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黑夜里，余温似是和满布血管的蚁群达成了和解，他不再抗拒它们在体内爬行、吞咬和产卵，因为无计可施。
　　只是他的血肉在短短几天里就被掏空，饿极了的蚁群停住动作，在晦暗虚无中望向余温的意识残留。
　　“我们需要鲜血！”蚁群似是在说着人话，它们对余温发布命令。
　　命令宿主必须起身活动，为它们寻找营养和补充。
　　“还要观察到什么时候？”
　　黑暗中传来嘈杂的人声回响。
　　“谁知道呢，徐博士坚持要留下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继续观察。”
　　那些议论声很远，但又清晰可闻。
　　“这都四天了，让这具日益干枯的尸体霸占样本室，我们接下去的试验还做不做了？”
　　“嘘，实验室里有监控监声，你们都小声点。”
　　“那怎么了，我是给组织干活，又不是给徐钦安当差，他能怎么我？”
　　“哎，听说梧桐市被封锁了，网上消息满天飞，都已经拦不住了。”
　　“这么严重了？”
　　“据说是产生了变种，那些家伙会隐蔽会突袭，竟然能让正规作战部队吃了苦头。”
　　“疯了，这个世界疯了。咱们得赶紧研发血清，不能再让事态扩大下去。”
　　“那个台子上的家伙怎么办？”
　　“我看是没戏了，让士兵喂点子弹，回来就说是异变暴动，被就地处决了。”
　　“嘘嘘嘘！都说了有监声！”
　　“怕什么，给监控室塞点大元，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
　　……
　　一番沉寂后，几人显然已经达成一致。
　　“……那下一具样本在哪？”
　　“先别管那个，把样本室清理出来。”
　　“好，警卫！来两个人！”
　　……
　　嘀嘀嘀嘀，嘀嘀，嘀——
　　数控阀门应声解锁，几个窸窸窣窣的声响跨步迈了进来，军靴厚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着几个轻质皮鞋的踢嗒声。
　　“直接打头吧，一劳永逸。”
　　“是。”
　　嗑——嗤，是枪栓拉动的声音。
　　蚁群先于余温残存的意识，对那具干枯的躯体发出预警，相比于意识模糊的余温本人，这些寄居体内的蚂蚁更不愿轻易死去。
　　一只大颚巨蚁对着余温的手腕关节一口咬下，这阵刺痛远不是寻常叮咬所能及的，好似抽皮拨筋那般漫长和剧烈。
　　砰——，噔！
　　子弹竟然被弹开了！
　　压损的弹头在全透明的样本室里两度回弹，最终击中一名士兵的头盔，深深嵌进那道防弹夹层里。
　　冰台上的丧尸高举着硬化桡骨，精准阻挡枪线和枯槁瘦削的头颅之间，生生抗住了一枚步枪子弹的坚实冲击。
　　而那只被锁链扣住的手掌则仍留在冰床上。值得一提的是，没了手臂的连接，那只断掌竟还在微微屈伸着手指关节。
　　“你们在干什么！”实验室大厅传来一声呵骂，是徐钦安。
　　“他异化了，徐博士！”一名白大褂冲出样本室，神色惊恐地扑到徐钦安身边。
　　余下的人也都鱼贯而出，悻悻地退在左右，好似闯了祸的孩子一般低头不语。
　　那名头盔中弹的士兵最后一个走出样本室，他惨白着脸摘下头盔，若不是方才一个趔趄中晃动了脑袋，他或许是今天唯一一名牺牲者。
　　“我们……在做实验，编号0533突然醒了，还设法挡住了一发子弹。”那名白大褂惊声喊道，还把几人的密谋说成是实验。
　　“一个丧尸能设什么法？除非……”
　　徐钦安突然意识到什么，兴奋起来朝样本室跑去。他懒得追究几个同僚的莽撞和过失，几步迈上台阶赶走一众闲人，便孤身站在了样本室厚实的阀门边。
　　门还开着，这些家伙就这么粗糙对待未知的风险。
　　反观冷冻台上的丧尸，它仍高举着残损的胳膊，正对着天花板的灯光，那模样好似是在睁眼审视着自己的躯体。
　　难道是？
　　徐钦安从外面将阀门紧锁，转到样本室的另一面外墙，这里能直观看到0533的脸，他想验证自己的猜想。
　　编号0533，也许真的能经受住丧尸病毒的侵袭，在复生后保留有人类的智慧和良知。
　　样本室内，余温睁着混浊的眼球。
　　无影聚光灯剧烈刺激着他的视觉神经，坏死的虹膜细胞竟在光照下颗颗复原，浑浊不堪的瞳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深邃而清澈。
　　终于是捱到了黎明，余温裸身走出黑夜，看到了这个骤亮的世界。
　　但未免，也太亮了。
　　他本能地偏转过脖颈，以避开头顶刺目的灯光。僵硬的脊椎和肩颈肌肉在这一动作的牵连下发出干柴燃火般的噼啪声响。
　　透过那方厚实的玻璃，余温和俯身贴在外墙的徐钦安打了一个照面，那是他们此生的第一次会面。
　　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
　　这个即将崩落的人类文明，如若缺少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就可能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编号0533有智慧表现！开启观测，全员就位，快！”徐钦安最后看了一眼余温泛光的瞳仁，那里分明还闪动着人性的光芒。
　　余温自然也将玻璃外的喊话听了进去，只是现在的他极度虚弱，大脑也锈蚀不堪，很难进行更深度的思考。
　　他的身体迫切需要食物和水源，体内那群饥肠辘辘的蚁群也正嗷嗷待哺。
　　“把镣铐都解开。”徐钦安已经来到二楼观察室，透过两重玻璃，他的位置能直观看到样本对象的实时动态。
　　“那家伙可是连子弹都不怕……”一个紧随其后的白大褂迟疑问道。
　　“吃不了你！”徐钦安给了那人一个白眼，要不是这些岗位的人才极难培养和招募，他才不会和这些胆小怕事又迂腐保守的家伙一起共事。
　　啪嗒！
　　束缚手脚和脖颈的铁环齐齐收进床下，余温终于得以艰难坐起身来，扫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
　　余温在反光的玻璃墙上看到了自己的全貌。
　　形容枯槁，酷似干尸。
　　这具原本年轻健壮的身躯，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已被Z2病毒吞吃的干干净净，徒剩下萎缩干枯的肌肉纤维和严重钙化的粗硬骨骼。
　　这具朽尸竟还能撑着手臂稳稳坐起身来，这已让观察室里的大部分目击者吃了一惊。
　　“嘶——”余温喘着粗气，眼里看着二楼突出的白色房间，直觉告诉他，那里有可以挽救他“生命”的存在。
　　余温将那截断裂的桡骨缓缓抬起，一点一点指向了自己干裂的嘴巴。
　　“投喂食物和水。”徐钦安一下子明白了编号0533的意图。
　　“是。”小助手接收到了命令，走到门口又扭身问道：“徐老师，投喂熟食还是……活物？”
　　余下的人们，包括房间里的士兵都抱着枪将目光转向了徐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