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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围猎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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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狼慌不择路,飞快地奔到左岸,往杂树灌木和矮松交织的密林中钻了过去,猎犬仗着狗多势众,狂吠着,一个大包围又把它赶了出来。独狼真慌了,它重新窜上冰面,往右岸逃,那边厢,索伦、“大砍刀”、“棍子”正快马加鞭包抄过来,两厢夹击之下,灰黑猛兽一个急刹车,径直沿右岸边缘往悬崖方向跑,它脚掌肉厚毛密,奔跑起来不打滑,猎犬爪子要小一个尺码,时不时一个趔趄摔跟头,就地跌倒打滚,爬起来仍恶狠狠地接着猛追,但速度上吃了大亏。两路人马沿冰河两岸策马狂奔,独狼显然对地势地形了如指掌,只要它跑到瀑布上面去,翻过雪峰山脊,远离深谷,进入一望无际的大沼泽,就能逃出生天。瀑布不断冲刷下面的裂谷岩壁,两侧崖壁山肩,乱石纵横,石头中间,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横卧的树杆和朝天的树根。盘根错节之地,大马和猎犬都跑不快,两队人马组合与独狼进行障碍赛。满地障碍显然羁绊不住独狼逃亡的脚步,它出奇地快,三跳两跳就窜到悬挂一线细流瀑布的大岩平台上去了。
  每年春暖花开时节,当岩石抵不住头上的融化的积雪时,总要发生几场雪崩。眼下,冬季的山谷静悄悄的。独狼终于爬上瀑布岩台,探头探脑,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向下张望。曾经的狼王眼露凶光,它这是要盯我们看最后一眼,记住我们的模样,如果有机会,它一定会报仇。狼王具有超常的生存本领,选择在这荒僻峡谷独自生存,远离了要它性命的狼群,也躲开了想要它命的人类,如果感觉到达生命终点的时刻,就会选择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静静死去,这是它生而为王的本能。眼下,这只大家伙显然还不想死,它抬起熊一样的大脑袋,发出仰天长啸,嗷地吼出一腔刚烈悲愤,抖了抖皮毛上的泥浆残雪,转身要走。就在这时,一架太空梭凌空跃出山顶,突然出现在瀑布巨岩上空,这是一架巡山的“穿梭者”,里面,戴着头盔的民防队员已经用超视距瞄准了下面的狼,飞船上超级计算锁定了坐标,它跑不了啦。独狼之王惊呆了,我们追得气喘吁吁的两队人马也一下楞住了,民防卫队总部在索伦和父亲接下这趟活后,就通过“天眼”一直在追踪着轨迹,我们每天的一举一动都在卫队的监控之下。此刻,只要上头的队员触动触键,轰上一炮,整个事情就了结了。但此刻,那个驾机的家伙要走个程序,估计正在向总部发送信息,与掌握的影像资料比对核实,那小子迟滞等待反馈的时间里,两眼时不时瞥一眼独狼,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向这只困兽宣布它的权力,“你可以保持沉默。”正是他循规蹈矩,让事情往不可预测方向急转。
  独狼不会保持沉默,昔日的王者要在沉默中爆发,它也瞥眼看了头顶上空,迅速心算了一下,确实已经无路可逃,此时,索伦、“棍子”和“大砍刀”已然鞭策山地大马到达了巨岩平台右端,一线而下的瀑布已经被踩在马蹄下,独狼被困在瀑布倾泻而下的激流和逼近的人马之间,四只猎犬悉数赶到,推推搡搡,堵成一团,琢磨着如何在湿滑的岩台上发动进攻。独狼扭头望了望亲切的湍流,对它来说,流淌的水面挺宽,绝对走不过去,即使走得过,那一头,父亲、管家、我和另一拨更多猎犬正包抄过来,即使冲出我们三人包围圈,头上的太空梭也说开火就开火,直取它的性命。只能就近绝地反击。独狼之王毅然转头,猛然加速,从巨石岩台上向索伦高头大马直蹿过去,身子腾空,悬空在裂谷缝隙之上,前爪后腿张扬到了极限。“大砍刀”在索伦身后看得真切,大喊,“小心!”迅速抄手,抽出背后薄翼大刀掷了过去,“嗖”,独狼头一偏,让过飞刀,从空中滑翔而下,它算准了,这一跳,足够一把抱住索伦高头大马脖子,那时,太空梭里的队员就傻掉了。这是生死一线的搏命一跳,索伦手更快,他拽出皮套里的双筒猎枪,瞄准、击发一气呵成,“呯呯”,两声枪响在山谷回荡,子弹打穿了独狼的胸膛,飞翔的狼王在空中停滞了一秒,剃刀般的脊背翻转向下,像一片灰色的落叶坠入悬崖。“淘金峡谷”一片哀歌,“山神呐,送我到北方的沼泽,凶险之地是强者之地,那里有一线生机;送我到北方的沼泽,那是一片会呼吸的湿地,遍地亡魂,遍地喘息;送我到北方的沼泽,那里有最原始的王者,土人的猎枪,一个王者没有什么比死在另一个王者手里更幸福;送我到北方的沼泽去吧,……。”
  一切都在转瞬间,太空梭光子炮没法开火;掖上一把好飞刀的确有大用场,可惜“大砍刀”的刀没甩中,要是中了该多好啊。索伦的猎枪响了,动静闹大了。凶险峡谷里,每一处裂缝、每一片树叶下都蜷伏着淘金人的亡灵,危机四伏。峡谷沟壑之上,冰川吱吱咔咔地叫出声来,冰上沉睡的雪悄悄移动,两声枪响,清脆的回音在峡谷震荡,提前惊醒了熊掌雪峰的春梦,僝弱的雪片颤抖不歇,随即,一整片雪像抖落的“丝绒棉被”开始向下滑动。大片的雪不发出声响,轻盈,直接向下,挤断树枝,摧毁树杆,“咔嚓咔嚓”,大山精灵慌了手脚,不停地用各种声音发出“警报”,跨下的大马尖耳直立,鼻孔开阖,打着响鼻,猎犬们也感觉到情况不妙,嘀嘀咕咕退却。索伦大叫,“不好,雪崩,快撤!”“大砍刀”勒缰转马,朝落在后面的“棍子”挥舞牛仔帽,“棍子”拨转马头,赶紧向山下跑;“大砍刀”又转头朝我们这边猛挥帽子,“快撤!快撤!!”我们隔岸看得清楚,掉转马头,越过横七竖八的树杆,跑回到了峡谷河流厚实的冰面上。索伦和“大砍刀”一路人马就有点惨了,他们追得急,爬得高,登上大岩台容易,要从上面逃下来有点难受,两匹受惊的马在陡坡走得别别扭扭,提不起速度。
  山峰之上,积雪一片追着一片往下淌,半面山坡的雪都动了起来,窸窸窣窣合在一处,发出雷霆轰鸣,向瘦弱的一线瀑布直扑过来。雪花纷飞,追着赶着,飘到索伦的后背上,雪籽直接打到了他的牛仔帽上,大山的报复说来就来。瀑布上方,小溪里滚动的石头跑得更快,沿着水流,悉数坠入悬崖,肯定全砸在那只独狼之王的身上了。那倒霉的狼王如果此刻还活着,看到索伦如此狼狈逃窜,一定开心得不得了。我叫杰克管家,捋住父亲的马辔缰绳,大声嘱咐他将两匹马紧紧拉住,紧跟着我跑,死命地跟着我跑。老管家虽然不明白意思,还是俯身用粗壮的大手拽着我父亲大马的缰绳不撒手。不管跟谁跑,保护主人是天职,他真是好样的。我一踹马蹬,策马横跨冰河,六条猎犬和三匹大马蹄子打滑,时不时一个趔趄,但它们知道这是奔命,一溜小跑,跑到了冰河中央,这帮有灵性的帮手似乎拿捏住了在厚冰上疾走的诀窍,三步两步跑到对岸,紧接着一个飞跃,跳到了“大砍刀”和索伦艰难下行的河岸山地。“棍子”先到,与我们合兵一处,我叫他一手拽住我大马的缰绳,另一手拽住老杰克的,“棍子”想说点什么,我将手放在嘴唇上,示意不要吱声,此时,任何风吹草动都将导致危局向更加莫测的方向崩裂。“大砍刀”和“索伦”总算艰难地下到悬崖下面,沿着冰河岸边疾驰,千堆白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碾过瀑布岩台,冲下悬崖,挤向两侧石壁,前队跌落,后队立即改前队,卷起一波又一波雪浪,咆哮着冲向峡谷冰河两岸,所到之处,雷霆万钧,摧枯拉朽,风卷残云。我将父亲的马缰绳攥到我手里,四匹马全部拢在一起,大声告诉老管家和“棍子”,骑在马背上稳住,等索伦和“大砍刀”快马一到,一定腾身,伸手紧紧拉住他们两匹马的缰绳,让马冲刺的速度缓下来。“棍子”憋不住,大喊,“我们为什么不快向山下跑?”耳边迅雷轰鸣,我大吼,“快马跑不过雪崩!”猎犬们惊恐万状,全挤在马肚子下,四腿直抖。心算就知道,雪崩之神在速度上有碾压优势,只能用能量与之抗衡。索伦和“大砍刀”用亡命的速度飞驰到了我们跟前,大管家和“棍子”探出身子,趚地牢牢地撅住了那两匹快要发疯的大马,在雪崩的狂怒声中,我们六人六马向山下滑行了小段,我趁机将六根缰绳一一攥到自己手里,缠绕在马鞍前头的把手上,迅速按动腰带上的按键,一道蓝光升腾而起,护盾大伞撑开,罩在在我们这伙“狼狈狂人”的头上。
  “坚固的城堡”倒扣下来,妥妥地笼罩住了所有人、马和猎犬。愤怒的雪崩从“蓝色盾牌”上冲了过去,在飞雪眼里,干掉它是小菜一碟,不过是冲锋路上冒出来半截“蓝色大蘑菇”罢了。雪崩理应轻视眼前的一切,它挟持着半面山的能量,半面山的速度,半面山的愤怒,只须自顾向前。可它不曾想到,撑开的护盾纹丝不动。
  “蓝色盾牌”穹顶上白茫茫一片,白雪压顶,护盾的光芒穿透出雪面,向空中急得团团转的民防队员明示了地理坐标,他会叫更多人来,对此我们毫不担心。“护盾城堡”内衬里反射出霓虹亮光,人、马和犬蹲在里里很亮堂,也很宽敞,能量足够用。父亲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转身对夹在中间的索伦说,“得向你讲讲’飞蛾扑火’的故事了。”
  索伦心里惦记着那头独狼。那家伙肯定玩完了,这让他内心感觉一丝纠结,一丝内疚,一丝后悔,正如幽冥之中,山神唱的那样,应该送它“去北方的沼泽。”宇航帝国的首领不吱声,觉得“沉默爵士”早不开腔,晚不开腔,这会儿偏偏要讲个“睡前故事”?看样子,眼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索伦咂磨不出身边的老伙计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可枪是他开的,自己不小心闯下大祸,只得听父亲说下去,“飞蛾,……;篝火……;飞鸟,……;野兔,……;野狼,……”,父亲将在沃滋城堡原木大桌上的“童话”,原原本本说给索伦听。父亲没有提到我,只是不紧不慢,不带感情地述说。老管家、“大砍刀”还有“棍子”挤在一处,搂着猎犬,抱团取暖,听得入神。索伦智慧超人,这些日子以来,他正像悬崖上的那只独狼一样,在“探路者”号计划进退失据的困局里困兽犹斗,弄得有点认不得自己了。待认真听完,一下子就懂了,领悟玄机,“泊特先生,你娓娓而谈这么多,无非是要告诉我,‘除了上帝,终极智慧在于人’。”
  父亲摘下牛仔帽拍了拍,笑了。
  “你这个家伙,这世界亏欠你一个爵士头衔,这本来早就应该给你的。与你比,我所有的名头加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一顶‘欺世盗名’的破帽子。”
  父亲将牛仔帽重新扣在头上,“不能这么说,索伦大人,神助自助者。”
  此时,索伦对“探路者”的未来已经有想法了,原本独自一人拼命想辙,却怎么也掘进不了一尺半寸,眼下一个机灵,一个闪念钻进头脑,成为头上护盾一般坚定的意志。他扭头问我,“泊特少校,超级计算真哪么神嘛?连一头苟活的狼都找不到,还非要靠追踪我们的行踪才能捡现成的。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初始是零,从零到零,超级计算什么也不是;从零到壹,它才是超级大神。”
  索伦点头,回答正确。于是,他转头朝向我父亲,“‘探路者’号计划陷入了一片白色迷茫,可现在总算有点开窍了。我的宝贝‘探路者’号们在去比邻星的路上碰到了某个未知,我手里没有‘阴谋’,大家都不是‘科学怪人’,每个时代,那些承担探路使命的飞船,都会遇到了巨大的未知。未知就是零,未知后面是更大的未知,零的后面是更多的零,无人驾驶飞船携带太阳系最强的超级计算,但它面对无数的零,我料想它始终跳不到壹,它只能在从零到零里打转转,神气不起来了。”
  父亲叹了口气,“我的老朋友,说到底,是零还是壹并不可怕,我们的余生不可能碰到所有的零,也更不可能一蹴而就跳到所有的壹。说到底,众人聚在一起,也并不如同翠珊小姐说的那样全成了‘一群怪人’。我确信,不管是零还是壹,人们要的是看到有人在寻找,看到过程——“从零到壹”惊险一跃,看到有不怕死的家伙走在探索的路上。如果‘探路者’号计划停顿,你就彻底完蛋了。”
  索伦用力咬着后槽牙,“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开弓没有回头箭,有时你不妨收起猎枪,试一试你靴子里掖着的飞刀,可能更有效。”
  “老伙计,请继续,我感觉头脑中的拼图只差你最后的‘飞刀’了。”
  “即使你再派出一批无人驾驶飞船出发,即使它们都安全返回,人们也不会满意,因为它和前三批六艘飞船没什么两样,天知道这第四批次的两个家伙是怎么回来的。想要摆脱困局,你得变个方式。你得派人亲自去跑一趟,只要人回来了,不论找到了零,还是找到了壹,哪怕就算什么都没找到,你也是大赢家。把猎枪换成飞刀,把‘探路者’变成‘探路人’,把世人的目光聚焦到‘探路人’身上,我的索伦大人,你不就成功了嘛?!猎枪不行,试试飞刀,称之为‘回归本源’,毕竟最后,人才能说服人。”
  索伦一拍大腿,“对啊!”
  救援太空梭赶到时,“淘金峡谷”冰河两岸,白雪绵绵,一派妩媚平静,雪崩不再咆哮,积雪倾泻掉能量,重归纯洁美丽。民防队员们将陷入绝境的人、马和猎犬全都从雪里刨了出来。积雪上下,天堂地狱,一线蓝光之隔。在救援队员看来,他们将我们拖出了地狱,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地狱里开辟出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堂。父亲说得不错,“天助自助者”。迈出积雪大坑的索伦爵士,眼光投向悬崖瀑布方向,他无比同情那匹独狼,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一定要扛起猎枪守卫昔日狼王,保护它最后的生存之地,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它,他要与这位勇敢的王者同生死共命运。一位民防队员走近前来,对索伦说,“爵士先生,赏金归你了。”
  索伦拍拍”大砍刀“和”棍子“的肩膀,”赏金全归他们俩。再见,小伙子们,谢谢你们。”索伦从两难困局中解放了。众猎手收拢队形,排成一行,离开“淘金峡谷”,向“伐木人”酒吧进发。天近黄昏,一轮金色的余辉将怀特山脉四下山峰笼罩在怀抱里。阳光是永恒的护盾,不论晨曦,还是斜阳,只要有光,就一定会驱散人心焦灼,赐予永恒的希望。
  狩猎结束,正当索伦想收紧缰绳,让“探路者”号计划重回正轨时,一颗“流浪彗星”来了。太阳系每个宇宙“天眼”同时发现了一颗个头并不算太大的彗星。这些雅号“流浪行者”星体本是见怪不怪的东西,有些是从另一个星系来的,所在母星系的主恒星不知什么原因湮灭,将无数碎片抛入宇宙深空,这中间有一个“弃儿”闯入了太阳系,它把太阳认作了母亲,下定决心投奔她。不远万里而来,它得千万小心,如果触碰到太阳系一颗大行星,比如我们的大木星,“弃儿”的路就走到头了;碰到地球,家园就玩完了;侥幸什么也没碰到,最后被太阳神俘获,结果皆大欢喜,人类又多了一个“好朋友”。这颗“流浪彗星”如果在一百年前来造访,地球人用不着大惊小怪,那时火星上还只有一个不起眼的能量观测小站,眼下问题有点严重,“天眼”计算的结果是,半年之后,它将正好擦过木星,一头撞上火星。火星上一亿移民不干了。不速之客不期而至,是大件事,如何处置“客人”,迅速摆到了联盟首席官和每位参事台面上。
  火星城筑有护盾,外围有虎视眈眈的星际战舰,彗星要想毁掉一亿人口几乎没有可能。可各委员会首席官和参事大佬们不得不提起百倍精神应对,因为,上市公司有一大帮总裁坐不住了,火星上有矿山,那里的钨矿金矿各种矿产虽然比不上火星与木星之间小行星带的储量大,比地球地壳里的存货还是多了很多,火星上开矿,比派重载列车去小行星省力省时,唯一的问题,矿山跟大陨坑一样,没法用护盾罩严实,那样成本太大了。万一星际战舰一个漏算,放“流浪彗星”一块残片落地,砸到一座矿山,诱人宝藏虽然跑不掉,可开矿大佬的股价一夜之间就要化为乌有。私人帝国的巨额信用值保不住,奔向火星的投资就保不住;没人向火星源源不断地输送信用值,一亿移民的生活当然也不会一夜回到了石器时代,但一个闪失,后续投资会疑神疑鬼,季节性断流,火星城马上会陷入一段“极地长夜”,在暗淡无光里挣扎很长一个周期。矿主们当然也不想制造“长夜”,那对谁都不好。他们的首领,行商委员会首席官哈博爵士向联盟提出紧急动议,为麾下众多公司代言,力主早早干掉这位“流浪行者”。哈博坚持,一定不要等到它窜入太阳系边境线再下手,决不能上演一出“火星战神”与“流浪彗星”《死亡之吻》的大戏。这个动议在盟主和大多数人看来,本就天经地义,谁也不会拿一亿多人的性命冒险。可凡事,都是多维度的,一件事情不可能像一张白纸,一竖起来,轻飘飘地只有一个立面。世上要么不来事,一来就全是事。联盟费舍爵士把持的生命委员会表示了不同看法,这位首席官兼“大医基金”总裁和“生命基金”实际主人信誓旦旦宣称,这颗彗星上可能携带有外星生命,也许是原始生命的痕迹,或许承载着人类生命源头的奥秘。一时间舆论大哗,动议爵士坚决站在在了费舍一边,说,“生命是无价的。”紧接着,环境委员会首席官“山羊”爵士临阵倒戈,明确表态,“理解费舍的担忧。”
  事情一下子变乱了。联盟各委员会开始在“外星生命”和矿山主人之间摇摆,“一张白纸”撕成了两半,大家开始选边站队。世人话题的重心向动议爵士偏移,盟主把持的“联盟号飞船”再次滑入莫名其妙的“紊流”。哈博爵士的动议陷入被动,行商帝国的大佬们感觉真是活见鬼了,费舍这家伙究竟要干什么?生命?他指的是什么样的生命?智慧生命?石器时代的生命?单细胞生命?处于有机状态的尚未形成意识生命?会种植和采摘果实的“小绿人”?喷火的恐龙?其实,费舍本人知道,他就是要弄点动静,与火星帝国的主人老沃爵士作对。两个世仇家族的后人,生来注定是一对活整死掐的好对手,双方行事的原则只有一条——无论干什么也不能让对方舒服。对老沃有利的,费舍就反对;对费舍有利的,老沃必定倒打一耙。老沃家族祖上是开拓火星的先驱,火星帝国公司还是行商委员会筹措信用值最大的金主,这都是公开的。凭老沃爵士手中掌握的星际护卫舰,摧毁一颗小小的彗星根本不在话下,不过话分两头,万一闯入的彗星上真有生命存在呢?那一炮打上去,岂不是铸成大错?下令开第一炮的人无疑于“杀人犯”。索伦给老沃挖了一个大坑。
  光能时代,生活充满阳光,貌似皆有可能,一味追逐钨金钻石,品味不足彰显财富的价值,“生命之神”与“自然之神”并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被疾速奔跑的信众抬升到至高地位,“自然”是“神的长袍”,“生命”是“神的衬里”。但凡以“生命”的名义,即使前面加上“可能”,一拳打出去,力道十足,远比以“真相的名义”更加牢不可破。众多联盟参事们琢磨着,开回避真相,静观其变,闪烁其词,吞吞吐吐,想好了说点什么,必然是,“唔,生命,我当然尊重生命,必须尊重一切生命。……”然后才继续往下讲,这正是费舍爵士敢于冒犯哈博爵士,更不惧怕老沃爵士的底气。盟主眼睁睁地看着刚启动新一轮联盟动议,哈博爵士的动议提案又掉进“圆盘大厅”里空洞、贫乏和无味又无限循环的诡辩里去了,“公正的大公”觉得每个发言听起来都言之凿凿,实际上都不足为凭,作为盟主,没有办法拿空洞的表态作为法案的依据,因为没有一个字可以操作。每次发言结束,可怜的朗爵士就敲一下木槌,大声吆喝,还有发言的吗?说着又举起木槌,只要连续敲两下,又无人发言,此项议题就可以纳入委员会投票最后判定,如果哈博爵士对动议进行修改,提交一个月后可以再行审议,投票,之后再修改,再投票……,直到“流浪彗星”撞上火星。朗大公上任快两年了,对司空见惯的争吵开始感觉有趣,当下确实到了无可奈何的境地,他悟出来,有时唯一的办法是,如果不能解决矛盾,就不如搁置矛盾,以拖待变,让矛盾的雪球越滚越大不失为最好的解决办法。雪球越大,最后自己拉住自己的凝聚力崩塌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滚来滚去,最后又回归一片白色茫茫,作为盟主,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在盟主大人行将昏昏欲睡的时候,大厅南边一隅参传来沉稳的声音,“尊敬的盟主,我要发言。”盟主瞄了一眼台上的屏幕,原来是索伦,他有话要说,那就让他说吧,盟主抬了抬眼皮,应允,“索伦爵士,你有三十分钟时间,请讲。”
  索伦站起身来,“尊敬的盟主,各位参事们,无论什么彗星,撞上火星的事情不可能发生,有很多办法可以很远的地方拦截它,摧毁它,消灭它。我支持哈博先生。但可以换一种方法试试,这次我们不干掉它,而是捕获它。”
  盟主听见索伦这么讲,以为他疯了,摸了摸耳朵,再看看屏幕,索伦自信地站着,绝对是认真的。
  父亲坐在包厢里盯着索伦,远远望去,裤脚里总感觉像掖着一把“飞刀”的老朋友,此刻,像极了一只站立的“大蛹”,露出的尖牙利齿,努力啃噬着包裹的“蛹壳”,他这是要蛻变成一只勇敢的蝴蝶,振翅高飞啊?!
  费舍爵士也大吃一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本来明白“流浪彗星”迟早要被干掉,只不过想让老沃、哈博等人出手,同时,背负上“不义的枷锁”,想不到索伦跳了出来,为自己的敌人提供了神助攻。
  索伦的初衷不是要帮哈博或老沃,也不是要与费舍对着干,父亲说“神助自助者”提醒了他,索伦这次是要为自己干,趁势从这些年太空探索连连受挫的阴影里冲出来。
  费舍仔细打量索伦,看得出来,这家伙这次要动真格的了。仔细再一思量,“大医基金”提供的休眠舱过不过关,最后还需要索伦点头,自己与宇航公司合作很久了,现在节骨眼上不能反对索伦,为了“大医”,“生命”可以让步。如果“流浪彗星”真的携带未知的生命,那是费舍和自己双赢局面;退一万步讲,如果没有发现生命,那也没人输,毕竟话说的清楚,自己说的是“可能”,什么都没发现也能全身而退。
  盟主不管这些个爵士们老爷们怀里揣了多少花花心思,他觉得索伦勇敢接盘,让议事摆脱了又一次无解循环的窘境,他大声询问,“有没有反对索伦爵士提议的。我说的是‘反对’,有反对请现在讲。有没有?”一分钟过去了,无人吱声,他利索地敲下木槌,“按照共同盟约,无人反对,索伦发言备案留存,准许执行。利益联盟责成索伦在一个月内拿出对付彗星的方案,提交下次联盟会议各委员会通过。散会。”就这样,“流浪彗星”这个“烫山芋”交给索伦了,大家如释重负。
  索伦信心十足,他手握两件利器,一件是“探路者”飞船,另一件是“大胡蜂”能量船,强强联手,杀到柯伯带小行星之海里打群架也不怕,心头愤懑憋屈有些日子了,他就是想找茬打一架,现在机会来了。可这年头,大家都是有身份的,像街头混混群殴不成体统,要干就干一笔大买卖——“围猎彗星”。索伦吩咐老爹、狮王、肖将军,迅速改装“探路者”号,全力以赴升级,一定要搞出一艘巨型飞船,块头至少要比手头的大上一倍,主攻方向是增加力量,不仅要保留“探路者”矫健如兔的机智,还要力大如牛。最难的是,三十节速度已经不能满足索伦的胃口,他说,“最好要五十节。”将军们听了个个呆若木牛,“五十节?那是半光速,是梦境中才有的速度,半年时间如何实现?”
  索伦见手下大将们觉得自己在说书,稍作退让,下令,“即使这次达不到理想速度,也要试探到速度上限,底线是必须将操作模式改为手动和自动驾驶合一。”将军们再次觉得索伦脑子短路了,虽然手动操作技术上完全不是问题,但回归“手动”是历史倒退,不是升级。最初,“探路者”号飞船原型全是手动版的,为了飞往比邻星系,才改成无人驾驶,如今,又要沿着原路往回走?!好在,大家一想,也就想明白了,索伦有联盟撑腰,不差信用值,吝啬爵士拨付的巨款大部分还没动,大约总裁大人是手里信用值多了,脑子烧坏了吧。将军一合计,正好将计就计,趁机突击花钱。于是对总裁指令全不反对,都一口应承了下来。索伦将制定“围猎”计划这项最重的活甩给了肖将军,声言,“不要什么概念计划,也不要理想计划,要一步到位,可行就行。”“可行”本身就是个软目标,可大可小,不好把控,可怜的肖将军一头雾水,往后半年,他恐怕没空去酒吧踏踏实实喝顿小酒了。
  索伦的疯狂,将冥戎前沿基地三位将军和十万名麾下的智慧全部压榨了出来。短短一个月,首战告捷,升级版“探路者”号从五百米重新加长到两千米。“老爹”不愧是看着“探路者”长大的元老,当初第一版样机本来就是两千多米的大块头,只是为了尽量提升速度,一直不停瘦身,最初的样机扔在机库里,没多少人记得它的存在了。“老爹”将尘封的宝贝重新抱了出来,给“狮王”和肖将军一看,哇,只要掸掸上面的灰就能用!“狮王”从来不敢怠慢索伦,他亲自督战,日夜坚守在魔戒总装车间,堡垒上下,灯火通明,数万台人形机器人不知疲倦地在各个集成组件上忙活。一切无关的事全停下来,为升级飞船让路,魔都城监视超深空的超级计算神经第一次移进了“探路者”的大脑,神计算在同一时刻指挥上万架次太空梭准确穿越绰绰有余。尽管新科技价格昂贵,“狮王”也不管,反正老板不在乎。最关键的是超级计算神经网络植入飞船“细胞”,不占地方,腾出空间来,正好携带更多能量,“狮王”忖度,“这真是太棒了,当家人就是当家人,想得远。”储备能量也不是问题,最新版“大胡蜂”经过几代升级,将它的光能转换神器直接移植过来用就行。整形后的“探路者”号更大更结实,能量存储更精巧更高效,一进一出,新版飞船能级一下子增加两个几何级数,拥有了大力神的力量。“狮王”估计,放这大块头出去,可以一把拽住直径两公里的大陨石,让它改弦更张,进入另一条轨道。将军们的目的,不是伸手探爪,去太空好勇斗力,“探路者”号不是武装飞船,块头大本不是为去打仗的,更多的能量,意味着护盾更加坚实,遇到危机能扛住更多时间,增加驾驶员乘逃逸飞船逃生的胜算。添加手动装置看上去是“一夜回到从前”最轻而易举的事,因为样机就是手动的。真动手一试,全不是想象中那么回事,匹配了“大神经”神计算,手动操作也要提档升级,每个动作每条指令要谌比手术刀般精细。升级版“探路者”号仍保持搭载三名乘员的老格局,为了节约时间,能不改的就不改;但能改的又必须改,“老手术刀”必须扔,索伦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重新加装人工操作很难,每个细节都要拿捏准分寸,与当今超级计算大神耦合。这件事,“老爹”、“狮王”交给我干,命令我,从头干到尾。
  “老爹”是开过“初版探路者”的传奇人物,怀揣一颗慈父的心,关照我,“老版操作有不少漏洞,当时顾不上尽善尽美了,反正后来也用不上。正好现在大刀阔斧修正。凡事总有遗憾,当初,留下的没干完的活,正好由你接着干。嘿嘿嘿,……。”
  “老爹”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让我看不懂,这活给谁干都是干,附赠这笑容,不知是有深意,还是有诡异,感觉好像,他早料到,“复活”的一天终将到来。
  一个月后,我重回地球。索伦在宇航大厦召集高层,讨论肖将军的“围猎”计划。索伦特意吩咐翠珊总管叫我也来听听。我只是少校,从没有进过太空人仰望的宇航总部——那座头上顶着“大圆盘”高耸入云的大厦。缓慢旋转的“圆盘”如“飞碟”,更如同一顶“皇冠”,是宇航帝国的象征。索伦就在“皇冠”办公,上半层是举行高级别会议的地方。当天,我驾驶“巡游者”四号降落在大厦的大门口,翠珊小姐从门厅走出,亲自迎接。她娴熟地遥控人形机器人将飞船开走,款款上前,将一枚水晶戒指交给我,一看,正与她右手食指上戴的闪耀圣洁之光的水晶戒无疑同出一门。
  “你可来啦?索伦爵士在办公室等你,急着要见你。”
  我点头,她嘱咐,“戴好这枚戒指,你现在拥有进出这幢大厦的最高权限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低头边将戒指套进中指边说,“不知道,包括任意进出索伦爵士的办公室吗?”
  “理论上可以,有些时候不行。老板有时会把自己关在里头,谁也不见。”
  “连你也不见?!”
  “不见!”
  边走边聊,穿过门厅,一部水滴电梯打开了移门,总管指了指,让我先进,她跟随,带着我稳稳上行,“这是专用直达电梯。”她看了看我的右手,“哦,你已经有了一枚金戒了。二十多年前,我的男友也有过这样一枚戒指,戴在右手食指上。”她收住话茬,显然我不是合适的倾诉往事的对象。电梯开得很慢,翠珊想打破沉默,开口换了个话题,“你的女朋友叫司马海伦吧?那个红衣女郎。”不待回答,她接着说,“这全宇航局的人都知道。爱情是俩人的宿命,你不会抛弃她,对吧?”
  “我将爱她,至死不渝!”
  “我相信。你救了索伦的命,所以得到了水晶戒。索伦有他的宿命,所以才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他也不可能与自己的命运顽抗到底,终将有一天,会成为失势的‘独狼之王’!”
  我低头向下望,底层大厅缩小成一枚小小的硬币,马上就要看不到了,“你是说那场雪崩吗?那不过是宇航试飞员配发的能量腰带救了索伦大人的命。‘神助自助者’的展示。索伦是好人,造物主对好人自有安排吧。”
  “重要的是你没有抛弃他。如此看来,你也不会抛弃你的女神,所以我信你,尽管你们两大家族一直不对付。”
  我暗暗吃惊,这世上似乎没有翠珊小姐不知道的事情,连泊特家与费舍家世代抵牾,关系紧张,她也门清,太可怕了。电梯移门闪开,“大圆盘”门户洞开,向内,长廊两侧大大小小的办公间很多人在忙碌,当经过总管办公室透明的隔窗时,翠珊小姐一把拽住我,停下脚步,低声但严厉地对我说,“小子,说你救了索伦一命,不是雪崩那次,是上一次,硬生生将重载列车拖走的那一次。如果有一箱碎片坠入‘冥戎双星’的土地,索伦恐怕就完蛋喽。过会上楼,到了会议厅,见到众多大佬们的嘴脸,你就明白了。不要以为拿到了水晶戒就是人神,主人能给你的,同样能收回去。到时候一定看我的脸色行事。”
  我答应,虽然我觉得这个猜不透的老小姐挺可怕,她却是自打我和海伦热恋以来,发自内心为我俩祝福的极少数人。由此我知道,女总管到底是可怕或可敬另说,我肯定,她是一个好人。紧跟着翠珊,穿过回廊往索伦办公室去,忽然想到,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到海伦了,对她的思念如海洋,满溢内心的沟沟壑壑,心灵充盈,不再有皱褶。海伦也有苦衷,她得用“深空天眼”紧盯着“流浪彗星”,我的女神也已经连着两个月没着家了。我俩近在咫尺,不得相见。海伦凭借女人的直觉知道,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围猎彗星”行动中,我这个驾驶“巡游者”四号的家伙注定要扮演某个角色,至于什么角色,她不知道。我根本没往那方向去想。两个月来,除了跟“老爹”和“狮王”埋头干活,就是一个人埋头干活,我告诉她,我心中只有她,她莞尔一笑,“你的心有一半属于太空。”我指天誓心,竭力狡辩,却是徒劳,她说,“我不怕,我可是操控世上最强‘天眼’的人,你跑不了的。如果我占据了你一半的心,你的另一半属于全宇宙,那样,我岂不是与全宇宙分量一样重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恋爱中的女人,每一步,总能踩在男人的前头。
  进入索伦的房间,他正在大办公台后面斜着身子坐着,右手掂来掂去,摆弄不轻易示人的薄翼猎刀,见我进门,轻轻拉开中间的抽屉,将刀放进去,合上,平静地问,“‘围猎计划’你看过了吧?”
  “是的。”我站着回答。的确,我来之前,肖将军将拟订的计划草案给我看过,我当时还纳闷,早该想到,肯定是索伦的命令。我站在当家人面前不知说什么好,很奇怪,此时我满脑子想的是海伦,我的女神揣度“这个少校注定要在‘围猎’中扮演一个角色”的预见突然点亮我的脑海。或许是在电梯里,翠珊小姐一番话击中了我的心灵,我对海伦的牵挂几乎要将整个宇宙从心底排挤出去。此刻,我站着发慌,内心觉得就不应该来“大圆盘”,我巴不得没看过什么计划,然后逃离这里。此时,我又看见赤狐赛道上那座拱门了,幻影重叠,一会儿是“凯旋之门”,一会儿是“迟疑之门”,移形换影。那时,我看不清“拱门”;眼下,我看不清自己,一会是“泊特少校”,一会儿变成了“痴情恋人”,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我。说实话,那个走神思念海伦的我,恐怕更真实。如果索伦洞察出面前的“我”真实心思全不在他身上,我的灵魂也快要漂移出缓慢旋转的“大圆盘”,那他要多么的奇怪啊!猛一回神,那份计划内容我原本就记不得多少,我没仔细看,眼下更想不出个大概了。我本不需要操心不属于我权限范围内的事,可眼下怎么办?思绪游移,心神不定,我回头想找总管。翠珊似乎天生具有测度人心的公式,与测量宇宙时空完全不一样,心灵不遵守常数,要想测准人心很难,有些人天生是拿捏人心的高手。若此刻有翠珊在,我能安心一点。可我一进门,她就拉上门退出去了,海伦也不在旁边,我只得一个人站在索伦的对面,努力回想肖将军起草的计划里究竟写了些啥。好在,索伦并没有为难我的意思,他此时也不是我看到的“总裁”的样子,他是在想,这小子已经救了自己两次,眼下世人皆知,没什么不能摊开在桌面上的了,他更愿意以“长辈”而非“当家人”的身份与我互动。凭宇航公司和能量公司的关系,此时此地,“长辈”才是真实的“角色”,而非平时别人眼中索伦的样子。人究竟哪个移动的幻影才是真实的?真不好测度。进门之前,翠珊暗示了我很多,还悄悄对我说了,“水晶戒不给亲信,只给‘亲人’。”唉,我感觉,“亲人”、“旁人”,“朋友”、“敌人”,这些个“代码”极不稳定,是天地万物中最难测度的变量,恐怕也只有翠珊小姐这样会念心咒的神人才测准。
  索伦不管我想什么,他指了指“圆盘”舷窗下那张黑色胡桃桌旁三张精致木椅子,示意我坐下说话,没待我坐稳当,他站起身,平静地踱步到我身后,指着弧形大窗外往来飞翔的大空梭,“自由自在多么美好,可谁知道自由的代价有多么大?”
  我站起身,向外望了望,说:“和地球捕获的全部能量差不多大。”
  “对。”索伦拍拍我肩膀,示意我坐下。
  我只是随口一答,没料到正中靶心。
  “自由有多少方向?”
  “一个方向,时间方向。想获得多一点的自由,必须跑得更快一点。所以,太空梭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不知道是不是正解,但我不能什么都不说。
  这次索伦摇头,“我只能给五十分。人类追求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时间正方向,就是你说的速度,跑得更快,奔向未来,尽管谁也说不准未来世界有什么鬼,凡事都是先跑起来再说,跑着跑着,前方是神是鬼就说得准了;另一个是时间的反方向,是期望与众神一样不死。人们岂止是期盼活得更久,每个人都梦想返老还童,奔向过去的年少轻狂,就像此刻,我多么想回到你现在的年纪一样,更别说一吃败仗,人就想回到海边钓鱼,或更超凡脱俗,干脆,回到古希腊理想国祈求超然心境。为了向反方向跑,有人已经将科技‘探针’探进人出生之前去了,移动基因,逆时而行,想让人还未曾出生就注定永远年轻。或者,回到过去,跪拜某位绝世圣贤,拿到长生秘笈,不死神药,尽管穿越回前世的人连圣人先知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或许他们只想让时间跑得慢一点。”
  “不,你太单纯。‘生命基金’是想消灭‘狩猎’这个职业;‘大医基金’心更大,终极目标是想消灭‘墓地’。但费舍先生没好好琢磨,如果人类长生不死,那谁还要去比邻星呢?!到那时,所有长生不死之人都不会再有意愿朝前迈出半步。向前一步死,退后半步生,你说人们怎么选?有时,向未来和未知移动一寸,就意味着不测和死亡;可悖逆的是,大家都不迈步,那大家也都跟活死人差不多了。”
  我琢磨不透,索伦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他却根本不在意我听或没听,继续往下絮叨,“知道我们为谁寻找外星生命吗?就是为他们,那些逆时而行的狂人们。我们向前跑,他们向后跑,不管宇宙中有没有生命,也不管这种未知的生命多么原始,多么可怕,他们就是要用我们向前跑的雄心,换取他们有朝一日向后跑的野心。他们试图掌控生命和颠倒生命的心思,比我们想掌控比邻星系乃至整个银河系的野心更狂野。”
  我听出索伦话中有话,他似乎对此番“围剿”彗星很不以为然,只是一个人无法抵御现世有人执意怀揣逆时狂奔的心思力量。
  俩人陷入难解的沉默,就在此刻,翠珊推门进来,告诉老板,人到齐了。索伦冷不丁回头,问她,“如果让你的人生倒退二十年,你想干什么?”
  高冷的老小姐丝毫不慌张,“是真的吗?如果那样,我要和我初恋的男人生一窝孩子。”
  索伦哈哈大笑。我再次感觉,翠珊小姐冷艳的背后,隐藏着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灵魂。索伦转身向门外走,走得从容自信。翠珊拽着我跟在后面,临上楼梯,她一只手放在盘旋而上的栏杆扶手上,另一只手示意我停下,“进到里面,一定要坐在我旁边。”
  进得”大圆盘“上层,大厅里面是一张长长的椭圆大桌,两侧满坐宇航局高端智囊,交头接耳,谈笑风生。索伦进来,诺大的圆形“飞碟”顿然肃静。肖、“狮王”还有“老爹”将军都在,翠珊和我快步走到桌子末端并排的两张空椅落坐,对面,插着宇航局“星箭”标识小旗方位上空着的位置无疑是索伦的。环视四周,发现几乎没人注意我的存在。会议很短。索伦落座,肖将军简要讲解了“围猎彗星”计划,听起来无懈可击,没有多少争议。将军借用了“大胡蜂”飞船去到太阳神跟前“盗火”的概念,用能量换速度,用时间换空间,用升级版大号“探路者”充当猎犬,引诱“流浪彗星”中途变轨,最终偏离奔袭火星的轨道,强行将它拉进冥王星的势力圈,让它成为“冥王”的一颗“小伴星”。“流浪彗星”看上去就是被神之一脚踢出场的“橄榄球”,大约有两百万吨重,劲道十足。大号“探路者”飞船满打满算只有一万吨,论重量显然不能硬杠,但论速度,它一秒可以轻轻松松跑三万公里,“流浪彗星”最快也只能跑五千公里。肖将军决计要用“探路者”的高速度牵引“流浪彗星”的低速度,让速度“猎犬”咬住“不速之客”,逼它就范。尽管彗星体量庞大,好在,“冥王”界外浩渺太空,大飞船够灵巧,拥有足够的时间与空间与“贵客”周旋,最后擒住它。
  索伦一锤定音,吩咐翠珊尽快将“围猎计划”提交联盟盟主,让各方人士评议去吧,这间隙,还有时间完善计划。当下,作为当家人,最要紧的是与七大国沟通。大国持有宇航公司股份的绝对多数,不论干什么大事,最终,七个“大股东”的态度才是关键。大国倒戈一击,什么好计划也完蛋了。索伦要借“围猎”投石问路,试探一下七国驻联盟代表对自己的态度,来个一石二鸟。
  计划提交,盟主朗爵士按机密准则,不公开议事,只分发给各委员会首席官,限时反馈。其实,“公正的大公”根本看不懂,只是以一切从简的名义走程序,吝啬爵士、动议爵士和三十多个委员会当家人当然也基本看不懂。独立国家委员例外,首席官慕容爵士当即将计划分发给七大国宇航专家,他们看得懂。最后附加了两项条款:一定要以冥王和海王之间的“碎石河”为界,把“流浪彗星”搞定;联盟太空安全委员会制定拦截方案,万宇航局一失手,星际卫队立即出手,毫不犹豫干掉擅闯禁地的彗星。索伦同意。大国条款写入计划,慕容爵士代表独立国家委员表态,各国一致同意。最后,顺理成章,“围猎计划”获得全方位无保留支持。索伦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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