩猎季节。依照联盟法案,只有到开春冰雪融化,野兔成灾,有狩猎执照的人才获准带着猎犬打点野兔子,颇有点知天命同时也要尽点人事的意思,不然山上的植被要被“兔八哥”们啃食得一毛不拔。事情总有例外,近段时间,怀特山里多人看见一只独狼出没,波特郡民防卫队认定,这是一头公狼,很有可能是一只曾经的狼王。怀特大山山峦叠嶂,狼群出没,只要有狼王带着,它们会盘踞在固定的领地上,既谨慎,也守规矩,对人不会有大威胁。可失独的狼王就不好说了,它四处流浪,说翻脸就翻脸,十分凶险。民防队发出了悬赏令,呼吁有狩猎执照的住民们协助搜寻,至少得留个心眼,遇到独狼,杀无赦。父亲和索伦都收到了这道悬赏令。索伦也住在怀特群山里,他家在南峰,海拔比怀特主峰矮一些,那山北坡与我主峰遥相对望,南坡挨着波特郡市郊不远了,冬季有雪,春天一山花开。我回家路上,总能从空中眺透过群山繁茂林木,看到山坡上用栅栏划出的一片一片私人领地,用松木、岩石和钨金各色材料混合搭建的房舍影影绰绰,依稀可辨。这一大片南坡是许多富豪居家优选之地,我甚至可以从屋顶外墙渗出的钨金成色,大致辨别出住宅里富人的等级。索伦从宇航大厦回到家里,主动连线父亲,“老哥,收到赏金令了吧?”
父亲在光影中颔首点头。
“能量首席专家先生,你不是还有几天义工没完成吗?我们去会会那条狼吧,听说是只狼王,要是给民防队那帮家伙抢了先,就太遗憾了。”
“民防队能干啥?他们只会放出探空飞碟满山转,平时连偷猎者的毛都抓不到,怎么能抓住流浪的狼王呢?”
“是啊。得靠我们的猎犬。我圈养的四只猛兽半年没干点正事了,都发福了。想带它们出门练练。你有兴趣吗?”
父亲听出索伦话中有话,翠珊总管已经私下找过他了。眼睁睁地看着老朋友揪心,父亲也揪心。就在父亲沉默不语时刻,索伦开腔又说,“那头公狼已经咬碎好几个探空飞碟了。”这是在故意跟父亲兜圈子。
父亲果然提起了兴趣,“有影像记录吗?”
“有,我看到了,是个聪明的大家伙。”
“真是个大家伙?!”父亲胸膛感觉有一百只野兔爪子挠心,于是一口答应了。但有个条件,父亲要带上我同行。索伦不想让人看到老友的儿子与自己走得太近,那样对大家不利,他犹豫了。父亲坚持。索伦思忖了一下,最后答应了。父亲也暗藏心机,此行带上我,明里是个帮手,主要盘算,是时候将“飞蛾扑火”的故事讲给索伦听听了,眼下,整个故事还不圆整,听起来不过是“城堡里的神话”,并不令人信服,但用来宽慰一下老朋友的心多少还是有用的。
父亲的邀请让我有点喜出望外,从小跟着他打猎,骑马纵横山岭野壑,狩猎游戏是父子情深的纽带。父亲与索伦相约,在主峰和南峰之间山坳里“伐木人酒吧”碰头。父亲、杰克老管家和我穿着雪地靴,骑着高头方背的夸特大马,鞍颤两边皮枪套里塞着双筒猎枪,每匹马的一侧系着两条寻穴猎犬,这些凶猛的大家伙嗅觉出色,不惧恶狼。有六个好帮手,对付一只独狼,胜算明显在我们这一边。民防队员们开着太空梭在天上就是摆摆样子,真没法打猎,视窗隔断了人与外界的接触,也让人失去了对大自然敏锐的嗅觉。出色的猎人追逐猎物,必不可少要嗅嗅鼻子,探查自然精灵释放的气息,这个时候,太空梭携带的“探测眼”计算就失灵了。民防队释放无数探空飞碟,又用无数次的失败证明,在大山的生灵面前,飞碟携带的灵敏计算捕捉到的数据往往都不准,民防队是从一枚飞碟被独狼跃起咬住、还没有被嚼碎前的一瞬间,抓拍到了那只黑背灰毛的大家伙,之后就完全算计不出这么大一个活物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曾经的狼王神出鬼没。有时,这只狼见空中嗖嗖飞来探空飞碟根本不跑,它就蹲在一颗大树侧后方,像一截木讷的树桩,蹲在原地,这些聪明的家伙能感知碟盘轻微的震动,探空飞碟从它们面前掠过,并不能觉察大山灵兽就在眼前,略一迟疑,就飞往别的方向去了。山里人都知道,好猎手、好枪法加上一帮好猎犬,对付独狼胜算才越大,但也仅仅是大一些而已,大小只是头脑中的经验数字,失独的大狼是精灵,一直抓不到也不奇怪。
寒风料峭的清晨,我们一行三人如约来到“伐木人酒吧”门口。索伦爵士先一步到了,我远远望见他身着咖啡色猎装,下马站在酒吧门坎上,与酒吧老板说着什么。我猜想,他一身行头各处大大小小的口袋,揣着各种各样趁手的工具,但那把锋利的薄翼飞刀,肯定塞在咖啡色的雪地靴内,外面根本看不到。父亲身着颜色更深一些的褐色猎装,我们一队人马靴子里没藏飞刀利刃,大致属于“标配”,腰间束着牛皮腰带,头戴翘沿牛仔帽,双手戴着韧布手套。我穿着白暂的试飞常服。宇航服的质地当然比猎装厚实,更有韧劲,里里外外也有好多口袋,除了颜色是白的,其余貌似跟猎装差不多。大多数人看不出来,我一身行头的秘诀在宽大的腰带里,外面看像是牛皮做的,其实是一条光能带,里面的能量全部释放出来,供一架太空梭从怀特山到南方千里之外的黄金海岸飞一个来回不成问题,当然,我没忘记戴着宇航腕表,这样,就可以随时与我的女神司马海伦保持联系了。
天才朦朦亮,索伦携带四条狂吠的猎犬把酒吧老板从睡梦中敲醒。店老板翻身起床,扛着一身膘肉,咚咚咚奔下楼开门,见是索伦,也不惊讶,大家都是老朋友。他闪开身,准备让索伦进门,然后再牵着大马和猎犬奔后院去。索伦一只脚刚跨进门坎,又缩了回去,突然想起什么,对老板说,“我们需要你的’大砍刀’和’棍子’。”“大砍刀叫”威妥,“棍子”是路德,这酒吧最能干的两个伙计。
老板一边呵斥着猎犬,努力让它们安静下来,一边问客人,“你说我们,除了你还有谁?”
“泊特家父子和管家。估计他们就要到了。”
老板摊了摊手,“这隆冬季节,找不到临工,酒吧生意又这么好。”
“现在还寒假期里,想来挣外块的小子一薅一大把,价格还便宜,只是你用得不顺手吧?”
老板不含糊,“索伦大人,您说得对,顺手的永远都是抢手货。”
索伦哈哈大笑。就在这时,我们到了。
我打老远就听见了索伦笑得酣畅淋漓,不知道什么事让他笑得这么痛快,父亲侧耳倾听,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见我们来了,索伦从老板手里拿回马缰绳,正经地说,“一小时后,叫那俩个伙计带齐家伙,与我们两队人马在兔唇山坳汇合,我们在那里等。”说完跨上大马,掉转马头,与父亲并肩,“我们出发吧。壁炉里柴火一烤,人就走不动路了。”说罢,即刻向后山策马急行,去往怀特主峰北侧一线。主峰南侧夹山峡谷一线已经不用考虑,两队人马外加十只寻穴猎犬今早上下走了一遭,胆子再大的狼也跑掉了。酒吧老板在后面高声喊:“记在谁的账上?”索伦头也没回,右手手掌竖起,举过牛仔帽沿,挥了挥手,只要高兴,写个数字就能把他的酒吧买下来。
索伦的四条猎犬在前方开道,一行四人衔枚疾走,怀特主峰北侧,相对另一座山峰是高耸的松鼠峰,在“松鼠”缓缓抬升的山脊往上走,没多远就是兔唇山坳了。那儿是一处山谷豁口,山道在此分岔,一边往南侧的主峰,另一边往的陡峭的松鼠峰。我们脚步匆匆,没到山坳时,“大砍刀”和“棍子”已经从后方快马加鞭追上来了,俩人骑着全身缀满豹子斑点的山地宝马,各自后背上斜挎着一把比索伦飞刀更大更宽的薄翼飞刀。对好猎手来说,一件称手的冷兵利器总有大用场,那背后斜挎着大刀太大,没法藏着掖着,这正好彰显俩个好汉性格——张扬的怀特山汉子,一头乱蓬蓬的金发可以筑巢孵蛋,腮帮子上的络腮胡永远剃不整洁,膀大腰憨,天生蛮力,一口土话,习性不改,完全没有污染波特郡魔幻都市里出没的小生习气,霓虹灯下的少年太弱不经风了。
我的枪法虽然不如父亲老道,也不算最差的,但甩飞刀舞大刀完全外行。翠珊小姐对父亲说过,索伦很想将独门必杀绝技传授给我,说飞刀这玩意有时候比枪管用,甚至比镭射光剑和光子大炮都管用,但狩猎季太短,索伦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教我。猎人已经快成“稀有物种”了,“生命基金”的“禁猎”提案就是法条,一百年前就通过了,大家觉得理所当然,似乎这就是天定的“自然法则”,全然忘了,几万年前,我们都是“狩猎者”的后代,祖先不打猎,就没有我们。有时,人们不得不俯首帖耳遵从联盟一纸妥协的法案,但法案永远不能消灭传统。我承认我的女神海伦和她名下的“生命基金”代表了人心更替,但众神都明白,人类猎手的本能从来没有被消灭,只是将捕猎的目标放到更远处去了,从月球,放到了火星,又放到到众多的小行星上去了,……。这些更大的“猎物”,过去我们不触动,是够不到,只好埋头编织“星星点灯”的神话,……。现如今,人心狂野的力量已经三次冲击比邻星系的大门了,在那陌生之地“捕猎”更令人着迷,众生急不可耐。可见,如果跑得足够快,法条就要改写;如果跑得跟光一样快,什么法条也追不上;只有亦步亦趋,原地踏步的家伙们,才会被“动议爵士”的慷慨激昂唬得一楞一楞的,紧接着就泛起“神圣”的涟漪,连脚下一只蝼蚁都不敢碰一碰。可串起历史的日历,又不得不承认一个怪异的事实,人们编织一个美丽的神话,就是用来打破上一个神话的。于是,有些人在神话破灭的那一天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感觉当天就是世界末日了;有些人则不然,反而跑得更快,因为神话前头还有神话。这导致人们对源力的偏见,有些人要控制它,有些人要释放它,或许,这就是费舍爵士与我父亲殊途不同归,永远合不来的原因吧。如果真是这样,说到底,这是“能量基金”与“生命基金”的对冲,而非个人恩怨。好在,世上有些事情,并非战神一个说了算,爱神出面说了更算,上一代人绝对不能阻挡我与海伦的热恋。
想到“源力”,我就想,就是索伦真的教我使飞刀,我也不想学,小飞刀太绅士,我更想跟着“大砍刀”和“棍子”俩个伙计学学耍大刀,掖在靴筒子里的东西我不感兴趣。想着想着,“兔唇山坳”到了,我们在此分兵两路,索伦带着“大砍刀”和“棍子”奔怀特峰北坡,我和跟着父亲和老管家上松鼠峰。半个大山足足覆盖一百多平方公里的领地,上坡下坡,牵马骑马,往返一趟,得整整一天,不兵分两路没法办。双方约定,遇到紧急情况,触动腕表,联络驰援。
两队人马开始了一场寻找狼王的竞赛。老管家跟父亲,我跟着老管家,扯开一段距离,放开六只猎犬,呈扇面散开,仔细寻觅着野狼踪迹。我们在松鼠峰密林里钻进钻出,这座山归属一只狼王管辖,群狼昼伏夜行,遵循固定规律,找到狼的足迹不用费什么力气。我们真正要找的是狼穴。狼王很狡猾,设置了不止一处巢穴,有些根本就是假目标,从来都不去住,真正的几个安全住处大多安顿在岩洞里,也有些藏在隆起高地背阴处开掘出地下洞窟里,洞口极其隐蔽。悬崖绝壁上的岩洞,居高临下,是顶级捕食者最喜欢的巢穴,狼也不例外,只要爬得上去,它们就一定想方设法据为已有。我们不去招惹现任狼王和它的群狼家族,被驱逐的老狼王绝对不敢在新头领驻扎的根据地附近晃悠,失独的狼必须走得越远越好,一不小心给新狼王撞上,必死无疑。我们指挥猎犬,嗅着气味,逐一探查百公里范围内这一窝狼群暂时不用的、遇到危险时备用的和废弃的狼穴,独狼虽然离群索居,但这些老地方它全认识,按照概率推算,这位“独行大侠”在这些地方临时安身的可能性极大。可是我们错了,两队人马一无所获,连一根新鲜的狼毛也没找到,独自流浪的老狼根本没来过。我们追逐不到蛛丝马迹,拼接不出这只怪兽的行踪。可以确定,这头大家伙故意让行踪毫无规律,它早猜到了我们猜想它可能会重回某个老窝,但其实不是。
日落西山,两队人马回到“伐木人”酒吧,枪仍旧插在马鞍旁的枪套里,连同马匹和猎犬一并交给“大砍刀”和“棍子”,他俩自会妥妥安顿好。酒吧人多,不把枪带进酒吧是规矩,没人想惹麻烦,老板有两把好枪就塞在酒吧柜台下面,那玩意如果拎出来,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与什么人接上火了。“伐木人”酒吧扼守山地和平原要道,蹲守在两面缓坡的三岔路口上,往后树高林密,往前走,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过了这里,无险可守,古时候北方蛮族只要打到这儿,就可以一路直冲到波特郡城里去。寒冬料峭,徒步者和背包客还是很多,这些人也与野狼似的,人在旅途,行踪不定,但在怀特群山里他们没几条道好选,无论翻越雪山去到北部的沼泽冰原,还是从北方沼泽向南部“黄金海岸”进发,多数人绕不过这里。人们用脚步丈量大地,长途跋涉被分割成有规律的线段,在线段两端,总要找地方吃饭,再找个温暖的小窝休憩,“伐木人”酒吧和毗邻的驿站恰好驻扎在理想之地。酒吧驿站都坚守传统,外面看,房屋一律是守旧的圆木建筑,上下两层,每层空间很大,墙体镶嵌着一根根“熊腿”那么粗的雪松树杆,一番斧凿刀削,拼接得严丝合缝,古朴的树皮带着斑驳的沧桑,与沃滋城堡岩石拼接高墙的手艺如出一辙。古老建筑,也有新的生机,看不见的光能量和计算涂层在抿缝的树杆墙里奔流,原始的木屋同样拥有一颗“大心脏”,必要时,马上能撑起一面能量护盾,维护复古的尊严。
“伐木人”靠北墙两米多高的酒架上摆着各色酒水,琳琅满目,外档一圈是一米多高的吧台,台子再外面摆着一溜高脚圆凳,品字形向内凹的吧台很长,二十多人趴在台上惬意地品酒,谈笑风生,……。我们返回时已经客满,温馨木屋挤进了一百多客人,东西两头墙根,两个大壁炉里,劈柴火焰散发着温暖的味道,闻一闻,心情一松,人感觉饥肠辘辘,找到了家的感觉。靠窗的一侧台子已全部坐满,厅堂中央的位置也没有了,我们四人只得在吧台西边拐角处找到一截吧台将就安顿,拖过几张圆凳坐下,一边喝酒,一边瞅着身材魁梧的老板在吧台里来回奔忙,他额头冒汗,一天下来,跑过路程绝不比我们少。我们每人要了一杯杜松子酒,多加冰块,将烈酒冲淡,让耳朵保持清醒,听一听客人们议论些什么。从人们喝什么酒,可以猜测每个人的性格和他们下一步的行动,点啤酒的一帮人会涌出酒吧,在露天痛饮到天明;长途旅行的家伙们大都喝点果酒,明天还要抓紧赶路;摇曳蜡烛搭配艳丽的鸡尾酒是情侣们的最爱;闲适的一家人则团聚在一起品味葡萄酒;有些心情不爽家伙的一杯接一杯地灌威士忌;一定要当心那些点了朗姆酒、伏特加甚至野性龙舌兰酒的人,这些酒鬼酒量很大,尽量不要去招惹他们。“大砍刀”和“棍子”把马匹和猎犬料理停当,进来和我们挤在一处,一边啜饮杜松子酒,一边竖起耳朵聆听,过往行人中,有没有人声称见过一头“神鬼大狼”,哪怕有个人说在某地远远扫到过一眼落单的狼影子,明天也要赶过去看个究竟。眼下,一点线索也不能放过,怀特山脉,群峰连绵,像主峰、松鼠峰一样的最高大山峰共有十座,我们已经搜索过南峰、主峰和半个松鼠峰,现在还剩下七座,接下要继续分头搜索,一座也不能放过。昔日的狼王决计不会躲到小山小岭小山坳里头,那里回旋时空太过局促,如果这只狼王荒不择路真到了这些一方“小天地”,民防队员驾着太空梭早找到它了,这些“菜鸟猎手”会将独狼从藏身处赶出来,从空中猎杀,显然,这些地方不需要我们操心。那些连探空飞碟也摸排不透的高峰深谷,才是我们要重点搜寻的地界,这些地方太大,地形复杂,需要九份耐心,找到猎物,则得再加上一份好运气。今天的好运气不属于我们,坐了许久,也没听到有人说近期遇到过狼。入夜,酒吧里的人渐渐稀少,“大砍刀”和“棍子”把酒吧二楼两间临时客房收拾出来,权当为我父亲和索伦爵士腾出了两间“豪华客房”,我和杰克老爹睡在木栅栏围着的马棚木屋,守住后院,谨防意外生变。“大砍刀”和“棍子”,就只能守着壁炉将就一晚了。
第二天巡山,依旧一无所获。我们在松鼠峰北坡和它对面山峰爬上爬下,找不到任何痕迹。所到之处,狼会抹掉的脚印,也会掩盖排泄物,但这些都逃不过寻穴猎犬的鼻子。排泄物和脚印总是在一起,谁找到了谁就交上了好运,猎犬会顺着气味一路追踪,直到隐身的家伙走投无路,然后抱怨爹妈把它生到这个世上来。猎犬知道要找狼的味道,但每次都把我们带到占山为王的狼群附近,久居一地的狼都不怕我们,这些家伙盘踞在老窝洞口,把守住关隘,既不想和我们拼命,也不担心我们偷袭。大山的精灵在老窝另一头有退路,而且这些鬼精灵们似乎已经揣摩到,突然出现的一帮家伙如此明火执仗,搞出这么大动静来,根本不是冲着它们来的。狼群和它们的头领是对的,我们只好悻悻然掉转马头离开。好运气应该还在明天。大家收队,再次回到了“伐木人”酒吧,看到六人灰头土脸的样子,酒吧老板就想笑,他用干净的布擦拭酒杯,心不在焉又半真半假地说,“我说好猎手们,知道我一天都干什么了吗?我一直在祈祷上帝放那头独狼多活几天,大家都说索伦爵士是个出手大方的人,只要那头狼活着,我可以狠狠赚上一笔。”索伦一脸苦笑,没法和他计较。
一整天下来,也不是一点好运都没有,我们占领了靠窗的一张大桌子,六人落座,杜松子酒加冰让大家重新冷静。看得出来,“大砍刀”和“棍子”对索伦有点失望,索伦也看出了他俩怅然若失的样子,禁不住笑了,冲一个跑堂招手,吆喝,“拿两瓶上好的伏特加来。”酒送了过来了,索伦把酒瓶往“大砍刀”和“棍子”面前一顿,“来,一起干掉两瓶再说。”他要为队友打气鼓劲,万一失望走偏转化为绝望,他这一队人马就输定了。在我眼里,索伦的话就是命令,但对这两个野兽一样的大汉不起作用,俩人摇头,拒绝了伏特加的美意。虽说干掉一整瓶伏特加或野性龙舌兰对这两位大山里的原住民根本不是事,但他们知道现在还不是一醉方休的时候,于是只喝杜松子酒。一杯酒下肚,“大砍刀”首先憋不住劲,嘟嘟囔囔,“这样地毯式搜索,明天估计也折腾不出什么名堂。”
“棍子”接茬,“这头怪兽似乎知道我们在打它的主意,早早跳到猎杀圈外去了。”
确实,是常规套路出了问题,关键是没人知道什么是更好的套路。就在一桌人陷入沉默时,厅堂里突然闹哄哄,一位客人喝多了,手捂着嘴,大约想吐,老板掀起吧台上的横板,一个箭步冲出来,左手用一块布捂住他的嘴,右手拎起这位爷的衣领,直接将那人从厅堂提溜起来,三步并两步拎出门,旋即就扔到门外的雪地里去了。老板摔跤在当地小有名气,双臂有千钧之力,拎起个酒鬼就像拎了个“小鸡仔”,他推门反身回屋,弹簧绷着的大门忽闪忽闪,咣当开阖了几下,大家听到门外“小鸡仔”趴在地嗨嗨地吐着正欢。老板并不担心什么,等这位倒霉的“鸡仔”意识清醒了,自己会回来的。酒吧里,人们自顾自仍旧喝酒,见怪不怪,并不再意刚才发生的事。老板若无其事走进吧台,冲客人眨眨眼,意思是“继续喝,什么也没发生”,他对刚才麻利处置很得意。“大砍刀”和“棍子”端起酒杯与大家伙碰了碰,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没事,……”,不等他说完,我按住酒杯,打断了他俩的客套,“不,有事。味道,给拖出去的那位,吐得哇哇叫,你们闻到味道了吗?”
“大砍刀”站起身来,推门走到外面,啪地将一块湿毛巾扔在“醉鸡仔”脑壳上,然后用大鼻子在清冽的空气嗅了嗅,捂着鼻子缩回来,“酒气冲天。”
“关上门还有味道吗?”
“没有了,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我顿了顿,努力让自己表达得言简意赅:“我是说,如果门外的醉鬼自己去到盥洗间趴在抽水马桶上大吐特吐,我们还会闻到味道吗?”
“大砍刀”和“棍子”一齐摇头,说道:“也不会。”
索伦、我父亲和杰克管家一怔,显然这有点不合常理,我追问,“味道哪里去了?”
“棍子”说,“废话,老板要么派伙计,要么自己过去麻利地打开水阀将马桶冲干净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味道?”
嗯?!
话音未落,顿时,大家咂摸出一些味道了。索伦一拍桌子,“肯定,独狼隐藏了味道,让水流将排泄物冲走了。”
父亲点头,“我要是它,更可能把大小便直接就排放在河里。”
我说,“哪里有河?”
五人惊呼:“淘金峡谷。”
欢叫声把酒吧里坐在附近的客人们冷不丁吓了一跳;被拎出去又摇晃回来的“鸡仔”小子走过厅堂,惊恐的小眼睛瞪得溜圆;胆肥的酒吧老板着实摸不着头脑,从柜台后呆呆望着这桌奇异的“六人组合”,刚才,看上去,还算是慢斟自饮的“绅士”,此刻,个个变成了二眸放光的“歹人”。我们共同向酒吧老板举杯,表示内心的敬意,然后一酎,一口喝光了自己的杯中酒。老板仍呆头呆脑,不知道正是他刚才果断出手,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淘金峡谷”在紧邻西边大沼泽的最后两座山峰之间,靠近沼泽地的叫熊掌峰,往南边的叫黄金峰,那片地界,平地海抜比“伐木人”酒吧地势高出千米,积温极低,五千米高耸山峰之上,积雪被压成了冰川。造化弄人,估计是地壳下热源涌动的缘故,厚实冰川之下有小股涓涓细流顺着黄金雪峰往下淌,一路汇成一汪一汪溪水潭,潭又溢出溪流,汇聚到山峰腰间一块突兀的巨崖石台处坠落,挂出百米瀑布,落入两山峡谷。瀑布以下,一线峡谷被冲成了龇牙咧嘴的裂谷,裂谷岩壁与瀑布并列,直上直下,直立百米,最后,在开阔地面裂开,豁开“嘴巴”,激流从这里向低地直冲出去,冲出一道好几公里长的峡谷河流。几千年前,这水深流急的荒野峡谷兴起过一阵淘金热,金沙被积雪融冰带到了地表,由瀑布冲下巨岩崖壁,最后沉淀在地势开阔的河床。那时候,金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是那么的安详,静谧地躺在一方净水里,煜煜闪光,最后被人类洗劫一空。
如今,“淘金峡谷”是旅行者的天堂,在冬季的尾巴上,游客稀少,春水暴涨时,瀑布比中央广场的大屏幕还要宽,现在是枯水季,收窄成一扇移门,最宽处大约也就几米。尽管冬天之神保持着威严的风度,“淘金瀑布”终年不断流。我们合兵一处,沿着前辈的足迹,揣着瀑布低垂的轰鸣,昼行夜伏,向峡谷进发。经过三天三夜艰难跋涉,终于看见了凛冽的黄金河。父亲和索伦俨然两个首领,在此,带着各自人马再次分成两拨,分别沿左右两岸逆流上行,从第一天起,捕猎竞速就在暗中较劲,双方都想先手拿到那十分之一的好运气。猎犬卖力地从两岸开阔地带上行,它们大概觉察到,“今天可能要发生点什么大事情了”,跑得异常欢实。往上,河面结着薄冰,大大小小气泡在剔透冰面之下亲昵,对接,然后又碰撞,凝成一团更大的气泡,往上疾升,……,直至遇到冰,慢慢地,气泡不见了,最后凝结成冰层下隐约可见的冰棱霜花。越往上,冰越厚。当我们听见“淘金瀑布”跌落的水流冲砥裂谷的冷酷声响时,发现了独狼。
冬天食物匮乏,那只落单大狼正迈着修长狼腿,小心翼翼寻找削薄冰面。它在厚实冰层边缘行走,在薄薄的冰层凿洞抓鱼。地热鼓动出的瀑布之水不会马上冻结,狐独的狼王高高跃起,重重落下,重压之下,有些琐碎的薄冰被它的大前爪捣碎捣裂,总有倒霉的鱼儿将脑袋往洞口凑,想露头换口气,那一刻,立马被独狼机敏地一口咬住拖出了出来。这头脊背发黑、全身披挂暗灰棕毛的大家伙可能是钓鱼太专心,两队人马进入距离它大约一公里时,这家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身为狼王,这太不应该了,但或许这就叫人的运气。
我们在半里地之外,从两岸围拢过去,同时,死死拉住跃跃欲窜的寻穴猎犬,暴躁狗儿们已经安奈不住脾气了。父亲在马肯上,用望远镜仔细打量,的确,那是一只大家伙,身型瘦长,体态如山地擅长登山的大块头公羊,至少比普通灰狼的大一倍。如今,它王者之气仍在,天知道它是怎么绕过一群又一群狼的领地躲到这里来的。可能是营养匮乏,这个昔日王者黑背尖耸,像一把锋利的剃刀,这让它头颅显得尤其硕大,堪比一头棕熊的脑壳。长期离群索居,它性情变得孤僻乖张,体力虽不如从前,但更加多疑,好勇斗狠,戾气不桀。我们两路人马处在寒冬偏北风下风口,狼王大意了。六个人要想圈住十条凶猛的寻穴猎犬,实在力不从心,它们嗅到了狼,确信前面的黑影子就是主人想要的,最先有一头大犬从索伦手中挣脱,拖着绳子嗷嗷叫地冲了出去,群犬争先恐后。大家只好解开系绳锁扣,将它们全放出去。猎犬们知道,对方落单,一只狼没什么可怕的。我们也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