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7月，艾玲第一次当选联盟主席，这一年她54岁，距离第一次参加北太平洋选区委员的竞选已经过去了30年。尽管卡佳极力宣传她的“接触计划”，西南太平洋选区的委员苏哈也表态认可此计划的前景，然而尚未确认伯恩一定能完成了与人类沟通的建立。另外，卡佳派出的其他模仿伯恩的“接触小队”均以失败告终。人类因为全球经济的衰退加大了对海洋资源的掠夺，污染问题也愈发严重，对虎鲸的生存构成严重威胁。西印度洋和东南太平洋选区将票投给了艾玲。
　　2028年3月，支持艾玲的9个选区分别挑选出一头幼鲸，集中到西太平洋加入“佯捕计划训练营”。10月，9头幼鲸散至鄂霍茨克海到黄海之间的三处不同区域分别执行计划。12月18日，在英格丽莫森给阿莫上课途中晕倒后的第9天，卡佳率队抵达了新西兰雷索卢申岛。她让其他虎鲸守在外围，与伯恩谈了一次，然后徘徊于英格丽的小船附近。
　　“她看上去很威风。”英格丽对伯恩说道。
　　“卡佳曾经是海洋中权力最大的虎鲸。”英格丽可以在AI眼镜的屏幕里直接看到伯恩的回复。
　　“她想带你离开这里？”
　　“暂时离开。她需要我帮她说服其他选区的委员，甚至希望你能跟着一起去。我没答应。”
　　“出去转转也不错啊。我好久没旅游了。”英格丽笑得很明媚。
　　“卡佳知道你可以坐飞机。她选择的第一个点在东印度洋。你可以先飞到珀斯，再乘船和我们在海上汇合。”
　　“很好的计划，只不过要等上一段时间。我会选择坐游轮到珀斯。”
　　“英格丽，你把时间都花在我身上，后悔过吗？”伯恩问。
　　“除了乔尔，你带给我的快乐是最多的。你说我会后悔吗？伯恩。”乔尔（Joel）是英格丽已故儿子的名字。
　　“我跟你说过我的目的。”
　　“你确实说过。你很坦诚。可是我很早就发现了你不是一头有目的的虎鲸。你了解了这么多人类的知识，应该知道，人是很分裂的，总是处在自满和自卑的两个极端。他们一直在寻找外星人，甚至将这种诉求用发射探测器的方式向太空广播出去。人类膨胀到将自己的文明展示于地球之外，同时又在内心深处渴望更高等级的力量来约束他们，教化他们，甚至是豢养他们。人类望着茫茫星空，感受到的是极度的寂寥。他们不清楚自己的那点智慧是来自于奇迹还是造物主。他们因为想到自己可能是他们所知的宇宙中唯一的智慧生物而感到恐慌，同时又因为同样的原因不时的把自己想象成上帝。伯恩，我清楚你的目的。我不会把我知道的告诉其他任何人，因为我无法判断他们会对你以及你的同类做什么。人类什么的做得出来。而且，我很确定人类不会因为虎鲸，拥有智慧的虎鲸，想要反抗人类的虎鲸的存在，变得更糟。至少，他们不再孤单。”英格丽道。
　　“虎鲸会因为学习人类、了解人类、接触人类变得更好吗？对整个群体来说。”伯恩询问道。
　　“我不知道。根据你讲的那些故事，我觉得这两种不同种类的智慧生物没有本质区别。最大的不同可能是人类更幸运一些。”
　　“人的历史上，一旦接近神，了解神，察觉出神的平凡，往往就开启了弑神或亵渎神的大门。而在虎鲸的传统教育里，一代一代最先普及的知识就是，人类是神。”伯恩说。
　　“人类的神是在想象中的。对于虎鲸来说，人是看得见，碰得到，一口就能吞进肚子里的。”英格丽微笑道，“对了，你是怎么拒绝卡佳的？”
　　“我告诉她对于人类语言的学习，我正进入最关键的阶段，现在离开会前功尽弃。即使去其他选区，我也无法证明自己已经掌握了与人类沟通的方法。另外，教我的那个女人很老了，等我出去转一圈再回来，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得不偿失。”
　　“她相信了你的鬼话？”
　　“不。她观察了我与你的交流。她不傻。”伯恩答道，“她让我跟你提一个请求，帮助我找到更多像你这样的人，我答应了。”
　　“你在骗她。你很清楚我不会去找的。”英格丽道。她一头银发，红黑色的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睛却一点也不浑浊。
　　“像你一样的人，我找不到，也许你也找不到。卡佳是高龄虎鲸，时间有限，她企盼着能在死之前重新成为联盟主席。只有‘接触计划’的成功能帮助她实现这个目标。她需要的是效率。”
　　“伯恩，你根本就不在乎谁当那个联盟主席，对吗？你好像也不在乎艾玲是否会让那些小虎鲸去自投罗网。你创造出的这个所谓的‘接触计划’，完全是为了自己的逃离。你既不想到白令海自己的家乡跟艾玲在一起，也不愿意回到北大西洋费杜和帕莎的身边。你只是希望在我死之前尽可能多的了解人类。但是，我不是典型的人类。人类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英格丽将头靠在船舷上，用草帽遮住脸庞，慵懒地说道。
　　伯恩望向了远处的卡佳，看到她躲在一个小岛的阴影里。她可能还不太适应这里的夏日阳光吧，伯恩心想。他跟英格丽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但没有提过阿莫，那个他没见过面的孩子。他确实在选择逃离，在向人类学习的时候，他可以忘记艾玲，忘记已经逝去的母亲朵莉特，忘记费杜、帕莎和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孩子，忘记卡佳，忘记奥莉，忘记章鱼，忘记虎鲸世界……
　　风很清爽，带着淡淡的咸味。伯恩将身体没入水中，只留出气孔呼吸。他的背部能感受到最上层海水的温热，而腹部却是清凉的。几只燕鸥盘旋在葱茏的小岛上空，发出单调低哑的叫声。他的脸贴着船的外沿，闻着那个女人发出的熟悉气息，巨大的身体跟着小船上下起伏。在母亲的子宫里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他心想。
　　“很美，不是吗？对一头逃离的虎鲸来说，这里是很不错的选择。”英格丽说道，“除了美之外，这里足够安静。伯恩，我们都是没有目的的逃离者。”
　　英格丽也没有跟伯恩提过关于乔尔父亲的事。
　　“没有目的？”伯恩问。
　　“对，没有目的。”英格丽坐了起来，望向阴影中的卡佳说道，“我们都在等待死亡，都是没有感情的动物。你和我对人类没有感情，对虎鲸也是。换种说法，在我们眼中，人和虎鲸包括其他动物都是相同的。伯恩，你和那头骄傲的雌鲸完全不同，她有着清晰的边界，做每一件事都有方向感，而你不是。你没有长远的考虑，你的思维都是当下的，对整个世界充满善意。你极端的自我，却又极度无私。你迷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同时忽略了自身所有的欲望。我太了解你了。”
　　伯恩没入水中，游向了卡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