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雯找到杜科，让他帮忙安排相关的科学家和程序员做下流程性的访谈，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只是需要走下流程，这是我调查报告的一部分。”夏雯坚持道，她将目光停留到杜科的黄中带绿西装上，不去看他的油头，她怕自己忍不住伸手去压他的头发。
　　杜科慢条斯理道，“你的报告，是你的问题，不关我的事。而且你们女娲系统有问题，你却要采访我们科学家和程序员们，这逻辑上也不对吧。
　　“我说了，女娲系统没有问题！”
　　“那你倒是解释，机器人为什么会杀人啊？拜托，你不会想告诉我，是有人给机器人发了杀人指令吧。”杜科道。
　　夏雯不语，仿佛是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
　　杜科冷笑，“女娲系统的最高指令，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或者人类族群。任何指令不能绕着这个最高指令。”
　　夏雯不语，手指揉了揉眉头的月牙儿疤痕。
　　杜科得意，“还要死鸭子嘴硬，还说不是你们女娲系统的问题？！”
　　“嘣”，一声巨响，夏雯的一双手捶在了桌子上，吓了杜科一跳，他脸色骤变，脚踩地办公椅往后滑，“你要干什么？！我办公室可是有监控摄像头的。”
　　“杜科，你口口声声女娲系统有问题，却又这么不配合我的调查，真相莫不是你们自己设计开发的机器人本身有问题吧。很明显，你们在掩盖些什么，不是吗？”
　　“你！？”
　　“我说了，女娲程序没问题，但是既然你坚持机器人杀了人，那就交给警方来调查吧。到时警察来问我事故调查报告，我就说，你不让我调查！”
　　杜科解开袖扣整理了下袖子，又重新把袖扣扣上了，一下子没有了之前的伶牙俐齿。
　　夏雯心中对他这多此一举的整理行为翻了个白眼，又道，“哎呀，你是直接汇给你们罗总的吧，到时警察肯定觉得是你们罗总想制止我调查的。”
　　杜科当着她的面直接翻了个白眼。
　　“回你办公室等着吧”，杜科的脸色恢复了平静，“我同事会去找你的。”
　　临时办公室，夏雯坐在电脑前，头发散在肩头，她面无表情地将头发扎了起来，像把短扫帚垂在脑后。
　　门被推开了，她顺着门的方向望去，脸上有些许诧异，不过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小卡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皮肤略显苍白，如月下霜。他轮廓分明，脸上的线条，像是用最精细的仪器测量过，每一个角度都恰到好处。他一见夏雯，额头渗出了细汗，“夏雯，真的是你吗？！”
　　“我发誓，这绝对是原装的。”夏雯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小卡甚是开心，“他们说，东方研究院派人来，我没想到会是你。”
　　“那杜科没跟你说吗？”
　　“他，哼，我们这些技术出生的没人愿意跟他多说一句。”小卡眼神里透露出轻蔑。
　　“或许下次你应该对他态度好点，说不定他能给你一些有用的信息。”
　　“或许他知道你是我的前女友，故意瞒着不说呢。”小卡道，她注意到了夏雯额头上的那个月牙儿疤痕。
　　夏雯并不试图遮掩那疤痕，只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无奈笑笑，“我也不想来的，没办法，他们说我最了解这个地方。”
　　“5年前那次事故，我以为你不会再来这里了。我，我们一帮老朋友都很想念你。”小卡真诚地看着夏雯。
　　小卡的话如同一根触电的电线，在她心头引发了一股强烈的震颤，五年前的那场事故，宛如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是她生命中一个无法磨灭的事故，肉体上的伤痕渐渐愈合，而记忆却选择了逃避。这次要不是为了姚姚，她或许永远不会踏足耳金湾。
　　她避开小卡的目光，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这次就来出差几天，写完事故调查报告，我就走了。”她的目光开始严肃起来，按下了手中的录音笔，笔上发出红光，“你不介意我录音吧？”
　　小卡摇头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
　　“先从车间开始吧。”
　　“车间的话，小杰他怎么说？他肯定比我了解车间的事。”小卡问。
　　“小杰是谁？还没见过他。”夏雯好奇地问。
　　“他是负责管理车间机器人相关程序的，你难道没见到他吗？”小卡有些诧异。
　　“这个杜科！”夏雯摇摇头。
　　“说实话，我们对这起事故也都很好奇。”小卡顿了顿。
　　夏雯听出了他话里有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录音笔上的红光继续亮着，小卡犹豫着，她按了下录音笔，上面的红光消失了。
　　小卡马上开口道，“我们都不太信女娲系统有问题，连周博士都不信。”
　　夏雯有些不解，“周博士也认为不是女娲系统的问题？那他怎么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呢？”
　　“他怎么说啊？他是AI科技的首席科学家，他要说女娲系统没有问题，那不就是打罗特的脸，而且这不明摆着告诉人家，这次事故，责任方在AI科技嘛。”小卡道。
　　“你们自己检查过机器人？”夏雯问。
　　“杜科派了好几波他的人检查过，说是一直找不出原因。”
　　“杜科派人去检查的？怎么不是周博士？”夏雯更不解了。
　　“杜科是罗特的人，罗特虽然是创始人，但是你知道的，他一直忌惮周博士在公司的地位。”
　　“罗特还是那套对‘科技物尽其用’的态度啊？”
　　“狗改不了吃屎。”小卡道。
　　“虽然你从小在AI科技长大的，但是你这么公然站在周博士这边，你不怕罗特……”
　　“怕什么，周博士是我的直系领导，我不支持他，我支持谁啊。更重要的是，我们尊重周博士，是因为他的人品，他尊重科学，尊重科学的产物，不像罗特一样，只把机器人当赚钱的工具……”
　　夏雯显然不想听小卡抱怨下去，打断道，“警方呢？”
　　“他们也派了好几波专家来检查过了，不过依旧搞不懂为什么机器人突然会攻击人类。”小卡道。
　　“难怪让我们东方研究院协助了。”夏雯恍然大悟。
　　小卡突然变得神秘起来，压低声音如远古先知般道，“现在坊间都传，说是机器人像人类一样会发疯。”
　　“无稽之谈！这种都市传说，你也信啊？！这次事故肯定能用科学来解释的，只是我们还没找出答案而已。”夏雯道。
　　“我也就随便一说。”
　　“我能见见周博士吗？”
　　“他这段时间在外地忙大项目。”
　　“出了这种事故，他没回来？”
　　“他想回来帮忙的，但是罗特说外地那个大项目更重要，让周博士别回来，这里有杜科在就行了。”
　　夏雯面露狐疑之色，“那小杰呢？他有什么问题吗？”
　　“内部对他展开过调查，不过最后证明他没有问题。”
　　“哼，当然没问题了，一切都是女娲系统的问题嘛。”夏雯愤愤然道，“杜科不让我见小杰，肯定有猫腻。那个小杰，你跟他熟吗？我想见到他！”
　　“我问问他看，不过他这人不爱跟人打交道。你几时回去？“
　　”后天。“
　　小卡惊讶道，”那么快？那万一这之前见不到小杰呢？“
　　夏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能见最好，不能见，也不是问题。我已经查了女娲系统，没有问题，所以我可以安心回去交差了。”
　　小卡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那笑容被失望冻结，僵硬地挂在嘴角，他的脸本就苍白，如同一张未曾着墨的宣纸，此刻在失望的阴影下，更显得白得几乎透明。
　　夏雯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又向他问起这个杜科的背景，这下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表示，他不喜欢杜科，因为他觉得杜科是个一心想往上爬的小人。不同于这里的大部分同事，杜科没有编程的经验，他完全是靠着对罗特奉承拍马才爬到今天的位置的。
　　他跟夏雯透露，在AI科技内部，近年来开始分为创始派和周派。在公司里，创始人罗特是绝对的精神领袖，他认为科技是人类发明的，所以科技就是从来服务人类野心的，没必要尊重科技，对于科技应该“物尽其用”，当然了这套说辞仅限于公司内部，对外他则是一副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标杆。杜科就是罗特的忠实追随者。
　　而周派指得就是首席科学家周博士为代表的一派。在AI科技，很多员工都是科学家背景，他们尊重科技，也有自己的道德准则，特别是周博士。周博士虽然明面上不反对罗特，但是私底下他对科学家团队的企业文化建设确是“尊重科学，不滥用科学”，“创造者也要尊重被造物”。
　　夏雯在多年前跟罗特和周博士都打过交道，那时他们俩表面还是一团和气，她没想到，如今AI科技内部在理念上已经分裂成了两派，她明显感觉到小卡显然是更赞同周博士。不过这种办公室政治到哪里都有，所以她也并不觉得奇怪，她好奇的是这个小杰，直觉告诉她，他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