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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尚早,大约黄昏时候,天上飘起雪花,虽然不甚急,但路上也集聚了不少,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落入脖颈里的几片带给他丝丝凉意,萧辞修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已化身为师傅故事中所讲的林冲,心里想着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感觉,走得兴致勃勃。
可即便再怎么兴致勃勃,也抵挡不住饥饿带来的困扰,四处的田野之中生长着嫩绿的麦苗,远处村烟袅袅,萧辞修顿生希望,掉头向着村落里走去。
萧辞修腹中饥饿难忍,眼神也变得衰弱,一不留神便撞到了人,他哎哟一声,双手无处着落,只得去扶那人的腿,突的心头一跳,暗道:“好粗壮。”
抬起头来,入眼的便是那双粗壮的腿,于这时让他想起了,峨眉山上撑着回廊的柱子,顶天立地中带着一往无忌的狂野,吴田英看着撞到自己的是一个孩子,心头便没了计较,但就在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极柔弱的声音:“大姑。”这两个字宛如蜂蜜般灌进心头,这是自嫁入婆家多年来不曾听到的,想到婆家,便想到受得千般委屈,无数白眼。心中忽然觉得悲苦:“若不是顾着爹爹的面子,怕老早就走了。”
吴田英看着看着,心头便起了爱护之意,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粗粗的,完全没有女人的感觉,像极了中年汉子的音调,可在萧辞修听来却是温柔的,因为他从里面听出了真心实意的味道。
萧辞修听着她的话,眼里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吴田英最是见不得别人流泪,尤其是小孩子,登时手足无措,连声说道:“别哭,别哭。”
只听萧辞修用哭泣的声音,说道:“我饿。”
吴田英听完没忍住,噗嗤笑出口来,脸上的笑意让皮肤皱成一团,道:“这种小事,也好意思哭。”说着,伸手拉住萧辞修的手腕,他感觉出那只手粗糙糙的,不如师姐们的手细腻,这么想着抬头望去,只见雪花片片,那异于常人的脖颈黑黑的——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女人皮肤都会白皙,可那黑黑的甚至还有些发亮的皮肤却似乎拥有着别样风情。
在他心中思绪的时候,吴田英已牵着手,走进村子,三两农人坐在门栏上隔街闲聊着,即使天空飘着细小的雪花,依然挡不住东家长西家短的热情。
他们看见吴田英牵着一个小孩子,均是哈哈一笑,说道:“田英这下总算是有娃了。”
吴田英神色一愣,牵着萧辞修的手,步子迈得更快了,只想快些走过这窄窄的通道。
萧辞修瞧着那宽阔的背影,不解问道:“他们为什么总是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呢,和睦相处难道不好吗?”
多么天真的话,吴田英身形一顿,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说道:“你还小,怎么会懂得那些大人的世界。”
这是萧辞修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大人的世界,心中便萌生迫不及待想要长大的想法,到了那时,要好好的真真的去了解大人的想法。
吴田英家的房子在村里是最不起眼的了,矮矮的土墙中间极突兀的出现一段栅栏,萧辞修真怀疑她推门时如果力气稍大的话,那栅栏门会不会垮掉,还不等他笑话,便听到尖酸的声音:“哟,还知道回来啊,咋个不死到外面。”
这时慌忙闪出一条瘦弱的身影,那男子面目清秀,如此一对夫妻显得极不相称,毫无疑问出现这种情况,丈夫一般会扮演调和的角色,如果他再极尽嘲讽,添油加醋,那生活真是没法过了。
只听他讪讪一笑,说道:“田英这是谁家的孩子?”
吴田英看着这个在婆婆面前懦弱的男人,始终硬不下心肠冷落他,遂说道:“路上捡的。”
男人听完,脸上一喜,说道:“那感情好,家里再添一个人也显得热闹。”
只听那老人说道:“不是自己的孩子养着也是白费力气。”
吴田英强忍着怒气,说道:“妈,我只让他在家吃一顿饭,明天就送回去。”
那老人继续说道:“你说是就是,这个家还是我当的。”
她想起父亲常说的——人在屋檐下,于是便要低下那颗头,可有些人却不许你低头,即便是低了,也要嘲讽几句。
吴田英暗暗握了握,低声道:“这些年我为这个家做的还少?就一顿饭而已。”
也不知那老人的耳朵怎么长的,这微弱的声音也能听到,立即嚷道:“做得多有什么用,不下蛋就是天大的罪。”说完仍然不依不饶,继续喊道:“哦,你今天带了个小孩子回来要吃要住,明天是不是要带个野男人回来把我们娘俩儿赶走。”
就这么一会功夫,栅栏外已聚集了群看热闹的人,有些人就是那样,围观的越多越是不知羞耻,那老婆婆也是此类人。
“今天也不怕当着大家伙的面,自从你嫁到我们家来,你办了哪件人事?就说做农活是个好手,可我们要的不是这个懂吗?”
“李大娘,人家不是领回一个孩子了。”往往真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
李大娘双眼一翻,说:“领?领到你家好不好。”
吴田英听着吵吵闹闹的声音心中烦躁不已,手一扯萧辞修,冷道:“既然你那么看不惯,明天我就走。”
这句话算是戳到马蜂窝了,李大娘跳脚骂道:“你走,要不走就不是人养的。”
吴田英狠狠地关上门,走进偏房将萧辞修放在床上,然后走出去,萧辞修趴在窗户上看见她走进入厨房,少时,从短短的烟囱里冒出许许浓烟,那离去的伟岸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却再也觉不出顶天立地的感觉偏巧生出柔弱。
当她再次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已挂起了笑容,手中端着一碗面条,上面飘着葱花,热气腾腾,萧辞修尽管腹中饥饿,但吃来心里却挺不是滋味。
夜如期而至,萧辞修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床帏不知该说些什么,终还是吴田英揉了揉他的脸,灿然一笑:“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萧辞修狠狠地目光看着窗外,怒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吴田英微微一叹气,说道:“习惯了。”
这下他真不知该不该提起了,也许她那时说的都是气话,就像从前妈妈和爸爸生气过后,第二天还是照常过日子。
许是感觉到他的变化,吴田英关怀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萧辞修知道自己必须知道答案,说道:“明天你还走吗?”
吴田英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说道:“走,当然是要把你送回家了。”
萧辞修欢呼一声紧紧揽住吴田英的脖子,喊道:“你真好。”
吴田英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这就好啊?”说着笑容一敛,问道:“你家在什么地方?”
萧辞修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说道:“峨眉山。”
吴田英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出过远门,更没听过峨眉山,声音一低:“好远的吧。”
萧辞修仍然兴致勃,只要讲到峨眉山就有说不完的话,说道:“他们对你那么差,到时就不要回来了,和我一起待在峨眉山玩。”
吴田英笑道:“不好,到了那里净是些不认识的,不自在。”
萧辞修真挚的说道:“你管那么多干嘛,认识我不就行了。”
认识我不就行了——这句话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乍听真没什么感觉,可仔细一琢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如果一个男人能将之说出口,这就是那两人之间最动听的情话。
吴田英一愣说道:“你长大后愿意娶我吗?”
萧辞修对娶还没有过多的理解,遂问道:“是像我爸爸妈妈那样一起生活吗?”
吴田英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点头道:“嗯。”
萧辞修眉毛一挑,说:“那是当然,我觉得只有大姑才算的上是巾帼不让须眉。”
吴田英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怕他看到自己落泪,翻身把宽阔的背对着萧辞修。
萧辞修见吴田英不再说话,只好把手一搭,搭在她的腰上,那粗壮温暖的感觉,让他有所依持。
这一夜,雪下得好大,风呼呼的从门缝里吹进来,可竟还有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