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夜里死寂的虎字村生机焕发，鸡鸣狗吠，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大宝二宝围在男婴身边，好奇地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小东西。他的小脸儿圆滚滚的，红扑扑的，虽然在睡觉，但也能看出来是个大眼睛双眼皮。大宝二宝戳戳他的脸蛋，拉拉他的小手，笑得很开心。
　　“妈，这小孩是谁啊？”大宝先问道。
　　女人在旁边一遍收拾着桌子一边回答：“他呀，是昨天夜里在外面捡到的，那会你们都睡着了。”
　　“捡到的，他的爹妈不在吗？”这回是二宝先问。
　　“不知道啊，这大雪纷飞的天，谁会把自己的孩子丢外面冻死。”
　　“那可以把他留下来吗，二宝也想当哥哥。”
　　女人笑了笑，拍了拍二宝的头：“人家也有爹妈呀，找不到自己的孩子是会急疯的。”
　　二宝被婉拒，于是失望的撅了噘嘴。
　　男人这时候从后屋走来，喝了两大口开水：“赶紧吃饭吧，一会去找村长商量商量这孩子怎么办。”
　　女人点点头，转身去厨房将早饭拿过来。这是一顿很普通的早饭，一些大碴子粥和腌好的咸菜。男人一连喝了两碗半。
　　饭毕，女人嘱咐好大宝二宝在家乖乖呆着，自己和爸爸抱上孩子去找村长。大宝欣然同意，二宝却对小弟弟恋恋不舍，还在那牵着他的手。
　　男人将孩子抱过来，又温柔的安慰二宝说：“没事啊二宝，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们就穿上大袄，又用二宝的衣服将孩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走出了家门。
　　他们刚一出门，就被白花花的雪晃得睁不开眼，站了好一会才适应这种光亮。昨晚刚没腿的雪，如今已有半人多深。家家户户都吃完了早饭，拿着大扫帚在屋外扫雪，扫得慢的刚开始清理自家门口，扫得快的都帮忙清理村子的道路了。男人女人走在街上，抱着头回见的孩子，自然成为村子的一道焦点。
　　“学伟秀英，早啊，吃没呢？”梅芳的目光落到孩子上，诧异地问到“这孩子咋回事儿啊？”
　　秀英抱着孩子笑道：“吃了吃了，这事儿一会回来跟你说，我们正要去村长那里问问咋办呢。”
　　梅芳见状也没敢多问，接着拿起扫帚扫雪去了。
　　学伟和秀英一路走，他们的耳边回荡了一路的嘀咕声。他们不喜欢这种被人议论的声音，他们会被捏造出来各种谣言……学伟和别人的野种被秀英知道了？学伟秀英拐跑了别人的孩子？谣言是会飞的，它会飞进绝大部分人的耳朵里，不管是对是错。
　　学伟和秀英很讨厌别人异样的眼光，不自主地加快了脚步。雪天地面上都结了一层冰，很滑很滑，学伟在前面开路，右手拉着秀英，秀英将男婴紧紧抱在怀里，生怕摔倒伤着孩子，走的小心翼翼，还不断在孩子耳边轻语：“没事啊娃娃，不怕不怕……”
　　两个人顶着一路的非议来到村长家。村长是这个虎字村最受人尊重的老人，七十多岁，曾经是私塾先生，村里不少人都是他的学生，因为在十里八乡都德高望重，所以被村民推举为村长，老人倒也不推脱，欣然接受这一身份。
　　学伟和秀英抱着孩子，气喘吁吁地敲村长家的门。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前来开门，头上顶着一个小帽，鼻子上夹着个老花镜，个子不高，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后辈。
　　老村长还没说话，学伟就抢先开口：“老先生，昨晚大雪天里捡到一个孩子，想问问您，该怎么办。”
　　老村长来到秀英跟前，仔细端详着怀里的孩子，还用满是皱纹的手去逗逗小孩：“这大雪滔天，怎么会有孩子出现在外面。咱们村子最近没人怀孕，他应该是被别人抛弃了吧……”
　　秀英身为人母，听到孩子被抛弃，心头如同千刀万剐，不免抽泣起来：“这苦命的娃娃，要不是昨晚学伟出去看看，他肯定冻死在外面了，哪个人这么无情，亲生孩子都丢！”
　　学伟在旁边默不作声，只是满眼同情地可怜这个孩子。
　　“既然是一个生命，又在雪天被你们遇到，想必都是缘分，不如把他收养了呢？”老村长笑眯着眼睛说道。
　　秀英想点头但又控制住自己，她知道自己家的情况不容乐观，大宝二宝的温饱都是问题，更何况新添一位孩子呢？但是她是母亲，一位普通且伟大的母亲，她不希望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家，没有父母，她不忍心看这么小的孩子受苦……
　　她只能看着学伟，双眼擒着泪。
　　学伟也清楚当前的处境。低着头，内心十分挣扎。
　　老村长当然明白这两位后生在想什么。他们一家子也不容易，一家四口就靠那一亩三分地活着，还有两个孩子要拉扯长大，今年雪灾频发，种点庄稼全折了，基本上就是绝收。这情况还要他们去抚养这孩子，也是十分困难的。
　　老村长沉思了很久，开口说道：“你们的情况我都了解，但这孩子毕竟是一个生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样吧，我去把村民都叫来，商量商量一起养他呢？”
　　秀英听到孩子有着落了，双眼的泪是彻底忍不住了，仿佛大坝决堤一样喷涌而出，抱着孩子就要跪下谢谢村长。老村长忙活了老半天，才给秀英扶起来。
　　“那你们先去祠堂等着，我去叫村民过去。”
　　“好。”话音刚落，学伟就扶着秀英去祠堂了。
　　不一会，祠堂人头攒动，呜呜喳喳，像一群乌鸦在叫。
　　听见有人咳嗽两声，人群像被劈开的浪潮一样向两边分开，浪潮中间的过道缓缓走来一个小老头，是老村长。学伟和秀英跟在村长后面，怀里还抱着孩子。
　　“今天，给各位乡亲叫来的目的想和各位商量商量”，老村长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昨天夜里捡到了一名男婴，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可怜至极！希望大家能够大发仁心，共同抚养他！”
　　刚刚乱叫的鸦群现在沉默得可怕，只有老村长浑厚且威严的声音一遍遍的回荡在祠堂。
　　半晌过去，仍是一言不发。
　　“我知道今年雪灾频发，大家的庄稼都毁了，每一家的活计都成了问题。但是这毕竟是一条生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在这里恳求大家，救这孩子一命吧！”老村长的语调更高了，但是少了些许威严，更多的是恳求。他现在不是村长，也就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爷罢了。
　　又过了半天，人群中才零星有人说我愿意帮忙抚养他。
　　越来越多的人同意了村长的请求，纷纷表示原意抚养男孩。村长三人不停地鞠躬感谢这些好心人。
　　突然，人群里有人大喊：
　　“这崽子就是学伟的野种！不然就是他们拐来的孩子等着养大卖出去！我才不花自己的钱去养别人的野种！”
　　此话一出，祠堂又安静的可怕。越来越多的人表示赞同，他们才不花自己的钱养活别人的野种。
　　学伟和秀英被这句话震惊的丢了魂，压抑，紧张，诧异，愤怒！所有的情绪像炮弹一样在他们的心头炸开！
　　他们的心碎了。学伟很老实，秀英也很贤惠。他们的生活是不富裕的，但是是非常幸福的。在村子里，他们很少跟别人打交道，只是老老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自己的双手吃饱饭，即使是粗茶淡饭，即使是米糠面糊，也是幸福的。
　　但是，他们的忠诚和人格被一句子虚乌有的话击破了，碎了一地。老实人活该如此吗？
　　谣言就是这样的刀子，你看不见，却会被它杀死。
　　秀英受不了这委屈，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学伟面色惨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没有一点活人的样子。
　　“你……说什么？”，学伟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像狩猎的野豹般低吟道。
　　“我说！我不养！你们的野种！”
　　学伟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眼里全是血丝，像三天三夜没合眼那样。
　　突然，学伟猛地抬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一拳冲那男人的脸上打过去，这一拳，地动山摇，男人直接转圈飞出去七八米远。学伟失了疯，追过去又是往死里打他，踹他。
　　“你他妈再说一遍！你他妈再说一遍！”
　　这可给村民吓坏了，像一群碰见了野狼的羊群，四散逃命。
　　秀英和老村长赶忙前来制止学伟。怀里的孩子也被吓到了，嚎啕大哭不止。
　　秀英从后面紧紧抱住学伟，哭着安抚他的男人：“没事没事学伟，咱没事啊，咱不生气咱不生气，不生气……”
　　学伟即使被秀英抱住，嘴里依然不停用最狠毒的话咒骂这个缺德的男人。
　　村长过去扶起男人，只见他血肉模糊，抽搐不止，村长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已经没了生气。村长赶紧向祠堂门口看热闹的村民求助，让他们背他去找郎中。两个壮汉不敢怠慢，怕真出了人命，背起他就是一路狂奔。
　　村长回头敲了敲学伟的头，咬着牙，失望地埋怨道：“你呀你！唉！”
　　说完，村长就追了出去，他生怕今天出了人命。
　　偌大的祠堂里，只剩下愤怒至极的学伟，在背后跪着紧紧抱着学伟大哭的秀英——和两天来头次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