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恪夹着黑色公文包，尽量保持轻松的姿态，像往常一样走进了市政府大门。他照例对着门房张大爷，问了声“早上好”，说是门房，其实是保卫处，有正规的编制。
　　张大爷是老山战场上的战斗英雄，和战友们打下了老山、者阴山。他其中的一个战友，是孙恪的老乡，然后他爱屋及乌，喜欢上了这个懂礼貌的大男孩。
　　张大爷或者说张建国处长，教给了孙思行这个官场菜鸟，很多“官场”上知识。然而，张处长不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大大的误导了对方。军队和地方的官场是两个模样、两种规矩。
　　孙恪按照前辈教给的办法，为人处世，只能是南辕北辙，事倍功半。有两次重要的升迁机会，都失之交臂。他后面也认识到，张建国处长的官场的经验，只适用于十年前的军队，而不适合现在的官场。他赶紧改正自己的“错误”认识，虽然亡羊补牢，尤未晚也，但却错过了太多的机遇。
　　他从不怨天尤人，不把自己的责任推到对方身上，见面的时候，依然微笑着和对方打招呼。张处长自己犯了乌龙，对此倒有点不好意思见孙恪。
　　孙恪这样的小秘书，如果不能成为某位大人物的专职秘书，在官场中就没有什么地位，只能慢慢的熬年资，或者靠一根笔头说话。而他两个条件，暂时都不必备，写不出花团锦簇的官样文章，慢慢的成为办公室里年轻的“老秘书”。
　　有的领导喜欢用新人做秘书，一块白纸好作画。对方没有受到机关的熏陶，没有学会一系列的官场陈规陋习，能完全领会自己的意图和工作方式，容易培养成官场知心人、衣钵传人；
　　有的领导喜欢经验丰富的“老人”，做为自己的贴身秘书。这样的人，能很快帮忙他融入新集体，更快的投入新工作中。
　　孙恪刚报道的时候，领导喜欢用“老人”，也乐意从官场经验丰富的办公室人员中，提拔专职秘书；等他三年机关生活锻炼后，新领导又喜欢用“新人”。他颇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感觉，然而没有丝毫抱怨，依然兢兢业业的完成本职工作。
　　孙恪打扫好办公室的卫生后，就打开电脑，继续酝酿一笔发言稿。忘记感情上悲伤的最好方式，不是开启另一段感情，而是努力的，全身心的投入工作。
　　孙恪对主任的安排，颇为腹诽。这篇稿子已经修改了十八遍，是真的整整十八遍！每次交给主任的时候，对方只是拿起稿子，眼睛匆匆的一扫，冷冷的说道：“不行，打回去重写！孙恪，你不要坐不住，心要多放在工作上。这篇稿子代表咱们市府的形象，绝对不能出丝毫差错！”
　　王飞主任说完，不给对方分辩的机会，摆手示意对方快点出去，不要打扰自己的工作。
　　孙恪也很纳闷，几万字的稿子，就是电脑也不能一分钟阅读完，更何况人脑？每次都说不行，可是又不说哪里不行，这要他怎么修改？虽然官场有七稿，八稿不算稿子的说法，可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发言，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吗？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选择吃秘书这碗饭，就要有改稿、修稿的心理准备。比这个更多，更重要的文稿他也参与过，不会把这个事情，当做天要塌下来。
　　孙恪稍微有点气闷，垂头丧气的回到办公室，任谁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会有好心情。他以前不知道，顶头上司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处处找自己的麻烦。后面工作了许久，他才从老同事嘴里旁敲侧击，搞清楚了事情的缘由。
　　秃头主任王飞，已经搞颠了所有关系。侄子大学毕业后，就能进政府办公室，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为新市长的秘书人选。
　　奈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孙恪在公务员考试中，笔试、面试都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名。任王飞怎么作梗，也不敢黑掉对方的名额，换成自己侄子的名字！
　　就这样，孙恪还没有入职，就得罪了直接领导。这三、四年，王飞也没少给他穿小鞋。王飞在领导面前给孙思行上眼药，故意说他眼高手低，嘴上还没门，经常在背后说领导小话。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又或者三人成虎，作为直接领导的王飞，故意作祟。市领导当然对孙思行这个小秘书，也没有太好的印象，他也错失几次升迁的良机。
　　办公室老王看到孙恪的黑脸，顿时心情舒畅了起来。政府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别人的悲伤事就是他们高兴的事情。
　　他吹着茶叶沫，调侃的问道：“小孙啊，你不是自称，咱们办公室能力最强的人吗?怎么一个小稿子，就忙了那么久。年轻人，不要总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也要抽出一半的心思在工作上啊……”王当最后的“啊”字，故意拉长声调，说的荡气回肠。
　　孙恪很不想理这个牛皮糖，家事、工作上的事，事事不顺心。他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对方还主动来撩拨自己，真恨不得扇对方一巴掌。
　　王当马上就要四十岁了，在政界也算很年轻。可是作为秘书，他已经没有机会，没有前途。十多年的文字秘书生涯，消耗掉了他所有的锐气，现在只剩下油气，油滑的油气。
　　他看到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不免产生嫉妒的心里，说话经常夹刀带枪。但是新人又不能不理睬对方，政府里论资排辈严重，不然又要落一个不尊重领导、不尊重老同志的名声。
　　孙恪竭力忘记女友的离开，领导的歧视，强打起心神应付老油条，“王哥，又泡上你的极品茉莉花啦？分给小弟点茶叶，也让我尝尝鲜。”他说完话，就伸手抢对方的杯子，另一只手伸向了对方抽屉里的茶叶包。
　　王当一面用手保护自己的茶叶，一面语重心长的劝诫道：“茉莉花是我们中老年人的饮品，听说对男人那方面的能力有影响。你这小年轻，还没有结婚生子，就不要轻易尝试这个！”
　　他说完话，也不嘲笑孙恪，连忙夹起杯子，锁好抽屉，就快步走出了办公室，去其它部门串门去了。王当这样的“老资格”，手里有评价权、推举权，领导、同事都不敢太得罪。不然到年底的时候，“老流氓”随意给你打个不合格的评语，都不知道去那里说理去！
　　他们这些老同志的日子，也活得颇为潇洒。平日一杯茶，一张报纸，一天时间，说的大多是这样的人。他们最大的爱好就是蹭某人一顿饭，占点公家的便宜，给出租车公司要个顶灯，或者找车管所要个车牌，是他们的一生所爱。
　　孙恪其实对茉莉花一点都没有兴趣，本省有那么多名茶，比如毛峰、祁红、猴魁、瓜片、黄芽、小花等，哪个不是如雷贯耳的名茶？哪里会想喝茉莉花这种“舶来品”？他只是做个样子，吓走王当这个吝啬鬼，省的对方老在耳边，像只苍蝇嗡嗡的叫。