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鲸袭人”事件很快就平息了。星沙海洋世界在官方媒体发表了道歉公告，虎鲸馆暂停开放，内部整改。秦朔风和邱小茉被停职两周，又去度了一个蜜月。2028年2月9日，元宵后的第一天，他们从马尔代夫回到星沙，虎鲸馆也重新开启。
　　这次事件上了网络热搜，舆论一边倒地支持朔风和小茉，还有虎鲸贝勒。海洋世界的购票人数暴增，几乎都是冲着虎鲸馆来的，管理层不得不限制入馆的人数，害怕安全事故再次发生。瑞姆虽然被剥夺了与人合影的资格，且只安排了两小段短暂的表演，但已经成为焦点明星。他的每次出现都会引发全场轰动。
　　瑞姆对索菲说，人类真的很奇怪。
　　3月初的一个下午，表演结束后，朔风把庄舟拉到了一间无人的休息室。他想要庄舟帮忙把邱小茉调到综合部去。
　　“我去找过领导，他们没有同意。庄哥，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找你啦。”朔风对庄舟说。
　　“小茉自己呢？她愿意放弃当训练师吗？”庄舟问。
　　“她当然不愿意，不过这事由不得她。我是家里的的独子，父母都在等着抱孙子。小茉已经28了，一直不肯怀孕。”
　　“训练师不能生小孩吗？”
　　“你见过哪个女训练师生完小孩还能长期待在海洋世界的？公司很反感这种行为。训练师本就是青春饭，小茉自己也知道。林瑶姐是特例，但你想想，她为什么离婚呢？其实去年我就想让小茉离职了，她不同意，说自己文化程度一般，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会做这个，也只喜欢跟这些海洋动物待在一起。我告诉她我一个人就能养家，除了工资，在网上也能赚些钱。她不愿意，每次都敷衍过去。庄哥，我不能再等了。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弄到综合部去，也不用当什么领导，松快点就行，做训练师太累了。小茉去了办公室，照样每天能看到格格，怀孕了也不耽误工作。”说完，秦朔风希冀地看着庄舟。
　　“这件事我办不到。”庄舟很直接。
　　“我知道有些为难。你跟你父亲的关系我也听说了一些，不过这点小事都不用惊动庄董，只要你跟人事部的马经理打个招呼就行。”
　　“不好意思。如果小茉因为怀孕生孩子的事被辞退，可以去向公司申诉。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虎鲸训练师，没有干涉人事的权力。另外，我认为你不能代替小茉做决定。”
　　“对，你是普通的训练师，但你不是普通人。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就可以活得那么洒脱，那么自我，直到有人告诉我你是庄少爷。听到这个词，你心里肯定很抵触，因为你觉得自己跟一般的富二代不一样。你和我们做着相同的工作，领着相同的薪水，你是完全独立的。然而，你想过没有，其实你的每个决定都有一个基调，那就是你庄渔生大公子的身份；你不愿意承认，也意识不到，不过这就是事实。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你根本就不喜欢虎鲸，你还愿意做这份工作吗？告诉你，我就是。我不但不喜欢虎鲸，也不喜欢水，不喜欢鱼腥味，更不喜欢在网络上讨好粉丝。一开始我也不是这样，可是人是会变的，我厌倦了。按照你的思维模式，你会想，既然不喜欢了，为什么不能离开？那是因为对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喜不喜欢永远不是最重要的。我如果不做虎鲸训练师，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的收入，也不可能找到小茉这么好的女孩做老婆。我很知足，我感谢虎鲸，感谢海洋世界给我的一切。你不一样，庄舟。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从来不会有那么多权衡；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搞自媒体，可以不假思索地跳进池子救虎鲸，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一个比你大5岁还带着孩子的女人。你能说这一切跟你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吗？”
　　朔风离开了休息室，留下一脸错愕的庄舟。
　　这天晚上，庄舟没有去虎鲸池找阿莫。他在宿舍待到10点，出了海洋世界的大门，叫上一辆网约车，目的地设定在导航地图上的星沙几何中心。
　　司机是一位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操北方口音，十分热情。车里放着上个世纪流行的歌曲，每一首庄舟都听过。他礼貌性地跟司机闲聊了几句后用简单的暗示退出对话，放下一点车窗，让风拂在自己脸上。
　　“还是老歌有味道。”司机说。
　　一直看向窗外的庄舟这时才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正随歌的旋律轻微地舞动着身体。
　　“嗯。确实。”虽然不确定司机是否在自言自语，庄舟仍然做出了回应。
　　“老弟，你哪年的？”
　　“99。”
　　“1999……我还没参加高考，那时候真是红红心中蓝蓝的天啊！时间过得太快了……”
　　外面飘起了小雨，庄舟关上车窗。司机把空调打开，稍稍降了一点音量。
　　“做你们这行赚钱吗？”庄舟问。
　　“开网约车吗？还行吧，能糊口。现在竞争没原来那么激烈，年轻人都不干了，只有我们这样的中老年人还在开。”
　　“为什么？”
　　“能开几年啊，到处都在搞无人驾驶，司机都会慢慢被淘汰。年轻人谁还干这个？我是没办法，做一年是一年。”
　　“那之后呢？如果不开车了？”
　　“没想过。我身体还行，总会有活干。现在叫什么来着，‘过渡年代’。别看到处都是机器人、AI什么的，很多时候，人还是更好用。而且越智能，那些有钱人就越懒，你勤快一些，不怕没饭吃的。”
　　“过渡完了呢？”
　　“我还管得了那些，都是我儿子、孙子们操心的事。不同时代有不同的活法。我儿子喜欢音乐，他说艺术是永远不会被淘汰的。他写的歌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我听了一下，深深为艺术感到担忧。”
　　庄舟笑着望向窗外，雨渐渐停了。
　　星沙的几何中心是两条著名商业街的交叉点，没有大型商场，但各种餐馆酒吧、咖啡厅、小卖铺鳞次栉比，前面的那阵雨一点也没有减弱这里的喧嚣，就像浇在热锅里的水，快速被蒸发掉。
　　下车后，庄舟买了包烟，开始在灯红酒绿间穿行。
　　他打量着每一个在这里享受夜生活的人，察看每一家路过的店铺。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行走在山路上，红男绿女是鲜花草丛，霓虹灯牌是岩石树木。
　　“去哪里？坐车不？”一个穿着拖鞋的瘦小伙骑电动车路过他身旁，转头问道。
　　庄舟没有理会，继续向前。
　　“要按摩吗？帅哥。”还是那个小伙，带着蓝色的头盔。
　　庄舟停下脚步，点了根烟。“哪里？”
　　小伙拍了拍后座，露出被槟榔和烟草长期折磨的牙齿，开口谄笑道：“先上来，我带你去。”
　　“什么价？”庄舟一边走，一边问。
　　“跟老板谈，不贵的。”
　　“你能分到多少？”
　　蓝色头盔小声嘀咕了句本地方言，用塑料拖鞋的前缘在地上轻轻一蹬，两个膝盖分开到夸张的角度，斜拉着脖子，点按喇叭，像只水鸭一样滑走了。
　　这个活，我应该是干不了的，庄舟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