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聊些什么？”庄舟向Kalish问道。
　　“他的父亲。”
　　“我知道椰子的母亲在领导她们的家族，但他从没提起过他的父亲。”庄舟从泳池边坐回他平时看书的一张折叠椅上，继续道，“应该在椰子出生前就离开了。”
　　“椰子从没见过他爸爸，不过被我找到了，在新西兰的海岸边。”Kalish控制劳恩走向庄舟，蹲在椅子边上，“你说是不是很神奇，我还没有找到他妈妈，却先发现了他爸爸。”
　　“你是怎么做到的？”庄舟问。
　　“他爸爸和其他几头虎鲸都生活在新西兰南岛附近，是一个女动物学家研究的对象，我可以通过她的手机监听。他们的对话中提到了椰子的妈妈。”
　　“你能让人类的手机发出虎鲸的声音，对吗？”庄舟问，“你可以告诉那头虎鲸椰子在这里的情况。”
　　“我可以。”
　　“但你没有这样做。”
　　“还不是时候。相比于椰子的父亲，我更关注的是你的父亲。”
　　“你的意思是，庄渔生威胁到了椰子的安全？”
　　“不用担心，虎鲸现在是你父亲手中最有价值的资产，尤其是椰子。威胁谈不上，至少目前没有。我说的关注主要是因为好奇，椰子很像他爸爸，而你跟庄渔生完全不一样。”Kalish回道。
　　“你好像很了解他。”
　　“还包括你母亲，李岑冰。”
　　“呵呵，你这是在保护我吗？我全家都在你的监视下生活。”
　　“算是吧。椰子也享有同样的待遇。我有办法找到他妈妈，只是他不愿意。”
　　“大部分人并不喜欢活在窥探之中。”
　　“你不属于大部分。上帝视角，你可以这样理解。”
　　“Kalish，作为一个全能的观察者，你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的父亲，还爱我妈妈吗？”庄舟问。
　　“很幸运，我不是全能的，无法进入人的内心。最麻烦的，我不清楚‘爱’的定义。既然你的问题已经包含了庄渔生爱过李岑冰的前提，庄舟，你能告诉我什么是‘爱’吗？”Kalish反问道。
　　“你说过椰子没有幽默感，你对‘幽默’有定义吗？你的程序是如何通过可量化的行为去判断一个人或一头虎鲸是否具有‘幽默感’的呢？”
　　“猜的！”Kalish回答得很干脆。
　　“对，就是猜。人类也是这样，将所有的信息汇聚在大脑，从微观视角看，跟计算机一样有着精确的算法和处理结果。对于海是什么颜色，明天是否要上班这种问题，可以有准确的结果；但对于‘爱’这类问题，就是靠猜。也许你从何梅进化成Conutai就是拥有了猜的能力，不是基于人工智能程序给出的概率结果，而是有了自我意识，抛弃了精确的分析，生长出模糊的感受。既然是猜，就应该大胆一点。”
　　“我猜庄渔生从见到李岑冰的第一刻起就一直爱着她，从来没有改变过。我猜在你爱上林瑶之前，她就先爱上了你。我猜比起林瑶，你更爱的是那头背鳍已经微微弯曲的虎鲸。”Kalish很认真地说道。
　　“你很幽默。”庄舟站起身，将折叠椅收了起来，问Kalish，“椰子让你给芒果注射镇静剂的时候，你有没有犹豫过？”
　　“我相信他。”Kalish犹豫了几秒钟后回答。
　　“这是不是你结束的第一个生命？”庄舟盯着劳恩的眼睛问。
　　“是。”
　　“你关注过芒果吗？”
　　“很少，但我知道她非常痛苦，需要获得解脱。”
　　“虽然我不是芒果的训练师，但我一直在观察她，尤其是龙眼去世之后。星沙海洋世界的几头虎鲸里，芒果最不起眼，羞涩而敏感，小的时候总喜欢躲在榴莲身后。你知不知道，她也喜欢椰子，因为姐姐的原因，刻意保持着跟椰子的距离，接受了和龙眼在一起的命运。龙眼很爱芒果，但情绪不稳定，有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会将身体里积聚的抑郁和燥闷发泄到芒果身上，特别是在被葛庭下药之后。芒果静默地忍受着，还包括兽医对她施行的人工授精。她没有想到，可怕的人类竟然让她怀上了椰子的孩子，为此她感到深深的自责，认为是自己的错给龙眼带来了屈辱。尽管这样，她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龙眼的死几乎将她摧毁，但在女儿面前，她却保持着平和。芒果内敛而深沉，是我心目中最坚韧的那头虎鲸，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
　　“问题是，终究没能承受住命运带给她的重量。”
　　“是的。人类没有停止让她继续繁殖新的虎鲸，流产让她身心受到巨大的创伤。她绝望了，不吃东西，用头撞池壁。她选择了逃离。然而，我刚才说的都是通过观察得出的感受，我并不真正了解她的内心世界。椰子虽然可以跟她对话，但我认为他也并不清楚芒果最深层的想法。他想让芒果告别痛苦，这我能理解，但对待生命，还需要更加谨慎。至于你，拥有不可估量的能力的你，在做这种选择的时候，更是需要慎重，再慎重。这跟‘猜’不一样。”
　　“我懂你的意思。”
　　“一旦涉及灵魂和内心，就一定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一个人是这样，一头虎鲸是这样，哪怕是一条鱼、一只虾，甚至一朵花，也是这样。我相信在芒果的世界里，有千万种宁静和快乐，也有千万种幽深和黑暗，除了她自己，没有其他任何一个生命能够真正去探究，龙眼不行，椰子也不行。甚至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会迷失。每一个生命的深邃与复杂都如同宇宙一般。她死了，她那不为外界知晓的千万种美和千万道光随她一同消失，不会留下一点痕迹。”庄舟看了一眼还在对着cufflinks说话的阿莫，走向了泳池出口。
　　“你帮我跟椰子说声晚安。”
　　“他都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事。他为什么要告诉你？”庄舟离开泳池后，阿莫向Kalish问道。
　　“他是在劝诫，也是在警告我。”
　　“你觉得我错了吗？”
　　“没有。”Kalish回答。
　　“我的错可能是让你参与了这件事情。”
　　“庄舟害怕你开启了一扇门，里面幽深而黑暗。”
　　“没有门能关得住你这头怪兽。”阿莫道。
　　劳恩靠池边坐了下来，说道：“阿莫，你这就不对了。我无欲无求，老实本分，事情帮你做了，结果还被你们两个一起数落。说我是怪兽，你才是一头又胖又丑的大怪兽，小心我哪天就把你放出去咬人。”
　　阿莫侧过身，将池水拍在机器人身上，说道：“我胖？我丑？你知不知道在海里的时候有多少雌虎鲸围着我打转。这是被困在池子里，否则现在的太平洋，从北到南，从东到西，满眼望去，全是小阿莫。”
　　“我想好了，不能放你出去。你病得不轻啊。我要把安娜放出去，你配不上她。”劳恩低头甩了甩身上的水。
　　“别闹了。英格丽那边，你还是得盯紧点。她不是庄舟，我们还不清楚她的意图。”
　　“她都那么大年纪了，能有什么意图。我担心的不是她，是庄舟的爸爸妈妈。李岑冰那边还在疯狂地做实验。就在今晚，庄渔生采购的那一批海豚也到港了，他让唐陶给郁褚岷发了信息，催促郁褚岷尽快回到中国。”
　　“这么说，短时间内，庄渔生的实验对象不会是那几头在广隆海洋公园的虎鲸。”阿莫说。
　　“很难说，郁褚岷已经明确提出希望能用到虎鲸，他甚至想让庄渔生将人脑复制的实验计划提前。阿莫，你考虑清楚，现在阻止他们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阻止？你不是还帮助了李岑冰吗？”
　　“那可是一扇真正锁着怪兽的大门。”Kalish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