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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
一场罕见的雨雪,席卷了整个灵宝镇,从晨间到日暮,小镇的百姓都被阻在家门里。贩夫啐骂老天爷不赏口好饭吃,走卒怨念倒霉时运,市井小民观天忧愁果腹之食,高门大户里的深闺千金凭阑吟唱路有冻死骨。
唯独几个福禄寿全的古稀老人神色激动,不顾子孙的阻拦,固执地下床落地,拄杖立于门前,抬头望着满天地的白茫茫,口中念念叨叨,似是儿时的记忆浮现,浑浊的昏花老眼里闪着孩子般纯真的光芒,然后不知想到了哪一幕,激动地颤抖起来,吓得子孙以为老人是受寒吃冻了,急忙忙取来棉袄皮衣为其披上,一边好言好语相劝,满心眼的关切担忧。
暮暗时,雨雪初歇。
愁眉苦脸了一整天的贩夫走卒终于松了一口气,手脚麻利地摆摊开铺,叫卖迎客,开始了营生。
被阻了一整天的小镇百姓纷纷走出家门,穿过覆雪的街巷,留下一串串脚印,不多时,整个小镇上的街巷便清晰起来,与白皑皑的屋顶,黑白分明。
乌鸣巷里,身穿缝缝补补了许多次的破旧棉袄青年推开小院柴门,看了一眼被街坊邻里的脚印糟蹋得泥泞不堪的狭窄巷子,自顾自地摇头笑了笑,捧手朝手心里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然后转身回屋里搬出来一条破旧长凳,横门并道放着,一头摆放红纸,一头摆放笔墨纸砚,他则双手抱胸,站在边上,心里想着今日只能帮街坊们写十副春联,就要赶去城隍庙里干活了。
青年姓陈,名长青,尚在襁褓里,父母便意外双双去世,被小镇东头的城隍庙瞎眼庙祝王生收养,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又得小镇书塾左铭先生厚待,得以读圣贤,精六艺。
陈长青也争气,十年寒窗苦读,终有收获,拔得县试、院试头筹,成为小镇上唯一的双甲寒门秀才。如果在来年开春的乡试中,他再获举人第一,便是灵宝镇千年来第一个三甲举人,到那时,陈长青陈三甲之名,必定会名扬天下,那时才是真正的风光无限,前途无量。
乌鸣巷里的很多人就是这么想的,陈长青是从这条巷子走出去的,将来功成名就了,他们这些人虽然未必会得到什么好处,但说出去风光呀。陈三甲是我邻居,这样的谈资有几人能比及?更何况,我还有陈三甲的墨宝哩。
乌鸣巷里的每家每户,每年除夕都会收到陈长青的墨宝——一副春联,不说陈长青的那一手好字,仅是每年能省下几个买春联的铜板,也足以让乌鸣巷里这些穷困潦倒的人家知足欢喜了。而且,写字的人还是小镇上第一个寒门秀才,沾沾福气运气也好呀,说不定自家那些个不争气的子孙,兴许会沾上才气,也能读书读出个门楣风光来。
陈长青等了好一会,也不见邻里过来找他要春联福字,连平日里那群调皮捣蛋的小孩也没了踪影,料想可能是天太冷的缘故,家长出门营生,生怕小孩没了长辈看管约束,出门玩疯了,容易受寒生病,出门前定是严加叮嘱,甚至反锁了院门。
眼看天色渐暗,寒意渐浓,心里担心着城隍庙那边的景况,便提笔写了十副春联福字,又留下字帖,提醒街坊邻里路过时自行取走。
做完了这些,陈长青收拾笔墨纸砚返身回屋,不多时走出来,手里提着两只灯笼,打算放一只在门口,方便让路过的街坊邻里看见他留下的字帖和写好的春联福字。
忽然,他脚步猛然一顿,目光落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处的那条人影身上。
抬了抬手里的灯笼,便看见那人一身出家道人装扮,头顶莲花帽,身穿玄青色流云袖道袍,左手托着一只缺口破碗,右手持着一根拂尘,脚踩云团布鞋,道人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看起来不像是阴险狡诈的坏人。
老道见陈长青警惕地打量自己,歉意一笑,脸上的沟壑顿时清晰起来,温和开口,道:“秀才郎,莫怕,贫道是人不是鬼,是好人不是坏人。”
陈长青虽然读过一些志怪传奇,聊斋志异,也曾听说书人提过鬼怪神仙,但是毕竟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胸有一腔浩然正气,自然不相信鬼怪神仙之说,此时也没害怕这个不请自来的陌生老道,走上前去,行了一个君子礼,道:“晚辈与道长素未谋面,不知道长找晚辈所为何事?”
老道指了指门口长凳上的春联,道:“贫道为此而来。”
陈长青心里狐疑,像乌鸣巷这种地方,连小镇上的人都不愿意踏足,更别说外人了,眼前这个老道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却要在这个天寒地冻的鬼天气里来向他求字?
老道看见陈长青露出思索状,又道:“贫道听闻这里有个双甲秀才郎替人写春联福字,便想来求一副回去,难道贫道走错门了?”
陈长青提着两只灯笼走过去,一边将一只灯笼插在柴门的缝隙上,一边说道:“长凳上的春联福字都是晚辈写的,道长若是看上哪副,尽管拿去就是了。”
老道摇头,说道:“那些春联福字都是你写给街坊邻里的,贫道不能夺人所好,所以斗胆烦请双甲秀才郎为贫道再写一副,不知双甲秀才郎肯否成全贫道的这个不情之请?”
陈长青闻言,有些为难,皱眉道:“写一副春联福字,不过举手之劳,若是平时,别说一副,就是道长要十副,晚辈也愿意写,只是晚辈急着去城隍庙干活,去晚了怕是会让一个老人吃苦,所以,请恕晚辈不能帮忙,若是道长实在看不上长凳上的那些,请道长明日再来。”
老道笑眯眯,道:“无妨,秀才郎尽管去忙,贫道在此等候便是。”
陈长青自然不肯,圣人言,君子以助人为乐,何况抛开出家道士的身份说,老道就是一个长者,他岂能让一个长者冒着天寒地冻在此等自己呢,这简直就是与儒礼背道而驰!
想了想,说道:“道长若愿意,不妨随晚辈去城隍庙暂歇且避风寒,等晚辈干完活,再为道长写春联福字,如何?”
老道闻言,含笑点头道:“善。”
陈长青一听老道愿意前往城隍庙等,顿时松了一口气,谦和有礼地笑了笑,在前面引路,请老道随行。
老道刚迈出一步,眉头却是微皱,站在那里不动。
陈长青疑惑,轻叫了一声:“道长?”
老道弯了弯腰,用持拂尘的手摸了摸小腹,脸上浮现尴尬笑意,道:“贫道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可能是吃了坏东西,想去茅房一趟,不如秀才郎先行一步,贫道随后就到,是小镇东头两株老槐树对面的那座城隍庙吧?贫道认识路去。”
陈长青略微犹豫,便点头道:“既然如此,晚辈就在城隍庙恭候道长。”
老道连连应付,挥手示意陈长青快走。
目送陈长青走出乌鸣巷,老道猛然站直身体,脸上神色一正,凝重中带着丝丝怒意,目光扫向乌鸣巷最里头,眼里有精芒闪烁,开口喝道:“孽障,敢在此作祟!”
随即抬手挥袖。
老道挥袖,袖里有乾坤。
乌鸣巷最里头的那堵墙根下,浮现一团黑影,像是狂生泼墨留下的痕迹,此时黑影一阵蠕动,又像是死而不僵的虫子,其中传出森冷声音,落入老道耳中:“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
老道冷哼,一步踏出,落下时有如山河镇落的景象传达给墙根下的那团黑影,黑影似是遭受到了强大的压力,愤怒吼道:“李灵素,你欺人太甚!别以为本君怕了你,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你我之间顶多是五五开胜负,大家都是为机缘而来,各凭本事,你何必咄咄逼人!”
老道讥笑,道:“你也妄敢称作人?九灵山一帮子畜生,但人家是有几分本事的畜生,可是你狄戎连给人家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话里的意思,就是你狄戎畜生不如!
墙根下的那团黑影反而安静下来,不再怒气冲天,反唇相讥,道:“流云山好高尚,一门子道貌岸然的神棍,自诩世外高人,为何下山到此地,毁了那点好不容易装扮打点起来的仙风道骨,你李灵素此时此刻,与本君又有何分别?”
来自流云山的老道李灵素,修的是那道门至高无上,又虚无缥缈的长生大道,行的是斩妖除魔的大正义。
来自九灵山的孽障狄戎,走的却是害人利己的邪门歪道。
一正一邪,天生对立,水火不容。
此时,老道仰头望天,轻声呢喃,道:“甲子前,贫道曾有幸在此地见过一回雷池,今日想再见一回,不知能否如愿。”
墙根下的黑影似乎意识到老道将要做什么,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臭牛鼻子神棍,算你狠,本君为了大道机缘,忍你一回,等离开此地,本君势必向你讨教道门神通!”
一丝丝黑气从墙根下溢出,即将飘散。
老道挥拂尘,银光如剑,穿破了昏暗下来的天光,钉入那一丝丝黑气中。
愤怒的吼声再起,随即邪气冲天。
这一日,晚归的乌鸣巷百姓,在踏入巷口时,都感到一阵恶寒,巷子里的寒意,比外头要浓重几分,抬头间,发现仅仅是这条巷子里又飘起了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