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下零星的旅客认出那辆撞瘪车灯的公交，是往返郊外生物科技园的专线班车。
　　航煤镇土地贫瘠、资源寡淡，本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产业，更没有一家值得一提的企业，所以镇上的年轻人口都随着打工热潮渐渐远离家乡。
　　但留在镇上的人可都听说，远在镇子西郊的四小河村在前些年里全村征迁，原址上建起了一座灰白建筑的科技园区。
　　据说是在研究什么生物技术，所聘的员工也都是外面来的高新技术人才，本地人连去打扫厕所的机会都不给。
　　每周一上午，好几辆打着双闪的同款班车会从小镇唯一的主干道经过，前后还有黑色特种车辆鸣笛护送，模样好不气派。
　　而在周五下午，这支车队又会鸣着警笛原路返回。
　　如此情形也算是近些年来镇上留守居民的保留节目，每次都会引来不少人的闻声注目。
　　只是最近几周好似变了情形。
　　特种警车少了几辆，那几辆班车也都没有满员，透过弥散烟雾的车窗，偶尔还能看到四眼仔们失望倦怠的眼神。
　　这天才值周中，竟然能看见一辆落单狼狈的班车在晨间时段返程，车身还满是伤痕，自然引起了站台下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继昨夜之后第二辆孤身返程的园区班车。
　　站台旅客们并不指望这辆公交会停靠镇里的站台，只是指着车身上的新鲜撞痕闲谈，还有人拿起手机拍照，编上几句闲话上传网络。
　　但这辆空载的大巴车还是在驶过站台后的不远处缓缓停驻，只是车门久未打开。
　　“下去吧，我只送你到这里了。”蜘蛛姐将手指搭在开门按钮上。
　　“城里都是普通百姓，别再杀人了。”余温起身走到门口的台阶前，“而且现在的你，会感染制造出新的丧尸。”
　　“我知道，尽量吧。”蜘蛛姐似乎没把余温的话放在心上，“你应该能体会到，我身体里有只虫子，它需要食物，我也需要它帮我活着，直到复仇结束。”
　　余温自然明白蜘蛛姐话里的意思，他体内也有一只虫子，应该说，是一群虫子。
　　嗤——
　　公交车打开了后方车门，余温知道自己和蜘蛛姐不是一路人，只好默默下车。
　　一只满灌的塑料瓶径直扔向了余温，他的手臂自动抬起接下，是满满的一瓶血浆。想也知道，这是蜘蛛姐原本为自己储备的食粮。
　　“拿着吧。”蜘蛛姐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不杀我？”
　　“哼。”
　　蜘蛛姐回头轻笑着，上身慵懒地斜靠在方向盘上，将公交汽笛泵压出刺耳长鸣，她没有打算挪开身子，而是直视余温的眼睛，轻动的口型似在说着：
　　“我们现在，同病相怜。”
　　余温戴上医用口罩下了车，那声鸣笛才落停。紧接着就看见车门关闭，公交底盘喷出一连串黑色尾气，就轰然启动扬长而去。
　　“不是，那司机有毛病吧！”
　　不远处捂着耳朵的中年男人喊叫道：“小伙子，你们是四小河来的吗？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余温这副干尸面容不好面对这些普通百姓的质询，便将那瓶血浆揣进兜里，闷头朝一条街巷走去。
　　“这人怎么不说话？可疑的很！”
　　“我可知道外面正闹病毒，人咬人传得可疯了，我们这里不会出事吧。”
　　“这可不兴瞎说！梧桐市离我们这里远着呢！这里要都有那什么病毒，外面早完蛋了！”
　　“那园区不就是研究生物啊，疫苗什么的，那人会不会知道点情况？”
　　“那人还没走远，咱追上去问问啊，早点知道消息，早点回家囤物资啊！”
　　“你不等公交进城了啊！”
　　“要是城里真有病毒了，谁还上班啊！？你个笨蛋！”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可谁也不敢打这个头阵去截住那个怪小伙儿。
　　一个阿姨用手机录下了余温远去的背影，扭头便传上了逗音。
　　“这个男的从四小河科技园坐班车到镇上，姿态怪异，模样可疑，或是病毒携带人员！！！请科技园、航煤镇政府出面解释！#四小河村科技园##‘口口’病毒##梧桐市病毒#”
　　这是一座群峰脚下的山间小镇，公交站台附近已是人口相对密集的街区，但此时街上的人流并不算多，只有几处早餐铺子门前围拢着零星老人。
　　余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望不见街道的深巷，左右顾盼一阵，才从口袋里掏出那瓶血水。
　　混浊的血浆里漂浮着不可名状的杂质，寻常人只消凝视一会儿就可能目眩作呕。
　　“喝了它！我能给你力量，比那只臭蜘蛛更强的力量！”那只巨蚂蚁显然窥视到了余温和蜘蛛姐的互动。
　　“我要你的力量做什么？去杀人为你取食？”余温低声嘶吼着。
　　“也是为你自己取食，而且这份力量能够带你回家。”那蚂蚁似乎摸到了余温的命门。
　　“怎么回？我连这里是哪儿都不知道。”
　　“但没有我，你连这座城市都出不去。”
　　“为什么，现代城市交通便利，只要有钱哪里都能去。”
　　“可你没有钱，而且你这幅样子谁也见不了。”
　　“你也没有，你甚至连个人都不是。”
　　“那只蜘蛛没有钱，但她搞到了车。”
　　“行了，闭嘴！”
　　阵阵高昂的嘶吼声引来一个老头的注意，他提着一袋油条缓下步子，循着那阵动静朝那条污秽小巷走去。
　　当老头小心避开着横流的污水，走到再难深入的巷尾时，却只看到一只倒落的染血空瓶。
　　“耳鸣了吧？年纪大了真不中用。”
　　老头只道是自己神经虚弱、疑神疑鬼，便返身拣着干净的步子走出巷子。
　　而在其上三四层的混凝土屋檐下，余温正单手攀着天台外沿，静静看着老头远去。
　　那只蚂蚁说的没错，饮血后不仅可以增强活力，甚至连这副躯身的肌体强度也有了迅猛提升。
　　徒手攀上现代高楼，对于饱饮鲜血的余温来说，竟然和梦醒起床一般简单。
　　难怪蜘蛛姐能在封闭的实验室里大杀四方、全身而退，想必这个时候的余温只消一个邪念，便能在这座寂静小镇上掀起腥风血雨。
　　如果说，这号丧尸病毒如果能够被人为驯化和利用，说不定能让全人类都迎来一次超自然进化。
　　“不论如何，该回家了。”余温的眼神冷峻不少，他随意曲动手臂，便翻身上了高台。
　　方才小巷里的自言自语，究竟是余温同体内蚂蚁的争执对话，还是他与自己信念的思想斗争，谁也不得而知。
　　恐怕连余温本人都说不清，也道不明。
　　“瞿队长，有线索。”一行士兵正坐在防弹防窥的黑色特种大巴上，座旁一个队员拿着平板面向瞿向明。
　　“情报人员在社交媒体上截获到了疑似脱逃实验体的消息。”
　　队员将那段视频播放，画面里是一个穿着拆除挂件标识的佣兵上装，搭配精致西裤皮鞋的奇怪男子，正背身朝镜头外的深巷走去。
　　“结合袁引关于脱逃实验体的描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编号0533，外表十分接近人类，但有一定嗜血需求。”
　　“地点在哪里？”
　　“就在距离实验基地不远的航煤镇，这条消息上所指的班车，应该就是实验基地来往城区的专线公交。”
　　“开车的是谁？去查。”
　　“会不会是另一个实验体，依靠袁引的意思，这两具实验体都可能保有人类的记忆和智慧。”
　　“猜测无用，找到才是关键。兵分两路，二队去追大巴驾驶员的下落，我们换装，去航煤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