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腊月初雪,寒意凛凛。东林轩产房内,由于只备了一张床,王妃王岚君和蜀山派掌门萧婉躺在一起,枕头早已被汗水浸透。穆清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又听到外面不时传来打斗声,深吸了一口气控制自己情绪,好在过得片刻,两位夫人顺利各产下一子。减去脐带后,穆清为了不混淆,在王岚君所产男童手臂上系了一根红绳,在萧婉所生男童手臂上系了一根紫绳。
奇怪的是,王岚君和那蒙古王爷所生的男孩只啼哭了三声,忽然开始呵呵笑了起来,而林宝轩和萧婉的儿子相反哭得声嘶力竭,穆清哄了又哄,才渐渐平静下来。而门外打斗声越来越激烈,两位父亲似乎都未曾意识到他们孩子已然降世。
当是时,窗户忽然闯进来一道人影,两名母亲由于疼痛难忍都晕了过去,穆清下意识护住两个孩子,喝问道:“什么人!”那人站定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围,连连点头,笑道:“不赖不赖!”正是适才趁众人不注意溜进来的那汉人随从。
穆清虽不是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但也分明察觉到此人身上满是邪魔之气,不由得退后一步,瞳孔微缩,冷冷道:“你是那王爷的侍从吧,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擅闯王妃产房,不要命了么?”
那汉人随从充耳不闻,竟一屁股坐在两位母亲的床沿,一张尖脸上满是惺惺作态的怜爱之意,柔声道:“可惜啊可惜,如此美艳动人的两位姑娘,竟然一个嫁给了草菅人命的禽兽,一个嫁给了浪得虚名的蠢材。老天啊老天,是你瞎了眼还是这两位美人瞎了眼?”
穆清虽不知这人究竟是不是明安乌勒吉的随从,但她心知自己此时要一人保护四人,若是再出言激他,必定全部葬身此处,只得暂且稳住他,待丈夫或林宝轩或明安乌勒吉前来,此人难逃一死,当下故意一抹眼泪,装出哭腔道:“阁下正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天下女子何尝不是如此。武功盖世的嫁给了窝囊废,温柔贤淑的嫁给了杀人狂,忠贞不二的嫁给了负心汉。”那汉人随从闻言一怔,听穆清语气中满是悲楚,不像是弄虚作假,心中顿时色心大起,叹道:“姑娘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可怜我这般才貌双全、文武兼备又重情重义的男子,竟然处处惹人嫌弃。”穆清心道:这天底下只要是人见了你这张嘴脸都要嫌弃。口上却悲哭道:“阁下有所不知,我那相公,和我成亲不过三年,就仗着年纪比我大,武功比我强,就在日月镇上到处沾花惹草,听说前两天他和西街张老板的老婆去喝花酒,还被张老板打了一顿,要是我丈夫能像阁下这般才貌双全、文武兼备、重情重义……哎……”
“呸……”穆清话未说完,那人便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骂道:“都说侠医魏东林为人一身正气,看来也不过如此,他那满头白发少说也有六十岁了,娶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漂亮姑娘还嫌不够,居然还到处欠风流债,真是该遭天打雷劈,该遭五马分尸!”
穆清在心中道:这人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白眼,想来倒也挺可怜的。但一瞧见那张如尖锥般又长又尖的丑脸,险些忍不住便要笑出来。两人在房内侃侃而谈,大都是说如今姑娘都瞎了眼,只会嫁给畜生云云。穆清一面和那人胡诌乱侃,一面紧紧护住怀中的两名孩童,一面盼望丈夫快些进来救人,一心三用之下,心神耗费更快,不多时便已满头香汗,心中也烦闷难当。正胡思乱想之际,忽见眼前闪过一道人影,一双大手在穆清面前一晃,但闻一股扑鼻而来的血腥之气,穆清柳眉大皱,怀中两个孩子更是啼哭起来。慌乱中,只听那人森然冷笑道:“乖,马上就不哭了。”穆清心下大骇,这人言外之意似是要对两个刚出世的孩子下杀手,当下施展身法,飞速后退,但她情急之下收势不住,这房间又极为狭小,登时撞在墙壁之上,直撞得穆清百骸欲裂、头重脚轻,迷迷糊糊中似是瞧见两粒血红色药丸掠空飞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两个兀自张大嘴啼哭的孩童口中。
那血红色药丸方一飞入,两婴竟真止住了啼哭,但两人原本雪白的脸上此时泛起一抹诡谲妖艳的血红色,乍看之下好似皮肤中要渗出一滴滴鲜血来一般。
穆清怒不可遏,更引得体内气血翻腾,她将一口淤血硬生生吞了回去,妙目中直欲喷出火来,瞪着那人,怒道:“你喂他们吃了什么?”那汉人随从笑道:“我也不与你废话,这丹药叫‘鹤顶血尸丹’,是砒霜在被九九八十一种毒物咬死的人血浸泡百日制成的,其毒性冠绝江南,穆大侠应该也听过吧?”
穆清听闻“鹤顶血尸丹”五字,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又惊又骇地望着那汉人随从,此时才恍然大悟,他周身那令人作呕的邪魔之气,和那群人当真如出一辙,但听他口音确是不折不扣的江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道:“‘血百合’慕容苏是你什么人?”
那人嘿嘿冷笑两声,好似闲庭信步般走到床沿边坐下,凝视着两名尚未醒转的母亲,道:“既然你还记得慕容苏,那也应该记得慕容辽了?”穆清花容失色,周身剧颤,如遭雷击,双目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人,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将眼前这尖嘴猴腮、贼眉鼠眼之人和当年那玉树临风、文武双全的慕容辽联想到一起。
那人瞥了穆清一眼,随即看向窗外漫天大雪,幽幽道:“二十年了,江南的莲花开了二十次了,可惜你一次也没有再见到过。”穆清道:“慕……慕容辽,你不是已经……已经……”慕容辽惨然一笑,一抹浓重深邃久经岁月的沧桑感涌上那张尖脸,显得既悲慨凄楚又狰狞可怖,慕容辽道:“是啊,慕容辽已经死了,当年为了保护你不被他姐姐慕容苏所杀,他在太湖南岸力战百合门二十八人,终于被打成重伤扔下了茫茫太湖。”穆清鼻尖一酸,想起当年自己因为钟情魏东林拒绝慕容辽而和门派反目成仇,而惹来百合门追杀,自己也亲眼目睹慕容辽为保护自己而丧命太湖。虽然后来两人逃到了千里之外的四川,但穆清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何曾料到慕容辽竟然尚在人世?
慕容辽心中一番话憋了二十载,又道:“只可惜我命不该绝,在太湖上漂泊了三天三夜,被西岸一渔夫救了上来,我养好了伤,担心他们走漏风声,便将一家五口人杀了个干净!”穆清心中大凛,她虽然不喜欢慕容辽,但有九成是因为他修炼邪魔外道武功的姐姐,慕容辽其实是个人品端正、重情重义之人,如何能做出此等恩将仇报、丧尽天良之事来?
慕容辽说到此处故意看向穆清,见她神色心中满是不可思议,心中大为得意,又道:“我浑浑噩噩万念俱灰,沿路一直西行,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西域地界,正是我们百合门总派——西域血教的圣地。后来发生之事,以穆师妹聪明才智,想必已经猜到了?”
穆清听他改口叫自己师妹,想起自己当年因为年少不懂事,不仅误入百合门此等邪魔外道宗派,更是因为一念之差害得慕容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心中羞愤、悲楚、懊恼……一齐涌将出来,难受之极。
但她随即又反应过来,鹤顶血尸丹为西域血教十大致命毒药之一,其毒性排行第七,是西域血教在江南的分舵——百合门负责炼制,需要抓来一名生日在腊月的年轻女子,以保证其血液阴气充沛,再用九九八十一种毒蛇噬咬,最残忍之处在于,每天子时、卯时、未时用一种毒蛇来咬,随即喂她吃解药,第二天再换另一种毒蛇,于丑时、辰时和申时分三次噬咬;第三天再换一种毒蛇,于寅时、巳时、酉时三次噬咬……如此循环往复,到第八十二天,将此人伺候得锦衣玉食,但每天须得用八十一种药草洗澡,等到百日期满,将此人推至放有八十一种毒蛇的蛇坑之中,收集血液,浓缩九次,再将砒霜浸泡在浓缩后的人血中,再等百日后,即练成了鹤顶血尸丹!其炼制手段之复杂残忍,委实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如今这鹤顶血尸丹被两个出生不到一刻的孩童吃了下去,恐怕不到半个时辰便会穿肠烂肚、一命呜呼,穆清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心态,道:“你要怎样才肯给解药?”慕容辽长嘴一咧,满口牙齿竟也微带血红之色,好似刚喝过人血一般,他笑道:“穆师妹,这二十年我苟且偷生,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可不是从千里迢迢的西域来日月镇给你送解药的。”穆清见他丝毫不将两个无辜孩童的姓名放在眼里,平静下来的怒火登时又冒了出来,喝道:“你待怎地?”慕容辽不紧不慢地道:“师妹不要心慌,我虽然改头换面变了一副模样,但终归还是原来那个钦慕仰慕你的慕容辽,你放心好了,鹤顶血尸丹何其珍贵,血教上下一十六分舵一年也就那么几粒,这两颗是我自己调配的,只用了三十六种毒蛇,这两个小家伙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穆清冷笑道:“那我岂不是还要多谢你了?”慕容辽置若罔闻,淡笑道:“宗主此次派我前来,本是想趁着明安乌勒吉那狗贼和莫倾凤火拼之时,我坐收渔翁之利。可惜狗贼夫人偏偏此时临盆,又遇见林宝轩从中作梗,我便提前用了反间计,让他们先打起来。明安乌勒吉虽说是狗贼一条,不过武功还算厉害,等林宝轩和你丈夫支撑不住,莫倾凤必定会出来相救。”
穆清怒道:“你要使劳什子反间计去抢暗月剑,便尽管去抢,又干这两个孩子什么事?”慕容辽血齿紧咬,森然道:“当然是为报魏东林当年横刀夺爱之恩!”穆清怔然不语,慕容辽咧嘴冷笑道:“说来也是奇怪,你们逃了二十年,竟然连一男半女也不曾有,难不成是魏东林那狗贼身体欠佳么?”穆清听闻此言又羞又愤,其中难言之隐除了他们夫妻二人,外人实是难以理解,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反驳,只得怔在当场,心中五味杂陈。
慕容辽道:“万幸的事,老天让林宝轩送上门来,当年你们受恩于林渐之,也算是半个蜀山门人了,林宝轩也算是魏东林的师侄,嘿嘿,妙之极矣,妙之极矣!”随即看了一眼穆清怀中的两个婴孩,便满眼恨意地望着穆清,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这俩小子平安无事,否则我便一把把解药捏碎。”
......
大堂内,明安乌勒吉三人已斗到三百招,魏东林和林宝轩虽然合力使出蜀山剑法,奈何二人剑法造诣相去甚远,林宝轩总是要慢上半招,反而是明安乌勒吉天影神拳大开大磕,两只手臂好似化成了两柄烈火熊熊的宝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拳风疾烈刚猛,转合收放处又轻盈飘飘,柔性十足,当真是刚柔并济,威力无穷。
斗到五百招时,魏、林二人体力渐渐不支,而明安乌勒吉因为身上流的是大漠蒙古人的血液,再加上久经沙场,丝毫感觉不到疲劳,拳影也越来越快,攻时如猛虎掏心,威猛不凡,守时如三山五岳,固若金汤,林宝轩身上已中了不下十拳,每一拳都痛入骨髓。
魏东林早看出师侄已是强弩之末,再斗下去若是稍有不慎挨一记重拳,只怕性命也要丢在此处,当下手握长剑,反身使个“挑”字决,将林宝轩刺出的一剑挑开,大声喝道:“退开!”说罢一人一剑和明安乌勒吉斗在一处,尽力施展生平绝学,心中只想让这鞑子光着腚回大都。
林宝轩退出战圈外,但见明安乌勒吉和魏东林两人化作两道人影不住交锋碰撞,一面是劲力刚猛、迅捷如雷的天影神拳,一面是轻灵飘逸、变化万端的蜀山剑法,能赤手空拳和魏东林师叔打得有来有往,林宝轩也终于意识到了明安乌勒吉武功实是深不可测,远非自己能比。此时他外伤十余处,胸口那一拳更是伤及了脏腑,正欲运功疗伤再做打算时,忽听明安乌勒吉带来的那一群人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林宝轩抬眼望去,顿时惊喜交迭。
只见穆清怀抱两个面色红润欲滴的婴儿走了出来,婴儿手臂上各缠了一条丝带,林宝轩欣喜若狂,周身疼痛已浑然忘却,脚下才一步踏出,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穆清神色淡漠,缓步走上前来,将手臂上缠着红绳的孩童递给林宝轩,柔声道:“你夫人醒刚醒,抱过了孩子。”林宝轩满腔欣喜之意好似要喷涌出来,一叠声地应答,伸手接过孩子,但见他神色安详静谧,似是刚吃了母乳,此时正甜甜地睡着,左手却不时拨弄着右手手臂那根红色丝带。林宝轩第一次当父亲,也不知如何哄孩童,儿子被他弄醒哇哇大哭,慌得他手忙脚乱,瞧得穆清也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明安乌勒吉和魏东林这两大高手也停住打斗,魏东林听见妻子声音自然是大舒一口气,但他看妻子神色淡漠如水,无喜无悲,随即又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只是究竟哪里不对劲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明安乌勒吉飞奔上前,从穆清怀中抢过孩子,一看是个男孩更是喜出望外,随即又飞奔进房内,见夫人王岚君和林宝轩妻子躺在一起手拉着手闲聊,心中对林宝轩鄙夷之情竟然刹那间烟消云散,站在门口放声大笑,笑声开怀欢畅,好似冰雪初融、云开雨霁出现的那一轮红日,在东林轩内久久回荡。
王岚君虽然神色苍白,但依然难掩其绝世容颜,周身雍容华贵又不失恬淡雅致的风华更是无处能觅,她凝视着明安乌勒吉和他怀中不住啼哭的儿子,神色无比怜惜,笑道:“王爷,把儿子给我吧,你别吓着他了。”明安乌勒吉满脸笑意,连声道:“好好好......”说着便将儿子交给夫人宽慰,刚一脱手,明安乌勒吉便觉不对劲,转身看时,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尖耳猴腮满脸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见明安乌勒吉望向自己,忙笑道:“王爷有何吩咐?”正是慕容辽。
明安乌勒吉自然不知道他真实身份,此时他喜得贵子,也不再追究之前此人之前两次暴露自己计划,但心想死罪虽可免,活罪却难逃,瞥见夫人和萧婉正一起哄着孩子,孩子哭声也渐渐停了下来,明安乌勒吉心中稍稍放心,当下板起脸孔,低声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入的明王府?”慕容辽笑道:“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小人廖荣慕,江南扬州人氏,乃是五年前入的王府。”明安乌勒吉缓步走上前来,压低声音道:“莫倾凤的消息是不是他给你的?”慕容辽脸上写满了惊诧,道:“他是谁?”明安乌勒吉道:“本王副将张庆和,现在是明王府管家。”慕容辽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张管家,他与小人从未说过半句话。”明安乌勒吉喝道:“胡说!不是他又是谁?”慕容辽道:“王爷难道不记得了?七日前在王府喝酒是小人服侍,王爷喝得酩酊大醉,口中胡言乱语,小人一时无心记了几句,还请王爷勿怪。”
明安乌勒吉微一皱眉,脑海中仔细思索,自己的确有在王府饮酒的嗜好,但每次都会偷偷瞒着夫人,也喝醉了许多次,但究竟有没有说过莫倾凤之时,却是不记得了,思索片刻,见“廖荣慕”正欲开口再言,便干咳了一声,道:“此事不许再提,我也不怪罪你泄露秘密之罪了。”说罢吩咐他出去,便径直转身哄儿子去了。
慕容辽退出门外,心中暗暗冷笑道:“偷偷喝烂酒还怕老婆知道,要是教旁人知道,看你这狗贼颜面往哪儿搁。”转眼瞥见穆清正瞪着自己,心中会意,缓步走到他跟前,从怀中取出三粒药丸,压低声音道:“这是鹤顶血尸丹的解药,在三个时辰之内服下便可。”穆清恍恍惚惚接过来,道:“怎么是三粒?”慕容辽森冷一笑道:“要彻底解毒需要两粒,如何取舍看穆师妹自己了,若是只服一粒,虽性命无忧,但会有部分毒气凝聚在经脉中,以后不能练武。”穆清闻言大怒,正要发作质问,慕容辽却混入了那一队侍从之中,用蒙古语和周围人说说笑笑,再也不看自己一眼。
穆清深吸一口气,见林宝轩抱着儿子欢天喜地、手舞足蹈,丈夫魏东林正在运功调息,似是未曾注意到适才慕容辽给自己递解药,产房内也传来阵阵笑语,穆清心下不禁一阵凄然,转身走进厨房,熬了一锅小米粥,盛好两碗,那三粒解药放在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犹豫了良久,穆清心中计议已定,将放有两粒解药的端到王岚君处,柔声笑道:“王妃,这是我专门调制的小米粥,加了几味草药,孩子喝了能强身健体,调血养气。”明安乌勒吉自然大不情愿,奈何王岚君对穆清极有好感,也不相信她会在饭中下毒,便小心翼翼地喂儿子吃了,穆清见那孩童脸上红色渐渐消散,心中大松一口气,便又将另外一碗递给林宝轩。待两人都喝下解药,穆清脸上已是烧火烧辣,心中羞愧难当,虽然不是自己下的毒,但最后决定他们命运的却是自己,说不定林宝轩怀中的孩子以后会因为鹤顶血尸丹残留的毒气留下后遗症也未可知,一时心乱如麻,烦闷难当。
不觉已是黎明时分,日月镇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也终于停了,明安乌勒吉生得如此乖巧可爱的儿子,竟也不再去想莫倾凤之事,和林宝轩、魏东林也冰释前嫌,各自替对方孩子起了名字,分别唤作“林楚”和“明安逸”。两家人皆大欢喜,清晨一早便各自散去,明安乌勒吉也顿然醒悟,莫倾凤武功盖世,又有神兵在手,自己即便找到了她,又怎是她对手,更休提请她进京城教玲儿武功一事了。至于白莲教本来就不过是此次入蜀的幌子罢了,更何况明安乌勒吉心高气傲,不相信自己眼中的这群乌合之众能翻起何等涛浪来。
一夜折腾,穆清和魏东林却是毫无倦意,穆清心事重重,魂不守舍,一早上都禁闭双唇不开口,魏东林和她二十年夫妻,早在昨晚就看出了端倪,但心知妻子有难言之隐,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相问。
当日下午,穆清将自己锁在房门内,摊开笔墨纸砚,修书一封,欲将事情原委告知林宝轩,落笔上糊又觉不妥,思前想后,不知如何是好,坐在书桌前连连叹气。而魏东林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吃过午饭便和老茶友品茶下棋去了,晚上回来也是不闻不问,多半也就是问一问今天有没有病人之类的话。
穆清心中愧疚之情愈来愈烈,好容易熬到了第三天,已是神情憔悴,鬓角更是平添了几根白发,而穆清却浑然没有注意到,只是继续写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魏东林虽然表面上不管不顾,心中却是一直惦挂,他本意是想让穆清自己解开心结,却不料她心事几已至心魔的地步,这几日非但寝食难安,脸上愁容不散,第三日晚上更是猝然晕倒,魏东林暗骂自己愚蠢,将穆清扶到床上,取来针灸扎了她身上几处大穴,又精心调配了几味草药,待穆清醒后,问明原委,穆清伏在丈夫怀悲恸大哭,泪水滚滚而下,魏东林长叹一口气,道:“苦了你啦。”
原来那天雪夜,慕容辽闯入产房,喂了两个孩子鹤顶血尸丹,如果想要求得解药,须得穆清将两个孩子调换身份,穆清生怕孩子惨遭毒手,情急之下,只得按吩咐照做。但事后穆清顿然醒转,其时萧婉和王岚君已然晕了过去,知道孩子身份的只有自己一人,慕容辽即便武功高强,又怎知绑红丝带的是明安乌勒吉儿子,而绑紫丝带的是林宝轩儿子?
穆清越想越觉自己糊涂不堪,现如今林宝轩抱走了明安乌勒吉的王子,而明安乌勒吉抱走的却是蜀山后人,“林楚”和“明安逸”也在两人身上变成了阴差阳错。
穆清哭了不知多久,抬起头望着丈夫抽泣道:“我一时糊涂,害得两家人不能团圆,东哥,我该怎么办?”魏东林二十年来第一次见穆清哭得如此伤心欲绝,两只妙目中泪光闪动,如晶莹珍珠,白皙的脸上泪痕未干,好似雪地中划过的一道橇迹。当下柔声道:“傻清儿,慕容辽目的是为了报仇,你越是如此,越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你先养好病,我再陪你去蜀山一趟,林宝轩虽说有些优柔寡断,总归还是深明大义,你将事情原委向他说明,他不会怪你的。”穆清道:“我就怕明安乌勒吉顾忌面子,不肯交换,若是如此,林宝轩他必会单枪匹马去硬闯明王府,你也知道明安乌勒吉武功高强,明王戒备肯定也极为森严。恐怕到时候弄得更加麻烦,倒不如不说。哎……”魏东林思索片刻,明白此事的确是处于两难境地,不说的话,穆清心中愧疚自责,日后指不定还要犯什么毛病,若是说了,林宝轩孤身犯险,凶多吉少,穆清说不定会更加愧疚。
越想心中对那慕容辽越是憎恶,竟然使出此等卑鄙下流手段,也怪自己那晚和明安乌勒吉打得酣畅淋漓,浑然不知慕容辽溜进了产房,弄出如此祸事来,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抱着穆清皱眉沉思。
穆清忽然道:“要不我们去请林渐之大哥?他虽然已辞去掌门职务,在后山静养天年,但被明安乌勒吉带走的毕竟是他亲孙子,总不会见死不救吧?”魏东林道:“不好,依林渐之大哥脾气,必定会把明王府搅得天翻地覆,弄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对两个孩子和蜀山派都极为不利。依我之见,此事暂且保密,我们夫妻帮林宝轩把那孩子抚养长大,教他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也算是将功补过了,至于林宝轩儿子,就怕他在那腐败王朝中变得娇生惯养、飞扬跋扈,我们能帮则帮,不能帮也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穆清踌躇良久,叹了口气,道:“好吧,就依你所言。”当下喝了药,不觉已是黄昏,魏东林下厨煮了点稀饭,夫妻俩吃了,便相拥睡去。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听见外面喧闹鼎沸,无数人七嘴八舌地大声争吵,魏东林和衣起身,开门看时,却见十几个男女举着火把,将一对母女围在中间,那妇人周身黑衣,满头青丝直垂到腰,如三千瀑布从天河倾泻而下。脸上虽然带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但她一双美眸好似天际皎月,莹亮清冷,静静凝视着前方,丝毫不将周围人放在眼中。
那蒙面妇人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生得明眸皓齿、清婉如水,一双灵动大眼俏皮地打量着周围人,却无丝毫惧意,还不时朝他们扮鬼脸,显得既俏皮可爱,又天真烂漫。
魏东林见这妇人好生眼熟,一时半会儿却没能记起来是谁,正思索时,便听那手持火把的众人其中一人道:“别以为你不说话就能瞒天过海了,大半夜的在外面游荡,又穿一身夜行服,不是贼是什么?”那小女孩嘻嘻笑道:“我娘穿的是西域黑蚕冰丝织成的衣服,天下独此一件,才不是什么夜行服呢。”那妇人低头看了一眼小女孩,清冷的双眸登时变得满是慈爱之意。
那人又道:“我管你是什么黑蚕白蚕,总之再不说你是谁,来日月镇有何目的,就把你们交给白莲教处置!”那妇人理也不理,径直踏前一步,众人心中一惊,也跟着他朝前走了一步。
魏东林却暗暗冷笑,三日前明安乌勒吉来日月镇,其随从在街上大吵大叫,这些人因惧怕王府官威,个个都紧闭门户,如今来一对母子,便纷纷出来审问盘查。常言道:腐国有愚民。此话当真不假。他见这些人对这母子二人如此为难,当下提高嗓门道:“这是魏某得的病人,不是你们口中的小偷,还请诸位早些回去休息,不要与她们为难。”
那妇人闻言望向魏东林,清冷眸子中寒光一闪,魏东林和她四目相对,周身竟刹那间如坠冰窖,彻骨森寒,魏东林心下大惊,这骇人的寒气修为,普天之下除了她,绝再找不出第二人来。
那群人听魏东林这般说,也就不再刁难,但对她们母子仍旧心存疑窦,纷纷悻悻而归。
妇人牵着小女孩缓步朝前走,来到东林轩门外时,一串好似冰玉相击的清冷声音吐出来:“萧婉何日几时生得孩子,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
魏东林怔了怔,道:“腊月十五,寅时,男,名林楚。”妇人顿了顿,声音却较之前更加森寒了几分,问道:“蜀山派为何紧闭大门,谢绝外客?”魏东林心中一凛,此事自己却是浑然不知,当下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拉了拉妇人手臂,道:“娘,是不是他们遇到什么仇家了?”声音虽然稚气,但语气却是老气横秋,魏东林忍不住多看了那小女孩几眼,心想几年不见,她女儿非但长大了,还变得如此机灵古怪。
妇人嗔道:“不要胡说,你林叔叔谦逊随和,怎会树敌?”女孩反驳道:“那也未必见得,娘不是常说么,现在世道即便你不惹别人,别人也会来惹你。”妇人叹了口气,女儿这句话正令自己忆起往事,想起那夜峨眉深谷,夫妻二人鏖战群敌,终还是落得个天人永隔下场,不由得悲从中来,良久不语。
这母子俩自然便是莫倾凤和叶潇灵了,五年前峨眉一战,莫倾凤逃出生天,悲痛欲绝,本想就此了断,去下面陪丈夫,奈何发现自己身怀有孕,只得苟活下来。幸得恩师之助,莫倾凤又折回峨眉,救回丈夫尸体,放置在日月镇西南十里的一处山洞中,凿来冰块细细打磨,铸成冰棺,以求丈夫尸身不腐,她内功阴冷如冰,是以在炎炎夏日须得每天运功使冰棺不化。其时正值腊月,莫倾凤得知小师弟林宝轩妻子待产,便欲带女儿上蜀山探望一番,哪知蜀山派房门紧闭,一片肃杀之气,莫倾凤心知不妙,但又生怕强敌伺于旁伤及女儿,便来到日月镇想打探打探消息,不料却被一群无知愚民当成了贼。
魏东林曾和林宝轩探望过莫倾凤一次,莫倾凤也当即认了出来,知道他也守恩于师父,便也布忌讳,开口相问。
而这几日魏东林和穆清夫妇一直在愁林楚和明安逸调换了身份一事,无暇他顾,此时被莫倾凤一问,自然满头雾水。
莫倾凤心中倒不怕寻常毛贼来惹事生非,就怕当年师父暗中帮自己,其余几大门派怀恨在心,一起围攻蜀山派,反正他们为了烈日刀和暗月剑就能丝毫不顾江湖道义,如今更不知凶蛮到了何种境地,联合起来意图灭掉蜀山派也未可知。
莫倾凤越想越是气闷心慌,向魏东林问过了林宝轩儿子名字,便带着叶潇灵匆匆离去。
是夜,天际轰雷震天,腊月天竟下起一阵瓢泼大雨,日月镇被雨水哗啦啦洗过,寒意骤起。魏东林想起适才莫倾凤所说之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右眼更是突突直跳,到得寅时,窗外却传来一连串的乌鸦聒噪声,听来更是平添几分烦愁苦闷之意。
清晨骤雨初歇,魏东林一夜未曾合眼,此时中午倦意涌来,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只听穆清急切颤抖的声音喊到:“东哥快起来,大事不好,蜀山派被灭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