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欢似笑非笑地喝着热茶，不为所动。
　　杨毅心中恨恨，那两个天杀的，敢掺和私盐的事情？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他明面上可不敢表现出什么，依然赔着笑道：“下官既是伴龙阁的官职，定以身作则，一心一意为长帝姬办事，从今日起，什么候府公子的身份，不提也罢。”
　　他不动声色地撇清自己和候府的关系，顺便给长帝姬涨了一波脸面。
　　说完这些，杨毅都为自己的虚情假意汗颜，没办法，要抄家他认了，那又不是他的家，灭族？那他可就和候府没半点关系了。
　　赵清欢眼见杨毅说了这么多，终于是放下茶盏，淡淡开口：“得杨卿助力，真是本宫幸事。”
　　她语调平缓，不带一丝欣喜。
　　杨毅知道她是在阴阳怪气，只得默默承受。
　　“本宫很是欣赏杨卿的坦诚交心，如此的话，杨卿倒是配得上这枚官令。”
　　一旁的宫女递过托盘，托盘上铺着黄布。一枚血红的玉如意静悄悄地躺在那里。
　　杨毅双手接过，心说能不坦诚吗？不坦诚的那人此刻在地上躺着，这会都不出声了，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地上所谓的私盐案主谋，果不其然，出气多进气少，快不行了。
　　“谢长帝姬赐令恩典。”
　　杨毅谢恩，等了半晌，也没见赵清欢有离开的意思。
　　“宫门禁闭将至，下官送长帝姬回宫？”他试探地问了一声，难道是在等自己示好？
　　如果说先前杨毅装疯卖傻的举动逾越，宫女太监还能理解，兴许长帝姬是看在圣上的面子，没有怪责这新上任的小杨大人。
　　但如此直白地嘲讽长帝姬？他们低着头，心里默默为小杨大人抹了一把汗。
　　长帝姬赵清欢二十二年纪，仍未出阁，却早已不住宫中，而是有自己的宅院。
　　这与皇家礼仪不和，常被诟病是否皇室相残，逼得长帝姬不得不离开皇宫。
　　如此言论，乃是对皇室的恶意妄测，更是对皇室威仪的不敬。
　　杨毅如此一番话，仿佛是在嘲讽赵清欢一般。
　　厅内众人表情微妙，小心翼翼地垂着头。
　　人美不一定心善，长帝姬能够长久掌控伴龙阁的权力，靠的不是她那一张出落大方的脸蛋。
　　她手段的狠辣程度，相当极端。
　　哪怕是她当场暴起抽剑杀人，他们也毫不意外。
　　杨毅也很快发现众人的脸色不太对劲，他所接触的皇室人物不多，朝堂上的事情更是鲜少听闻。
　　何况他的消息，还停留在长帝姬腰如水桶，肩可扛牛的阶段。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一时间还没想到怎么找补的时候。
　　旁边的福康噗通地一下，头磕在地板上，虔诚有如求神。
　　“求长帝姬原谅公子的唐突言语，他仅有三岁痴儿心智，纯粹是胡言乱语啊。”
　　杨毅都被吓了一跳，难怪大夫人这么器重这小子，这察言观色，还豁得出去的本领，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
　　“侯爷怕公子出丑，将他安置在宅院中，极少出门，对外界传闻也是一概不知，这才闹了笑话，请长帝姬明察！”
　　杨毅的名声早就闹的盛京人尽皆知，如此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赵清欢冷冷一笑，倒没有真的动怒，既然入了伴龙阁，她又怎么会不派人打探一下杨毅的情况？
　　至于什么三岁心智，早前若是一装到底，她也不追究了，方才撇清自己和候府关系的时候，怎么看起来不像是痴儿了？
　　赵清欢盯着脑袋磕在地上的福康，瞅着那一丝丝血液蔓延，冷笑道：“你倒是忠心。”
　　她不在乎杨毅到底是傻是好，可圣上下旨了，总不能今儿个刚授了官令，转头就把人关进地牢。
　　那是在打当今圣上的脸。
　　她心底觉得颇有些棘手，难道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皇帝安排杨毅进入伴龙阁，她清楚不是在安插人手，纯粹就是近来伴龙阁处理几件事情的手段，惹怒了皇帝。
　　由此安排一个傻子进入伴龙阁，乃是对她的敲打。
　　没想到杨毅非但不是傻子，反而表现的游刃有余，看样子，之前在候府也是在藏拙。
　　偏偏因为这道旨意，她明面上不能对杨毅做些什么。
　　暗地里，那可就说不准了。
　　“杨卿有心了，伴龙阁各部处理军机大事，若是没什么事情，杨卿就在伴龙阁住着，免得与候府那边两头跑。”
　　“毕竟若是什么消息走漏风声，那对大昭的影响可不是一星半点。”
　　杨毅称是，嘀咕着，这是把猪赶上架等着宰呢！
　　把他留在伴龙阁，就更好下手了。
　　“谨听长帝姬的吩咐。”
　　看来，这位长帝姬对他不是很友好啊。
　　众人见这事情就这么揭过，大感震惊，心道这小杨大人怎么这么走运？还是长帝姬今天心情太好了？
　　不对啊，刚才在地牢的时候，地上这人，就是长帝姬亲自出手审问的，那场景看着，他们都瘆得慌。
　　赵清欢自然不知那些太监宫女的心里所想，差不多摸清楚杨毅的状况，挥手招了两个黑甲侍卫。
　　“这人断了气，尸体不许出伴龙阁，后营拴的几条西夏野狼饿慌了，带过去吧。”
　　黑甲侍卫拖走了尸体，地上残留一条显眼的猩红血迹。
　　“长帝姬，可要见驾？”陪侍的太监最懂赵清欢的心思，眼见这儿的事情处理完了，小心发问。
　　赵清欢点了点头，“命人小心保护杨卿，本宫得此人才，可不能被宵小之辈暗算了。”
　　杨毅一听，懂了，说什么保护，还不是派人监视他。
　　不过也好，这样候府那边收不到什么风声，他也不必和定安侯有什么牵扯。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府一趟，就算要和候府完全脱离关系，那点小产业，他还是要的啊。
　　“侍部多了几个新面孔还没见过，小青，陪本宫一块过去瞧瞧吧，其余人退下吧。”
　　宫女一溜烟地退了下去，陪在身侧的仅有那个大太监，想来赵清欢的其他人应该不包括他。
　　除此之外，刚才递给杨毅托盘的那个宫女，不知怎么，一脸惨白地候在原地，朱唇轻咬。
　　“就在沧水院见吧，免得再多跑一趟了。”赵清欢再度发话。
　　那名为小青的宫女竟直挺挺地摔倒在地，立刻有黑甲侍卫进来，将她按住。
　　杨毅看着一切发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赵清欢走了许久，这才疑惑地挠了挠头。
　　“你知道那沧水院是什么地方？怎么那宫女一听要去沧水院，吓得瘫了。”
　　“爷啊。”福康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着脑门上的血迹，不时发出疼痛的嘶声。
　　这会他的称呼都变了：“您刚才不还拿沧水院吓唬我呢。”
　　什么？
　　杨毅真没想到，地牢就地牢，这世道，哪个世家不备个惩罚关押下人的地牢，偏生取个什么沧水院的名头。
　　不知道的以为长帝姬打道回府呢。
　　没等他反应，来了几个黑甲侍卫，这回倒是恭敬地拱手见礼：“小杨大人，这边请。”
　　路上，杨毅见着福康脑门上的红痕，倒是也对这个小厮改观了。
　　真豁得出去啊。
　　“待会叫人帮你包扎，伴龙阁里有医师。”
　　“谢谢爷，不过您可别再乱拍马屁了。”福康小声道。
　　黑甲侍卫距离他们十来步的距离，估摸着应该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那长帝姬喜怒无常，您要是想安稳度日...”
　　“咋了，还要把我那两个废物弟弟拉进来呗？”杨毅以为他要旧事重提。
　　福康被他这么一打断，这才想起来，大夫人给他的任务是安排好麒麟两位公子的差事。
　　不过这些现在不重要了，他摆了摆手：“我的意思是爷您再学学拍马屁的技术，要不赶明儿就是咱们进沧水院了。”
　　沧水院，很危险啊。
　　杨毅摸着下巴，心说倒是这么一回事。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一个院落之中，火光四起，隐约有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
　　杨毅朝着那边看去，只见滚滚冲天的黑雾之中，似乎有一抹大红色的身影极为突兀。
　　好似赵清欢的那件大红色宫裙？
　　只是赵清欢的拖尾那么长，这身影毫不拖沓，如同飞燕来去自如，又有些不太像。
　　正当他想往前凑近的时候，黑甲侍卫伸手拦住了他的视线：“小杨大人，这边请，伴龙阁各部各司其职，请勿僭越。”
　　杨毅有些无语，这一看就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些黑甲侍卫还能如此淡定。
　　这就是赵清欢手底下的兵？
　　真是公事公办啊。
　　眼下他也不敢逆赵清欢的意思，跟随着黑甲侍卫到另一处院落暂住。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外边的杀声震天，到了后半夜，那火势不减，照亮了半边天。
　　福康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凑着耳朵听外边的声音。
　　黑甲侍卫穿着沉重的盔甲，脚步声相当大，一队一队朝着火光的方向集合。
　　杨毅睡眼惺忪的挠着头，动静太大，他接连被吵醒几次，没能睡个安稳觉。
　　他倒是没有福康那么害怕，伴龙阁是什么地方？那些黑甲侍卫可以说他们冷血、无情，但他们不是吃素的。
　　只是脑海中一直想着那穿梭黑雾之中的大红色身影。
　　那是赵清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