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29日夜，冰岛西南约400公里的海面上，伯恩静静地望向北方的天空。
　　这已经是奥莉家族来到北大西洋的第5个年头。
　　费杜远远地看着伯恩，那个身影是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眼中的海没有任何变化，她眼中的伯恩连呼吸都好像融化在黑色的天和水里。终于，她还是游了过去，挨着伯恩漂浮。
　　“帕莎呢？”伯恩问。帕莎是他和费杜的女儿，2016年在北大西洋出生。
　　“母亲在给她讲故事。”费杜回答。
　　“她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纪了。”伯恩道。
　　帕莎满4岁的时候，费杜曾向卡佳提出过申请，希望能允许帕莎去北大西洋选区总部的一个学校上课，被拒绝了。奥莉家族一直处于软禁状态。
　　“她还是个孩子。”费杜细语道。
　　“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帕莎出去学习。”伯恩说。
　　“什么机会？”
　　“卡佳正在联合西、东大西洋选区，共同筹备一所综合学校，3岁到16岁的虎鲸都可以在里面读书，分了7个不同的年级。位置离这里不远。卡佳答应我可以让帕莎进这所学校。”
　　“什么条件？”费杜没有表现出一点兴奋。
　　“要我去当老师。给7年级，也就是15-16岁的虎鲸上课。”伯恩答道。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可以，但奥莉不行。还有，我们只能待在学校，活动依然受限制。”
　　“我可以接受，母亲也会支持。虽然还是没有自由，但换个环境总是好的。帕莎也需要去认识一些家族之外的虎鲸。”费杜的语气有了些变化。
　　“我知道。我也这样认为。”
　　“你没有答应她，对不对？你在犹豫。”费杜察觉到了伯恩的彷徨。
　　“卡佳在等我的回复。她有一个附加条件，我必须教一门叫章鱼学的课。”
　　“是让你教授章鱼的驯化和操控方法吗？”费杜问。
　　2016年夏天，卡佳曾经尝试过让伯恩给她的军队传授如何控制章鱼群用于对外防御，伯恩没有答应。
　　“不是。她的意思是只要讲讲关于章鱼的知识就行。”
　　“你不愿意？有什么问题？”
　　“我还在考虑。”伯恩道。
　　“你可以控制讲课的内容。只要不涉及如何与章鱼交流或驯化章鱼的技术不就行了吗？”
　　“费杜。我不但不想教这门课，我也不希望学校开这门课。我很后悔，那些章鱼都把我当作朋友，但我却彻底打乱了他们本来平宁的生活。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太自私，是我，把他们变成了武器。经过那场战争，所有的选区都盯上了这把锋利的武器。我的章鱼朋友告诉我，几乎整个大西洋都在秘密寻找他们。尽管通过四处躲藏，尤其是潜入深海，他们逃过了大多数的搜寻，但依然有一些被捕获，被囚禁。那些虎鲸用各种方法对抓住的章鱼展开研究，试图解开控制这把武器的秘密。卡佳告诉我，北太平洋选区已经把驯化章鱼的技术传给了太平洋中部选区和东太平洋选区。不管是用于军事，还是生产，越来越多的章鱼都将远离曾经的栖息地，被迫为虎鲸服务。章鱼的生命是很短暂的。他们的世界没有虎鲸那么复杂。他们愿意接受虎鲸的操控，并不是由于智慧低于虎鲸，而是他们更加单纯。他们认为这些大家伙都是友好善意的，心甘情愿地去提供帮助，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是被利用的工具。对于我，他们不但没有怨恨，反而时常过来探望。他们把我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从最初认识我的那代巨型章鱼开始，这种记忆就一直在延续。我真的很惭愧。我不想教这门课，我不愿那些学生对章鱼产生兴趣。”
　　“伯恩，你一直都没有放下。他们怨恨的对象应该是我，还有我母亲。”
　　“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在说章鱼，你说的是你自己。你与艾玲的美好生活被打破了，我们把你当成利用的工具，你没有怨恨，反而成为我们家族的一员，帮助我们逃离那场战争。可是伯恩，你的心从来没有安定过，即使我们有了帕莎。”
　　“费杜，不是你想的这样。”
　　“我说错了吗？我知道当初你是被迫跟我在一起的。我不想我的母亲来安排我的生活，可是当你说愿意接受我并加入我的家族的时候，虽然心里明知你爱的是艾玲、这全是母亲在起作用，我却依然无法拒绝。我渴望和你在一起，跟中了魔一样。一开始，我心怀愧疚，只能用所有的真诚去对待你，没幻想过你能回馈同样的真诚；后来，我开始有了期许和奢念，我祈求时间能改变你，真诚能打动你。我确实有这样的幻觉，特别是怀上帕莎之后。当了解到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北大西洋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开心吗？战争失败、远离家乡、囚禁生活，这些我完全不在乎。我天真地以为我将真正拥有你的心。但，很快，我就认识到自己错了。这里的海水比家乡要温暖一些，可是你却变得更冷了。你对我很好，对帕莎也很好，但我能清晰感觉到，你一点也不快乐。”
　　“相信我，我对你是真诚的。”
　　“每年的这个时候，你都会在深夜里悄悄地出去，找一块僻静的海，然后痴痴地盯着北极上方的天空，我一直很好奇你在想什么？”费杜问。
　　“我在等待最初的极光。”伯恩答道。
　　“伯恩，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吗？你总是考虑得太多了，而且习惯于为其他虎鲸考虑。有的时候，你就应该自私一些，用你的本能，用你最原始的激情去选择，去行动。那年，你应该放弃我和我的家族，去找艾玲还有你们的儿子；现在，你应该去给那些学生上课。不要有那么多顾虑。你知不知道，考虑得太多有时候会让自己变得偏狭。你喜欢当老师，喜欢给学生上课，了解章鱼、也对章鱼有最浓厚的兴趣，这就足够了。你不用考虑卡佳的动机；不用在脑海里不停地预想有多少学生会变成章鱼狂热分子，会成为‘特战队员’；不用去计算有多少只章鱼会因为你而被捕获。你夸大了自己的能量，低估了学生的智慧，也看轻了你的章鱼朋友。学生们会有自己的认识和判断，相比于对章鱼一无所知、只把章鱼当作神秘的武器，能通过学习了解真实的章鱼世界，我认为是更好的选择，不论是对虎鲸群体还是章鱼群体来说。另外，那些章鱼把你看作朋友，对你表示出如此的善意，难道他们不想有多一些像你这样的虎鲸朋友吗？伯恩，你的顾忌，你的思虑不一定就是对的。我真的希望你能放开一些，畅快一些，更有热情，也更有温度。”费杜说道。
　　伯恩一把搂住了费杜，紧拥在怀中，深情道：“你就是我的选择，我不会放开你的。”
　　泪水瞬间从费杜的眼眶中涌出，她哽咽着：“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和你一起等待过，哪怕一次，第一道极光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