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年点点头说：“老哥，这是什么地方？”
　　驼背老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费劲地仰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说：“大兄弟，你该怎么谢我，你昏倒在路边，要不是我救你回来，现在你恐怕已经成路倒了。”
　　刘晓年皱眉，想起了一些之前的事情，急忙说：“真的吗？那就太谢谢老哥了。”
　　驼背老人坐在了炕沿上，说：“大兄弟哪里人呀？做什么的？怎么会昏倒在路边？”
　　刘小年说：“我是保定人，来这里找人，可能是被雨水淋病了，才昏倒在路边。”
　　“原来你是从这么远的地方来的。”驼背老人愣了愣，咳嗽一声又问：“你来这里找什么人呢？”
　　刘小年想了想说：“找我老.婆。”
　　驼背老人揶揄地笑了，说：“喔，我知道了，一定是两口子闹别扭了，老婆才从家里跑出来。”
　　刘小年凄凉地笑笑。
　　驼背老人化作一声长叹，看着他说：“大兄弟呀，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有个老婆不好好的过日子，像我就好了，光棍一人，想找人吵架都没有。”
　　刘小年不想继续和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脸上陪着笑问：“老哥，有水喝吗？我渴死了。”
　　“有呀，一大锅呢。”驼背老人说完去掀墙脚的锅，用葫芦切开做的水舀子舀一瓢水端来给他喝。
　　刘小年看着水，有些怀疑地望着他：“这水能喝吗？”
　　“怎么不能喝？”驼背老人脸色一暗；“我活了一辈子就是喝这样的水。”
　　刘小年听出他话里有责怪的意思，不敢再说什么，急忙接过舀子，试着喝了一小口。没有想象中的牙碜！居然还有丝丝的甜气，也就不再犹豫，大大地把一瓢水全喝了下去。喝了水，喉咙舒服了些，人也精神了。他又和驼背老人说了会话，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睡了两天两夜，是老人给他请医生看得病。
　　刘小年翻自己的衣兜，从里面找出钱，捧在手里说：“老哥，你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还给吗？”驼背老人嘴里说着，亮亮的眼光却落在刘小年手上：“就三瓜俩枣的，要了显得小气。”
　　刘小年坚持说：“我已经给你填不少麻烦了，救命之恩还感激呢，怎么还能让老哥破费呢？”
　　“那好，我给你打针花了五十多块，零头不要了，你给我五十得了。”驼背老人说着自己伸手在他的手掌里捡了一张五十的票子掖在了裤兜里。
　　刘晓年还想给他十块钱，但他表现得很执拗说：“说不要就不要了，”一边摆手，一边还躲到一边，嘴里咕哝着说：“该做饭了，该做饭了。”
　　驼背老人开始点火做饭，原来那些破胶鞋是他用来做饭的柴火，，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那么多的破鞋。破胶鞋有油性，遇火就旺，土屋里很快就飘起了一股刺鼻的苦味。刘小年不好意思坐在炕头上吃现成的，出溜下炕问他能帮什么忙。驼背老人说什么也不用。刘小年在屋地里傻站了一会，甚觉得无趣，就到外面去透气。
　　刘晓年来到外面，看到面前一条宽宽的河，河水打着黄色的漩涡向下游流去。刘小年生长在淀边，对广阔的水面不会感到新奇，但他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宽的河。他隔着门好奇地问：老哥，这是什么河呀，怎么这样宽呀？”
　　驼背老人在屋里喊着回答他：“这是黄河呀。”
　　刘小年眼睛一亮，又重新开始打量起面前的河。从小就听老人说过黄河，说她多么气势磅礴，有过多神秘的想象，想不到眼前的就是了，竟有些难以接受般的不敢相信。他看到黄河对岸烟雾氤氲里有些城堡似的地方，就又问：“老哥，对岸是什么地方呀？”
　　驼背老人说：“你听说过水浒传没有？”
　　刘小年说：“听说过。”
　　驼背老人咳嗽一声说：“对面就是水浒传里的水泊梁山了。”
　　刘小年听了，又探着脖子多看了几眼。处在夕阳氤氲中的对岸景象像海市蜃楼般的神秘。
　　晚饭很简单，碗口大的馒头和咸菜圪塔就着黄泥汤吃。
　　驼背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兄弟，你就将就着吃吧，我这里就这些东西。”
　　“都是土庄稼主，有这些吃就不错了。”刘小年也不客气，抓起一个馒头大大地咬了一口。
　　刘小年在这里逗留了三天，白天驼背老人出去巡堤，他自己就在土屋里睡大觉，到了晚上躺下才有个说话的人。老人似乎白天巡堤很累，往往说不了几句话就打起了呼噜。刘小年的身体基本恢复了，一个人坐在黄河的大堤上，面对着滔滔东逝的河水，忽然感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孟红梅不可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她出来时肯定没有过多的盘缠，这么远的路吃什么？喝什么？也许她根本没有走出多远，就躲在离家不远的某个地方。他开始埋怨自己的愚钝，如果不是跑了这么多冤路，这么久的时间可能已经找到她了。他深深悔疚之时，再也无心逗留，决定立刻往回赶。
　　刘小年没有忘记驼背老人的救命之恩，走之前去很远的村里小卖部买了两瓶酒，几听水果罐头，和一包花生米。本来他还想多买些肉啊之类的东西，但小卖部简陋，商品匮乏，就这样小卖部的老板用湿毛巾擦拭罐头上的尘土说：“我这小卖部里一般只能卖油盐酱醋，这些罐头还是我春节时进的。”他的话引起了刘小年的警惕，接过罐头先看保质期，幸好还有几天没到期。有了刘小年买回来的东西，晚饭丰盛了些。驼背老人很受用，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和刘小年推杯换盏喝了一瓶多白酒。刘小年借着酒劲和他告辞，驼背老人听了，就像个孩子般地咧着大嘴哭了，他鼻涕肆意地说：“大兄弟，你别走呀，咱们哥俩在这里遇上有缘呀，你就多呆几天吧·····”
　　驼背老人没完没了地噜苏，说得全是车轱辘话。刘小年知道他喝醉了，就劝他睡了觉。
　　翌日一大早，在驼背老人还没有去巡堤的时候，刘小年就准备离开了。清醒后的驼背老人没有再说一句挽留的话，把他默默送到屋外，说：“大兄弟，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要小心呀。”
　　刘小年会意地点点头，然后背起自己的背筐离开了。
　　清晨的风里裹挟着从河底飘来的黄泥芳香，刘小年按驼背老人指点沿河向西走去。老人说向西走就是清河县，武大朗的故乡，过了武大郎的故乡就是HEB省地界了。尽管他知道孟红梅也不可能跑到这些地方，但他还是不想重复自己走过的路，带着一丝侥幸，他走衡水，过邯郸，又向枣强县去了。只是这一路雨水实在太多，几乎没有看到什么阳光，也常常被突然来袭的雨水弄得很狼狈······
　　亲家
　　第二十四章
　　老天爷哭了！
　　老天爷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哭个不停了。委屈、辛酸的泪水，一大把一大把地往地上滂沱！却丝毫得不到村民们的怜悯。他们像一群道德沦丧、灵魂扭曲的市侩。在老天爷的泪水里高兴的手舞足蹈，翩翩起舞。
　　下雨好呀！下雨好呀！下雨天就是农民的星期天、休息日。生活是艰辛的，为了生活土庄稼主不得不为自己准备了一套“夹板”（牛拉车脖子上套的东西）没黑没日地拉！
　　下雨好呀！下雨好呀！下雨天无法下地干活，闲下来的人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男人们聚在一起，玩牌赌钱，一屋子两炕，赌得昏天黑地，忘了吃饭睡觉。婆娘们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津津有味地议论别人家的是非，懒得给孩子们缝缝补补，懒得回家做饭。
　　下雨好呀！下雨好呀！下雨让年轻的夫妇有更多的时间缠绵在一起，大白天插上门就作夜里才敢做的事，而且他们惊奇的发现，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感觉却有些不同，怎么滚都惬意。
　　雨下了十几天。没完没了的雨水让人感到烦了。许多家的屋顶都漏了，男人们不得不冒雨上房补漏，女人还得头顶塑料布站在院子里听差，忙忙碌碌的还不时因听不清房顶上男人的喊话而招致一阵凶恶地骂声。许多家储存的柴火也烧光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婆娘们做饭成了问题，害得全家人不得不勒紧裤腰带，饥一顿饱一顿地挨！男人们不再出去赌钱，在家里收拾雨水给他们带来的诸多麻烦。女人们也不再去串门，在家里转来转去为一日三餐愁眉苦脸。年轻的夫妇们也收敛了激情，因为过多的缠绵让他们疲惫不堪，捂着腰身直喊腰痛。人们开始对雨水慢慢改变了态度，诅咒这该死的天气时心里也开始忐忑不安。村里上岁数的老人说，六三年发大水也没这样呀！有经验的老人甚至偷偷地为躲避洪水做准备，到车棚里推出闲置多年的木船，打油抹腻子，雨声把这种恐惧渲染开来，弄得家家户户心神不宁。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杨万山还嘴里叼着烟袋佝偻着腰在屋地上转来转去。外面又一阵响亮的雨声骤起，杨万山挺着脖子蹙眉良久，然后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灭，插进腰带里就去墙上摘雨衣。他老婆子在炕头上望着他纳闷地问：“老头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杨万山说：“不行，我这总是心神不宁的，我要去防水堤上看看。”
　　他老婆子说：“防水堤上不是有看堤的吗？有他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杨万山说：“我就是对这群家伙不放心，平日里你看他们一个个吊儿郎当的劲儿，有个真做事的人吗？”
　　老婆子说：“这下着雨，黑灯瞎火的你到处乱跑，不要命了？”
　　“没事，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呀。”他穿好雨衣，顺手抄起卧柜上的手电筒出了门。
　　老婆子还在喊：“老头子，你不要命了·····”
　　漆黑的世界一片雨声。杨万山手里攥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往防水堤上走，多日的雨水把土路变成了汪洋与沼泽，杨万山虽在这条路上走了一辈子，但在雨雾的弥漫里根本看不清方向，几次走进了路边曾是积粪的坑里，雨鞋也灌进了水。他索性把雨鞋脱掉，用手拎着赤足而行。当他来到防水堤上人已累得气喘吁吁，他扶着一棵大树稍事休息后来到了看堤的小屋前。平日里看堤的只有两个老头，都是烈军属，村里照顾他们才给他们这个闲差。这些天雨水多，杨万山怕上面洪水下来，就把村里看青的全调过来和他们一起看堤。果不出杨万山所料，几个看青的人正围坐在土炕上吆五喝六的“顶牛”，全神贯注的，杨万山进来都不曾发觉，气得杨万山上前就把他们的“牛子”攘了。当大家看到面前突然多了杨万山时都有些慌，一个个急忙出溜下炕找鞋穿
　　杨万山也没再说什么，坐在炕沿上点燃了自己的烟锅，深深地吸了几口才低着头问：“你们谁巡过堤没有？”
　　王瘸子说：“天黑前我巡过一回，没有什么事。”
　　杨万山说：“看大河里有没有涨水的迹象。”
　　王瘸子回忆着说：“好像没有。”
　　杨万山喃喃自语地说：“我这心里今儿总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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