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数据筛选做得很好，几乎没有冗余的片段，桑莱斯浏览着中年人的记忆碎片，很快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这个公司高管叫亚伯-霍尔登，是军用科技夜之城装备部门的主管，曾经有一个叫尤金-霍尔登的儿子。
　　“直起身子，士兵！”
　　他总喜欢朝着儿子这么喊，大概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像个“长官”，从而遮盖其匮乏的军队经历。毕竟这在军用科技内部确实是一件值得自卑的事。
　　这么喊了十八年后，尤金再也受不了他老爹在家庭内部的独裁统治，直接离家出走，跑去混帮派。他和义气的大哥们一起喝汽油吃烤肉，四处烧杀淫掠，释放真实自我，把这些年的压抑宣泄一空。
　　尤金天赋异禀，很快在帮派中崭露头角，他年轻气盛、锋芒毕露、下手狠辣、决断果敢，在无数次生死危机中化险为夷，拯救帮派于水火之间，让最桀骜的帮派分子都心悦诚服，天命所归般地迅速成长为帮派的领军人物。
　　嗯，他自以为是这样的。
　　实际情况是，这些所谓的帮派大哥其实都他爹在公司外收买的打手，他们收了钱，一起哄着尤金做了领导，每次惹出祸端，都有亚伯在背后摆平，他们则负责陪少爷演好每一场醉醺醺的街头游戏。
　　不过，在他们手中轻飘飘的犯罪游戏，代价却是普通人的性命。
　　尤金当了老大之后想要立威，他愚蠢地以为帮派里谁最张扬邪恶谁就牛逼，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强暴了某餐馆的服务员莉丝，莉丝自杀之后她的哥哥威尔哭着找到中间人瑞吉娜，瑞吉娜又自己加了钱找到日出老爹，日出老爹听了这个故事，点了根雪茄笑了笑，来到这个不入流的帮派窝点，把尤金少爷连同这些作恶多端的帮派成员一并打成了混在一起的肉渣子。
　　亚伯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吞下了一整只火鸡，把肠子撑得破裂，不得不去换了一副消化道义体。
　　等他从诊所回来的时候，发现妻子正挂在天花板上，吐着舌头，口水淌得衣服湿湿的。
　　这段经历过于痛苦，以至于桑莱斯即使作为他的敌人都感到一阵兔死狐悲。
　　接下来亚伯便开始了他的复仇计划，他先是调用公司资源，调查出了委托人威尔，然后拿军用科技刑拘椅逼他说出杀手。这威尔倒是个汉子，死也没说出桑莱斯的名字。
　　只不过，他的抵抗在科技面前终究是一种徒劳，亚伯用催眠诱导法临摹了威尔的意识链路，得知是日出老爹杀了他儿子。
　　也许是不敢违抗公司对于桑莱斯“拉拢”的策略评估，又或者是认为即使自己调动所有资源也打不过全盛时期的日出老爹，亚伯化名“M”，找到派克，用公司勒令处理掉的“重大危害”级实验芯片杀死了桑莱斯。
　　这公司狗显然坏了规矩。
　　夜之城虽然看上去没什么规则可言、百无禁忌，但在街头上还是存在一些不言自明的共识。
　　比如，理论上，复仇行为不应该针对职业杀手或者佣兵，他们就像枪支武器一样，并不为杀人而承担罪责，就如薄伽梵歌里所说，“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任何的道德义务都应该追溯到雇主身上，而不是去找这些收钱办事的佣兵的麻烦。
　　满脑子仇恨的亚伯并不会考虑这一点，如果可以，他会让整个世界为他的老婆孩子陪葬。
　　桑莱斯不关心亚伯的仇恨多么浓烈，他只想知道亚伯是怎么知道他又活过来，并且准确地追踪到他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重点了……
　　黑漆漆的桥下，派克的干枯的面孔如幽灵般显现。
　　一旁的士兵拿枪对准了他，派克举起双手，面带微笑，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亚伯打开派克的苏普隆面包车后门，看见躺倒的、沉默的、巨大的尸体，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气，心头风吹过，呼呼空响。
　　“杀了他。”亚伯下令。
　　“杀……谁？”
　　士兵的憨傻给了派克机会。
　　“等一下！等一下！我有话说。”
　　亚伯没理会派克，他跳下车，给了士兵一巴掌。
　　“他妈的这里还有谁？你奶奶吗？你个憨货！”
　　“是……”士兵垂头丧气。
　　“我知道你是军用科技的，我劝你别杀我，不仅不能杀我，还要把桑莱斯的尸体还给我。你要是敢动我一下，你私藏公司机密芯片用作私人用途的事情马上就会同步公布，到时候你知道军科会怎么处理你。”
　　派克像个连珠炮一般迅速给出有效信息。
　　“哈哈哈哈哈，就你还想威胁我？”
　　亚伯笑得有点刻意，桑莱斯能感受到他的心虚。
　　在见到桑莱斯尸体之前，这个军科高管也许是个视死如归的复仇者。但他现在已经完成了复仇，变成了一个只想继续活下去的中年男人。
　　派克不知道是不是也看出了这点，他梗起脖子，畅快笑道：
　　“威胁又如何？大不了鱼死网破，拿我的烂命换个军科大人物的仕途也不亏！”
　　派克不知道亚伯破坏了军科对桑莱斯的“拉拢”战略。他一旦暴露，恐怕是连性命也保不住。
　　两个人四目交电，锋芒相对，桑莱斯在派克眼中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疯狂勇气。
　　“哼，东西都归你了。你这个狗娘养的算个人才，以后可以多多合作。”
　　亚伯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拍了拍派克的肩膀。
　　桑莱斯将这一段反复看了几遍，发现亚伯用手指尖向派克颈部插槽里甩进去一张芯片。
　　应该是用于监控之类的。
　　几天后，亚伯通过芯片监测发现派克已经失去生命体征，他带着大队人马，火急火燎地跑到派克的诊所，黑入附近监控，得知桑莱斯竟然又活了过来，坐着德拉曼跑了。
　　这时候他又变回了那个复仇的男人，他迅速调集人员，合法化行动性质，勘查尾迹，联系帮派，火速追击桑莱斯。
　　然后是熟悉的追杀环节——从另一个视角。
　　车战、坠机、空中飞人，桑莱斯沉浸式地观看着自己的行动，一种奇异的错位感在他脑中萦绕。
　　最后亚伯疯狂癫笑时候，桑莱斯看见了自己残破的脸，它带着一种惨胜的神情，仿佛在说：
　　你儿子不是我杀的，你他妈是我杀的！
　　亚伯死了，意识沉入黑暗，桑莱斯便从超梦中退了出来。
　　超梦、超梦，真像一场梦，也像是过了一辈子。桑莱斯心情复杂地坐在柔软的地上，呆滞地看着贝卡和沈瑶打游戏，像没有醒来一般沉默。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应该开心点。
　　“走了，回家了。”
　　“不要嘛。”
　　“以后再来玩，或者给你买一台。”
　　“可是我还没打过沈瑶呢。”
　　“好不容易来一趟，让她尽兴吧。”沈瑶不知是替贝卡说话，还是自己没玩够。
　　“那你在这玩吧。”
　　桑莱斯没有再和女儿争辩下去，一个人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