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市，一家由旧仓库改造而来的酒吧，摇曳的灯光不时地划过巨大的长方形玻璃窗，灯光和黑暗好像阴阳八卦般交融在一起，让人忘了时空。
　　夏雯的头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吧台上，微卷的头发凌乱蓬松地扎着，像把短扫帚垂在脑后，丝丝白发埋在自然卷的黑发里。耳中隐隐传来八音盒的声音，是德彪西的《月光》，音符像清澈明朗的月光一样抚摸着她，照在湖面上，宁静里掺着孤独。
　　她费力地抬了起来，音乐戛然而止，她感到先前灌到嘴里的酒不是进了肚子里，而是都跑到了脑当中，沉沉的。
　　吧台上有一只酒杯、一瓶快见底的威士忌酒瓶、一卷铁皮一样的东西，她的包耷拉着在椅子上。她的衣服胸前别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东方人工智能研究院，系统故障调查员夏雯”。
　　酒吧角落的全息投影台上，正播放着AI科技创始人罗特在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新闻。
　　新闻里罗特的声音显然是吵到夏雯了，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满脸地不耐烦，她的右额头上有道浅浅的长伤疤，像一道月牙儿劈入了眉毛，像个歪斜的十字架。她一身蓬松的灰色外套，蓝色牛仔裤，她拿起来酒杯，将剩下的酒喝完了，回头看了下全息投影台。
　　全息投影台，丽莎正在提问，“罗总，你们生产伽马机器人，但是伽马机器人的质量检查是由阿尔法机器人做的……”
　　吧台对面是帅气的酒保，长相完美，表情却有些许的僵硬，这出卖了他机器人的身份。他边擦杯子边摇头，他的手是金属的，说明他是从事低端服务业的贝塔机器人。
　　酒保不满道，“出了事，把责任推到机器人头上，太简单不过了，反正就靠一张嘴说。”
　　夏雯倒不在意，“整个耳金湾的GDP，就靠AI科技贡献了，他爱说啥就说啥呗。”
　　酒保道，“不过你们东方研究院这次倒霉了，被罗特给咬上了。”
　　她一副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继续喝着酒，耳边继续传来罗特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头，眉头的月牙儿也被挤得体无完肤，“真是的，到这儿也不能让人清净会。我说，你能把声音关掉吗？”
　　酒保贴心地笑了笑，对着全息投影台喊道，“全息投影，静音。”
　　全息投影台立即静音，只剩下罗特的嘴一张一合的。
　　酒保用他的金属手将酒瓶中的最后一点酒都倒入了酒杯里。
　　她盯着酒保的金属手，“我说，你们老板那么抠门，现在好多酒吧都用伽马机器人了，你们还用贝塔机器人。”
　　酒保举起他那双金属手在夏雯面前晃了晃道，“你有所不知道，有些客人就喜欢我们贝塔机器人这金属质地，带感……”
　　她赶紧伸出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她没兴趣听下去。
　　“我说，你这工作具体是做啥的啊？白天也跑来酒吧。”
　　“怎么，你们机器人还有文盲的吗？”，她不满地指指胸前的牌子，“不识字啊？系统故障调查员。”
　　酒保道，“我知道你是系统故障调查员啊，但是具体做什么呢？就是系统出问题出事故了，去调查？那些bug什么的，是不是都是你来调查的？”
　　“切，女娲系统怎么可能出问题。”夏雯不满道。
　　“所以你觉得，女娲系统是完美的？”
　　“我没这么说。”夏雯道。
　　“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嘛，那市面上怎么还有搭载女娲系统出问题的产品？”
　　“那些嚷着产品出问题的，要不是操作不当，要不是自己试图瞎改系统。你身上也搭载女娲系统，你觉得你有问题吗？”夏雯道。
　　酒保真诚地摇摇头。
　　“可不是”。夏雯有些得意，她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等等，回来。”酒保喊道。
　　夏雯转过身，挥挥手，“不说了嘛，酒钱月底一起结。”
　　“我不是说酒钱，你包落下了！”
　　夏雯转头看向吧台，椅子上是她的包，她朝椅子走去。她从椅子上拿起包，刚想走，又被酒保叫住了。
　　“又怎么了？!”
　　酒吧用下巴指指吧台，“手机”。
　　吧台上，一卷铁皮一样的东西躺在吧台上。夏雯从吧台上拿起铁皮，铁皮自动展开了，是个手机，屏幕自动亮了起来，上面显示10多个未接来电，她叹了口气，不过也只是点了屏幕上方一下，屏幕又再次卷成了一圈铁皮，她将手机扔进了包里。
　　夏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中，迫不及待地脱掉鞋子，整个人扑向了沙发。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觉得累，可是此刻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像是孙悟空在里面耍金箍棒。她费力地爬起身来，向厕所飞奔过去，厕所里顿时扬起一股胃酸的味道，嗓子像是吞了刀片，火辣辣的。
　　她隐约听见母亲在隔离的卧室里喊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又喝多了？妈去浴室给你放洗澡水，你赶紧洗澡睡觉。”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卧室，脑子里想着去浴室洗澡，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重重地摔在了床上，她的手甩到了床头柜的电子书，电子书“啪”地掉在了地上。
　　她隐约看到母亲从浴室出来，她想说些什么，却浑身无力。
　　母亲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老是这样……”，她捡起了地上的电子书放回到了床头柜上，书的封面是阿西莫夫的《我，机器人》短篇集。
　　夏雯的眼皮越发地沉了，睁不开来，却听到母亲走向床边。
　　母亲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她伸出手抚摸夏雯的头发，注意到了她的丝丝白发，轻声道说，“孩子，你何苦把日子过成这样呢，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夏雯的耳边回荡着母亲的声音，自顾自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夏雯突然醒了过来，她睡眼惺忪地看到母亲还坐到床边，背对着自己。她不免吓了一跳，责怪道，“妈，你怎么还不睡啊。”
　　母亲并没有说话，只是背对她呆呆地坐着。
　　夏雯用食指在鼻翼上磨了磨，伸出手推了母亲一下，“妈，你这样半夜坐我床边，很吓人的！”
　　母亲缓缓地转过身来，夏雯此刻才看清，那人并不是母亲。那人的脸如同名画《呐喊》中的主角，完全看不清面孔，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脸。
　　也不知道自己是过于害怕还是其实酒劲根本就没有过去，她感到四肢僵硬，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喉咙里根本出不了声，整个人只有那眼珠子还活络着。
　　那无脸人举起手中的散弹枪，朝着她的头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