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
　　咚，咚，咚。
　　……
　　咚！咚！咚！
　　敲了三巡，这门才缓缓打开一条小缝，一双谨慎小心的眼睛藏在门后面。
　　“谁呀？”一个女人轻声问道。
　　“我，梅芳！”
　　听见是梅芳，秀英这才敢打开房门，赶紧让梅芳进来，自己则露个头在外面看了又看，确认安全后才敢关门。
　　“你来干什么？不怕别人说你小话儿！”
　　梅芳笑笑，拉起秀英的手就往里屋走去。
　　“大宝二宝呢，咋没听见他们的动静？”
　　“跟他爹去地里了，雪太厚不清不行。”
　　“这俩娃娃还真懂事。”梅芳拉着秀英坐到炕上，一低头就看见熟睡的婴儿。“来这就是想跟你说点事儿，那个祠堂里造你们谣的那个男的……”
　　秀英一震，吓了梅芳一跳。
　　“你看你，没事儿啊。他还活着，就是脖子歪了正不回来，郎中不敢给他治，说是那块不能随便掰怕出人命，让他去城里找老医生，他不去，没钱去，也没钱治。”梅芳握着秀英的手，秀英感到一阵阵暖流。
　　“三十来年了头次见你们学伟那么生气，真吓坏我了，不过那歪脖子也是活该，贱人一个，成天到晚无所事事就是瞎说话瞎凑热闹！”
　　秀英想起那天，害怕的又抖起来。
　　“我也从没见过那样的学伟……”
　　秀英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但那天的场景又在他眼前浮现。学伟拉着秀英大步回家，他的右手在不住地抖，在淌血，秀英可以感受到这滚烫的液体流过指尖，滴到惨白的雪地上。她记得怀里的孩子依然嚎啕不止，她只能低下头流着泪亲吻怀中孩子的额头。不怕不怕，不怕不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她更清楚地记得，道路两旁的人依然对他们非议不断，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他们的声音更小了，甚至用手捂着嘴，他们不敢直视学伟，眼神不断在闪躲——恐惧，他们对学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秀英头也不敢抬，只是急匆匆地跟着学伟走，听着踩踏雪地的声音，听着人们的嘀咕声，听着孩子震耳欲聋的哭声。
　　他们一路回家，虽然没有暴风雪，但还是紧闭门窗，严严实实。
　　大宝二宝也被吓得不轻。他们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手上流着血，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哭泣，为什么瘫在地上长跪不起。
　　但是他们知道且能明显感受到，他们不再是人们喜欢的孩子，他们的朋友越来越少，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总是把孩子拽走并批评：
　　“你怎么敢跟他们玩的，不怕给你打成歪脖子那样！”
　　他们不知道歪脖子是谁怎么回事。爸爸妈妈没有跟他们说过，别人也没和他们说过，但是他们真的想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跟自己玩了。
　　歪脖子？一定是他！
　　大宝二宝不过是八岁的孩子，孩子能懂什么呢？他们暗暗认为一定是歪脖子抢去了他们的朋友，他们讨厌歪脖子。
　　风雪总是能防住的，人也是能拒之门外的，但他们管不住人们的嘴，或者说他们越想管住，人们越要反抗，自证是个陷阱，不是所有人都能逃出来。学伟和歪脖子的事情被传来传去，传到十里八乡，传到四海八荒。
　　渐渐的人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们一家。
　　秀英越想越害怕，她清楚的知道想要回到以前那样正常的生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们会被一直孤立，被恐惧，被谈论，直到消失。
　　这是一个可怕的诅咒！
　　梅芳拽了拽秀英的手说：“你看你，肯定又在瞎想，我这还想和你说一件事儿。”
　　秀英定了定神，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着梅芳。
　　“我想……”梅芳顿了一下，仿佛在下最后的决定“我想收养这个孩子。”
　　秀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收养这个孩子，”梅芳这次语气更坚定“咱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不是亲生的姐妹，但也是半辈子的交情了。我三十多岁也该到了做妈的年纪……”
　　秀英不语。
　　“而且你家学伟闯了这桩事，那群人肯定害怕咱家人。这四五天了，不就我来找你们了，因为咱是好姐妹，别人对你们的看法和我无关，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绝对不是他们口中的恶人。”
　　秀英闭上眼，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左手还拍着有节奏地拍着熟睡的婴儿，就像哄自己的孩子睡觉一样。
　　“我需要和……学伟商量一下。”秀英说得有气无力。
　　“那我就走了哈，过几天来找你。”梅芳起身下炕“你们这几天小心点，过了这阵就好了。”
　　秀英点点头，也下炕去送梅芳。秀英把梅芳送出去，梅芳走了好远好远，秀英还在门口低头沉思……
　　太阳落山了，秀英在屋里远远就听到大宝二宝打闹的声音。她知道学伟他们回来了。
　　学伟推开门，大宝二宝抢先一步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们的小弟弟。
　　秀英则将晚饭端出来，让他们收拾收拾吃饭。学伟和秀英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们要做的只是像以前一样过好自己的日子。唯一的变化是以前是四个人，现在是五个人。
　　深夜，孩子们都入睡了，秀英把学伟叫起来，低声告诉他今天梅芳的意思。
　　学伟听完，看着窗外沉思了好久好久。他一直想到天降破晓，才摇了摇秀英，秀英也一直睡不着，听学伟叹气叹了一宿。
　　他们都被这个孩子牵动了心弦。
　　“我知道别人是怎么说咱的，咱能受委屈，但是咱不能让别人家的孩子跟着咱受委屈。”
　　秀英明白了学伟的意思，她没说话，背对着学伟轻声哭了起来。
　　“你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有了名字咱们在给他送过去。”
　　秀英摩挲这婴儿熟睡的脸：“多胖的小脸啊，肉透透的，就叫他胖小吧。”
　　胖小翻了个身，好像听懂了是在叫自己而做出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